內容提要
「摩訶婆羅多」是印度的一部篇幅巨大的史詩,是經過多少代的人的創作和修訂才完成的,大約是兩三千年以前的作品。故事中心是婆羅多王族的般度的兒子和持國的兒子之間爭奪王國的一次大戰。參加這次大戰的還有許多王國和部族。大戰前後又有不少的曲折情節。這部史詩概括了上古印度社會的各個方面,表現了當時的複雜鬥爭,包含了大量的神話、傳說和政治、宗教、文化的傳統理論,成為包羅萬象的民族史詩,對古代和現代的印度人民的生活思想發生了極大的影響,是世界文學寶庫中一部輝煌的巨作。
這一現代改寫本扼要而生動地敘述了大史詩的主要故事,也收容了一些插話。青年讀者讀了這本書,不僅可以欣賞這一偉大文學遺產的重要內容,而且可以得到一些關於上古社會的知識,增加對於印度人民精神生活的了解,由此提高文學修養,擴大知識範圍。
關於印度大史詩《摩訶婆羅多》
大家知道,印度是有悠久歷史的一個國家,印度的文學作品也非常豐富。
印度的最古老的書,也是最古老的文學作品集,是叫做「吠陀」的四部經典和跟這些經典有關係的許多書。這是三千幾百年以前一直到兩千幾百年以前的古書。平常稱這些書中所表現的時代為「吠陀時代」。這些古書大致是從氏族社會、原始公社到階級社會開始形成和鞏固時期的產物。這個時代早已死亡了。可是這些古書還一直被印度人認為最神聖的經典,現在還是這樣。自然,不信仰印度教的人不承認這些書是神聖的,不過這些人在印度人中不是多數。
「吠陀」經典中最晚出的一些書名為「奧義書」,也稱為「吠檀多」。這些書裏的哲學思想,後來發展了,在近代現代印度很有勢力。
「吠陀時代」以後的印度古書中最重要和最有影響的是幾部史詩。這些書可以叫做史詩,是因為它們的體裁是很長的詩歌,而內容又都是以敘述故事為主體。可是它們並不是單純的敘事詩歌,實際上這些都是古代文化傳統的重要的總結,不過採取了文學的形式吧了。這一類書中主要的是:「摩訶婆羅多」,「羅摩衍那」,還有一些「往世書」,其中最有影響的是「薄伽梵往世書」。往世書產生的時代比較晚,表現了新的綜合的傾向,主要思想跟前兩部書不相同。平常都只把前兩部書叫做古代印度的兩大史詩。這兩大史詩,尤其是「羅摩衍那」,在近一千年內有了許多現代語言的改寫本。現代印度人民中最流行的「羅摩衍那」,並不是原來的用印度古代語言(梵語)寫的舊詩,而是幾百年前許多詩人用各種印度語言寫的新詩。其實這些都是利用舊傳統適應新時代的新書,只有主要故事還是古書原有的。
兩部史詩雖然形式相仿,可是性質仍不相同。「羅摩衍那」可以說是一個神化的英雄羅摩的傳記,寫羅摩的一生事跡,中心故事簡單些,人物也少些,比較接近我們通常所謂史詩。梵語的原書在古代印度也被稱為「第一部詩」。「摩訶婆羅多」不但故事更複雜,敘述了許多古代氏族、部落、國家的興亡,而且包括了古代印度文化的各個方面,表現了社會生活的種種面貌,容納了廣泛的知識、理論和教訓,還帶有強烈的政治性。這簡直是一部詩體的大百科全書。古代印度人並不把它叫做詩,而是叫做「歷史」(原意是「曾經這樣發生過」)。「羅摩衍那」原書到了現代不如後來的用現代語言改寫的詩那樣流行了。可是「摩訶婆羅多」只是成為無數作品的泉源,枝枝節節地部分供後來人利用,雖然也有不少現代印度語言的翻譯本和改寫本,但是改寫它的書沒有一部能夠代替它。事實上也沒有人有過這樣的企圖,沒有人能重現它的全部內容,改寫的本子不過是傳達一下其中的主要故事,或則利用來宣傳自己的觀點而已。
「摩訶婆羅多」的意思是「偉大的婆羅多族」。印度在擺脫殖民地地位獲得獨立後規定國名叫做「婆羅多」。這是「婆羅多族居住的地方」的簡稱,是印度的傳統名稱之一,它的來源就是這部史詩。現代印度人認為「摩訶婆羅多」是他們的民族史詩。這部詩裏面的許多人物和故事是印度人民非常熟悉的。一般老百姓雖然不能直接讀梵語的原書(不過古代人民可能聽得懂這樣的不太難的文言詩歌),可是從迎神賽會、節日的史詩演唱中,從無數的詩歌、戲劇、舞蹈和其他文學藝術形式中,從現代語言的翻譯本、改寫本中,仍知道它的內容。其實我們應說「摩訶婆羅多」本來是民間文學藝術創作的一個總結,由許多知識分子在古代一個長時期中加上自己的觀點寫下來的,因此它的內容在人民中間仍然存在着,發展着,而書面的結晶又對口頭文學有着影響。這樣說大概更加符合事實。「一個人旅行全印度,看到了一切東西,可是除非他讀了『羅摩衍那』和『摩訶婆羅多』(至少是要通過一個好的譯本讀過),他不能了解印度的生活方式。」這話並不完全是誇張的說法。
「摩訶婆羅多」原書是一部極長的詩。它相當於「羅摩衍那」的四倍。照印度的計算方法,它大約有十萬「頌」。一個「頌」等於我們的四行詩,所以照樣分行譯出來就會有四十萬行左右。全書分成十八篇,各篇有長有短。每一篇中又分成一些章,用另一些篇名分別概括這些章的內容。原書的十八篇列表如下:
原書的篇:
這一部大史詩的作者是誰?傳統的說法是廣博仙人(毗耶沙)。這顯然是不可靠的。照現在流傳的大史詩看來,它不可能是一個時期一個作者的作品。大概是在很古的年代裏有一首口頭流傳的歌唱一次大戰的史詩,後來許多古代傳說都被包容進去了。再後來,許多人利用這首詩來保存並宣傳文化知識和當時所需要的理論、觀點,因此又不斷增加新的成分。由於時代久遠,社會基礎和人與人的關係有了根本改變,許多本來不成問題的事成了不可理解的和不能容忍的,於是又有人以新時代的觀點來說明傳統的已經神聖化了不可更改的故事。這樣長的詩歌顯然不能一次連續唱完,勢必分段分節來唱,因此書中出現了許多重覆和矛盾。現在印度的這部大史詩的傳本很多,彼此互有不同。這可以證明,原書本來是帶有流動性的長時期的集體創作。連最古的部分大概也經過長久的不止一人的修訂。
照這樣看,這部大史詩的年代應該隨其中的成分而定。書裏有很古的社會現象,例如兄弟五人共一妻,男的入贅生下兒子又走,氏族血統照母系算等等。這說明原來的史詩核心記錄了上古母系氏族社會還未完全消亡時的一個歷史傳說。這本是一首戰爭史詩。現在的每篇詩的開頭都有一節同樣的詩說,敬禮天神以後就高唱「勝利」,因此有些人以為這史詩本來的名稱是「凱歌」(勝利)。到發展成為一首巨型長詩時,詩題大概是「婆羅多」(婆羅多族之歌),再擴大才變為「摩訶婆羅多」(偉大的婆羅多族之歌)。除了顯然可以證明是後來增加的成分以外,照全詩所表現的社會和政治情況看,還是在氏族轉變為奴隸制國家的過程之中。詩中所謂「國王」實際只是在不同的社會發展階段上的部落酋長和開始掌握權力的王族奴隸主。雖然詩中說般度族和俱盧族同屬婆羅多族,但雙方的情形是很不一樣的。看來所描寫的不僅是許多部落之間的一場大戰,而且是時代矛盾的一次尖銳衝突。雙方對於男女的社會地位,對於血統和社會關係,對於「王位」的繼承權利,對於戰爭中應守的規則,都有不一致的了解,甚至相反的看法。經濟上還沒有城市和鄉村的明顯對立,沒有商業的交換,只有聚集居住的「城市」和分散居住的「森林」。財產主要是牲畜,土地和農業的重要性還不十分顯著。軍事上技術雖有發展,但武器仍然是杵和弓箭為主,武士作戰要乘笨重的戰車。政治制度和階級關係還不鮮明。持國王的兒子難敵也被稱為「國王」(本書中照一般的人習慣稱為「太子」,只有少數幾處稱國王。),而老王對兒子並無權力,族中最年長的毗濕摩也不能支配青年,反要服從他。一般居民是自由人。同時,奴隸已經出現。社會上分化出來的武士(剎帝利)和祭司(婆羅門)分掌軍事和文化,已經形成了自由人中的特殊等級。不過「婆羅門」還可以作戰,車夫的兒子也能成為武士,分別不像後來那樣僵化。不能確切證明主要生產勞動是由奴隸進行,但可以判斷,當時的印度廣大地區中有各種各樣的氏族部落和國家,其中有野蠻的氏族被稱為「羅剎」、「藥叉(夜叉)」、「犍達縛」等等,也有較高級的部落,還有初步形成階級統治、脫離氏族約束、鄙視女性、掌握奴隸的地區如象城,其代表人就是被斥為貪心極大的難敵。以上這些是大史詩的骨幹故事所表現的情況。適應這些複雜情況的道德標準也互不相同。因此,氏族、部落、國家的衝突包含着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的衝突。這種矛盾在一次毀滅性的大戰中得到解決。
時代繼續發展,在宗教支配下的社會道德標準也在改變。「摩訶婆羅多」大史詩不能不在形成以後受到新時代的知識分子的修正補充。印度教分成一些教派,最流行的有兩派。一是崇拜毀滅之神大自在天(濕婆)的一派,另一派是崇拜遍入天(毗濕奴)的。這兩派並不是直接互相敵對矛盾的,而是各有社會基礎,代表着不同傾向而互相補充的。古代印度長期存在着原始的農村公社作為國家的基層組織。王國分立的時代比較久長,統一的大帝國很少能鞏固下來。因此反映人間情況的天上的神的關係也是如此。宗教中沒有統一的控制一切的上帝,而只有各種不同的神。但是統一的要求是有的。崇拜大神遍入天的一派創造了大神下凡的理論,後來集中表現在「薄伽梵往世書」裏。這種理論把「羅摩衍那」中的英雄羅摩和「摩訶婆羅多」中的英雄黑天都看作遍入天的化身,利用普遍流傳的史詩作為宣傳工具。這樣,大史詩本是教導王族、戰士、國家統治者的世俗的書,加上了婆羅門祭司所需要保存的文化內容,又加上了遍入天一派的宗教和哲學的理論;於是詩中的主角之一黑天,便由酋長、軍師、戰士升格為說教者和大神的化身,而「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一樣,成為宗教的聖典了。這一變化的完成可能已在公元開始前後不久。這以後還有枝節的補充修正,但現在流傳的大史詩的形象已經確定下來了。根據現存傳本校勘推定出來的大史詩面目只能到這一階段為止。
現在對本書中涉及的印度神話、社會情況和思想作一些說明。
神有兩大類。一是「吠陀時代」的神,一是後來印度教中的大神。
「吠陀時代」的神反映生產力低下的原始社會中人類的想像。他們最初只是自然力量的人的形象和對上古英雄的模糊回憶的影子。他們只是一些神生不死的人,自由自在享樂,飲酒,作戰。後來這些神中有很多都隨着原始社會消逝了,留下來的還具有原來的名字和性格,但地位遠不如後來的神了。「吠陀時代」的神中最重要的是因陀羅。他被稱為「天神之王」,實際上他對其他的神毫無統治的權力,不過是一個酋長的反映而已。這些天神的敵人後來總稱為「阿修羅」。他們彼此之間經常作戰。這明顯是古代氏族的神化。天神雖然號稱威力很大,但並不能對人施行權力,往往還需要人間的幫助。他們的行為,用後代的眼光看,常常是很不道德的。在史詩中出現的這一類的神有因陀羅、火神、風神、太陽神等。他們名義上是神,實際上是人,跟我們平常所謂神很不一樣。
印度教的大神有三個。一個是大梵天,是創造之神。他有四個頭,騎一隻天鵝,創造了世界,可是威力並不很大,只能掌管創造。一個是濕婆,有時用「吠陀」中的同性質的神名叫他「樓陀羅」。他的稱號很多,我們可以只稱他為「大自在天」。這是個毀滅之神。他有三隻眼睛,一柄三股叉,騎一頭大白牛,頭上有新月做裝飾,頸上圍着一條蛇。模仿男性生殖器的石像是他的象徵。這是很古的生殖器崇拜的遺物,後來跟這位大神結合為一了。現在印度人還很普遍地崇拜他。他是苦行之神,終年在喜馬拉雅山(雪山)上修道,不大管人間的事,只是有極強大的降魔威力,其他一切神都比不上他。他又是舞蹈之神。他的妻子是雪山神女(喜馬拉雅山的女兒)。這位女神有兩個降魔化身,一是難近母,一是時母(迦利女神),形象都很兇惡,跟她本來的美女面貌完全兩樣。東印度的人崇拜這位女神的降魔形象的很多。他們兩人的兒子是戰神鳩摩羅,他有六個頭,十二隻手臂,騎一隻孔雀。還有個兒子是羣主,是象頭人身的矮胖子,騎一隻老鼠。另一個大神名叫毗濕奴,或譯作遍入天,稱號極多。那羅延也是他。他是保護之神。他的特點是下凡救世。他有十次下凡化身為動物或人。主要的化身是一次下凡成為羅摩,一次下凡成為黑天。羅摩的事迹全部在「羅摩衍那」裏敘述了。黑天的事迹却不全在「摩訶婆羅多」裏。「薄伽梵往世書」寫的就是遍入天十次下凡的故事。那裏面寫黑天本是一個牧童,後來才成為英雄。牧童黑天的故事更為人所喜愛。「摩訶婆羅多」裏的黑天只因傳授了「薄伽梵歌」才顯示出自己的神性。遍入天有四隻手,拿着神螺、神盤、神杵和蓮花,在大海中躺在一條巨蛇身上。他的妻子是吉祥天女,象徵財富。大梵天、大自在天、遍入天,這三位大神被現代印度教徒看作一體,代表宇宙的創造、保全、毀滅三個方面。
「吠陀」的和印度教的神顯然是屬於不同時代的。社會發展了,國家權力擴大了,階級鬥爭激烈了,新的神便應人的要求出現,威力更大,可以降魔拯救世界,甚至下凡來做英雄和說教者了。
此外還有一些小神仙,名目很多,犍達縛、持明、婆藪等都是。他們彷彿是半人半神的異族。還有羅剎、藥叉(夜叉)也是這一類。這似乎是指野蠻的氏族。
仙人是在印度傳統信仰中佔很重要地位的一種人。一般說,他們都是修道的人。他們修煉種種苦行才得到法力,往往被稱為大仙。法力最高的,神和人都怕他。天神因陀羅常派天女去破壞仙人修行,使他得不到法力。仙人的最大本領是能「詛咒」。他運用苦行的力量作出預言,說要出現什麼壞事,就一定會實現,無法逃避。凡人的「詛咒」也有效,但並不能都有仙人的力量那樣大。這些仙人可以運用法力使高山低頭,河水讓路。有個那羅陀大仙是游行天上地下的特殊的仙人。他經常到處通風報信,作種種預言。有個敝衣仙人是著名好發脾氣詛咒人的。仙人不一定都是單身的,也可以娶妻生子,但在修煉苦行的時候不能結婚,否則修行就要中斷。仙人有時也會死亡。他們跟佛教的「羅漢」、「菩薩」,道教的神仙,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他們生活在高山上或森林裏,採集野果和根菜,養牛飲牛奶,祭火,念經,著書,傳道。這樣的人是真實的,法力是想像的。印度社會中有這樣一種人,到現在還沒有絕迹。他們修的苦行很奇怪,常常絕食。修煉的方法叫做「瑜伽」,也有很多種,有的好像一種體育鍛煉,有的完全是精神鍛煉。最普通的是打坐;打坐到一定程度,仿佛睡着了,叫做「入定」。打坐有種種姿勢,種種名目。這些隨佛教傳到中國,就是和尚所謂「坐禪」。「禪」是個印度字的譯音,意思是集中注意沉思默想。
一般說,仙人實際是保存並傳播傳統文化的人。他們可以在森林中建立道院,收門徒。門徒稱為「青年修道人」,不結婚,稱為修「梵行」。門徒如果堅持修道下去,可以成為仙人。不然的話,也可以學完了道回家去結婚生子,到了老年再來森林修道,成為「林居者」,最後做「出家人」。這樣被認為人生的正常途徑。學道,家居,林居,出家稱為人生四階段。自然,不照這程序,青年或中年出家也可以。門徒要侍候老師,但不必出錢養老師,只要和老師共同生活,到學道成功以後再送禮給老師作酬謝。他們的生活靠自己,也往往靠國王的「供養」。國王需要他們的文化,又害怕他們的法力,常承認一些仙人作為大師。有的大師到宮廷中去做國師,有的像「教師爺」,有的成了國王的祭司,這些一般都不再算是仙人了。仙人是不擔任世俗職務,沒有職業的;他們的職業只是修行傳道。朝拜聖地也是他們要做的事,但平常人朝拜聖地的更多。聖地極多,往往是在河流(特別是恆河)沿岸直到喜馬拉雅山上。傳說中古代仙人住處往往成為聖地。最初,「吠陀」經典的作者被稱為仙人,後來,傳授經典的,修道的,都成為仙人了。自然,也有並無文化而只有「法力」的仙人。這樣的文化教育方式在印度流傳了幾千年,佛教的「叢林」(森林,在中國成為廟宇的別名)、「羅漢」、「菩薩」(指著書和修道的,其他是另一類型)也是這一傳統的另一形式。現在印度山中還有這樣的道院和仙人。印度民族主義革命領袖甘地有一個住的地方被稱為道院。現代印度大詩人泰戈爾創辦國際大學時,在樹林中上課,這也被認為現代的道院。甘地和泰戈爾雖沒有仙人之名,但是甘地的稱號「聖雄」,泰戈爾的稱號「師尊」,都是仙人稱號。泰戈爾的父親的稱號就是「大仙」。由此可見,關於古代仙人的傳說是有現實背景的,而這種傳統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滅亡。當然,今天那些還保留只適合古代社會的道院的極少數仙人是與世隔絕,等於不存在了;但是有些帶有新內容和新形式的道院還在起着作用,好像中國以前的私塾。
除了上面說的自己修道的和住道院傳道的仙人以外,還有一種游行教化的人。這有兩類不同情況。一是像佛教的「頭陀」、「行者」一樣,乞食為生,游行而不教化。另一類是在社會中生活,依靠「乞食」(或者說「受供養」)過活,同時向人傳教,做無定居的老師。這都和仙人相似。不同的是前面說的兩種仙人定居於一般社會生活之外,這兩種人却是參預在社會生活之內而無定居。本來仙人只是前面那樣的,而後面這樣的叫做「沙門」。我們通常所說的「沙門」專指佛教和尚;在印度「沙門」、「和尚」並不都是佛教的。仙人一般是「婆羅門」家族出身,「沙門」並不要求是「婆羅門」出身。兩者所傳的教義也是對立的。後來,兩者互相轉化,「沙門」有廟宇住,有帝王供養,「婆羅門」也往往游行教化了。印度的佛教衰亡以後,「沙門」差不多成為歷史名詞了。於是不論什麼教派的出家修道的人,不管是否傳道,都被認為出家人。在這部大史詩中,「沙門」的教義(首先是「戒殺」,即「非暴力」)雖然出現,可是沒有提到「沙門」,給王族作祭司和老師的仍是「婆羅門」仙人。「沙門」這樣的傳統現在印度還有。甘地的生活,尤其是他在村莊中游行教化,宣傳提倡「非暴力」(即「戒殺」擴大為「不害」,不傷害人)的鬥爭,還是運用了人民所熟悉的仙人和「沙門」的傳統。
祭祀是婆羅門仙人的重要工作。最初是簡單的,只是在火裏澆奶油,念經誦咒。後來生產力提高,祭祀發展成為大規模的典禮。有時國王還舉行特殊的「王祭」、「馬祭」等以顯示強大,擴充勢力。統治者舉行祭祀,婆羅門仙人借此得到大量的報酬,叫做「布施」。「布施」後來經仙人們大力歌頌,成為重要的德行;「布施」不只在祭祀中,接受「布施」的也不限於仙人了。佛教徒也稱贊「布施」,不過不是祭祀中的,佛教反對這樣的祭祀。
仙人的語言既有異乎尋常的力量,所以除了預言壞事的「詛咒」之外,還可以預言好事,叫做賜「恩典」。表示願望求福便是求「恩典」。在史詩中看來,好像賜「恩典」多半是天神的事,而發「詛咒」多半是仙人的事,彷彿彼此有點兒分工。至於個人起的誓,那叫做「誓願」,也有約束的力量,說到必須做到。
祭祀、苦行、「詛咒」、「恩典」都是生產力低下時人類想控制自然力量的願望的產物。那時人類生活很困難,很不穩定。人們在狩獵、游牧、耕種等生產活動和日常生活中經常遭遇自然力量的危害;因此,想像出天神來,向他們祈福。這是對自然屈服妥協的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們又想出一些辦法來對自然進行鬥爭。有些是實踐中得來的有效的科學技術,有些是幻想出來的巫術。因為當時的人還不能很快認識並使行動符合自然界的客觀規律,所以各種辦法效果往往不穩定,不能經常確切判斷那樣一定有效。因此巫術和技術時常相混。到社會上出現一些通曉和執行這類巫術的人時,這些事就神秘化起來,這些人就成為當時有文化的人。他們和掌握了戰爭技術的有「武化」的人,在生產力提高、有可能靠剝削別人勞動來生活的時候,就在氏族和公社中奪取權力。社會分工轉成了階級分化。這些有文化的人宣傳祭祀和苦行的控制自然的力量,宣傳所念的經咒的力量,一直到宣傳他們所特有的語言的力量,說這是生產和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支配力量,借此增加自己威望,鞏固自己地位。這兩種人利用氏族社會遺留下來的重視氏族血統的思想,把這些特殊社會功能和社會地位跟血統結合起來,叫做「種姓」,極力加以鞏固。最初,「種姓」只大致分為四個:「婆羅門」是掌握文化的祭司和巫師,「剎帝利」是執掌武器從事戰爭的王族,他們結合起來掌握統治權力。大史詩中的主要內容便是描述他們的活動。一般的公社中的自由人民稱為「吠舍」。這和前兩種都算是上等人。從事體力勞動只管生產的人叫做「首陀羅」,被認為下等人。算在公社成員以外的奴隸、俘虜和外族被認為賤民和野人,不算在「種姓」以內。這是最初階級分化時的情況,是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文化、武力和生產,彼此分裂而社會上出現等級、階級時的情景。後來,農村公社的組織形式在印度雖然長期存在,可是整個社會不斷發展,「種姓」制度表面上維持原來劃分的形式,實際內容却日益複雜,常有變化。在西方殖民主義侵入印度以後,公社完全瓦解,連形式也不再存在了。整個社會生活起了根本的變化。但是「種姓」的殘餘還存在,到今天還起着阻撓社會前進的反動作用。當然,這早已不是史詩中描寫的那樣的「種姓」了,可是人們的意識上還認為是傳統的東西原封未動。
這部大史詩盡管來源出自民間,而且包括了很多民間傳說,但是它却掌握在婆羅門、剎帝利的手裏,經過他們(主要是婆羅門)的加工,以描寫和傳播他們所關心、所需要的東西為主要內容,染上了他們的片面的色彩。就現在的大史詩說,它一方面是重要的古代印度歷史、文化、文學的寶庫,另一方面也是古代印度的一部「資治通鑒」。它具有人民性,同時也有反動、落後的方面。
原書裏包含的宿命論的觀點,有許多顯然不是故事本身必然具有的,而是編纂者或加工者的思想。原書中還有些透露人民要和命運對抗並戰勝命運的思想。生死「輪回」(即死後再托生)的思想,天堂、地獄的想法,「報應」的理論,都隨佛教傳到我國,是大家都知道的。不過「報應」的理論需要略加說明。這是宿命論的一個發展。本來命運是神秘不可捉摸的,可是後來發展出一種理論(主要是佛教的),說命運並沒有主宰者,只是一種必然規律。做什麼事就有什麼結果,有了行為(叫做「業」)不能不負責任,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可是有些事明明不見同類的報應,怎樣解釋呢?於是聯繫起「輪回」的理論,認為死後再生,還要受報,所謂「若是未報,時辰未到」。這樣想法,一方面雖然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人對命運的消極順從的態度,另一方面又使人屈服於當時的環境,仍然把它當作過去行為的「報應」,無法改變。所以歸根究底,這種理論是教人不要反抗而遵守當時社會的道德規範,是服務於統治階級的理論。大史詩的故事中不少是並不符合這種理論的,但是編纂加工的人却作了很多這樣的解說。這種論點在現代印度還很流行。
大史詩裏廣泛宣傳了「正法」的思想。它所指的是當時社會制度所規定的每一社會成員的社會地位和職責,首先是本「種姓」的職責。這是企圖使社會制度永久鞏固的統治階級的理論。大史詩的故事裏有一些表現社會制度變革時期新舊「正法」矛盾衝突的情況,有一些是個人要求和社會規定相矛盾衝突的情況,也有一些是符合原來的「正法」而為後來另一社會制度下的人認為不合後來的「正法」的情況。大史詩的編纂者、加工者都用「正法」理論加以解釋,並宣傳自己的「正法」觀點。改寫的人又用自己的觀點使古代的「正法」理論符合於他所認為合理的現代的要求。我們知道,社會的道德標準是隨時代、階級而不同的。「正法」的理論是抽象的,空洞的;問題在於具體的內容和實質。
「摩訶婆羅多」的時代離我們太遠了。它本是許多來源不同、性質不同的故事結集,後來經過更發展了的社會中的文人的編纂加工,現在我們看到的又是根據現代印度人改寫本而寫的故事提要。書中的許多情况是古代的,但又跟現代印度社會生活氣息相通。我們要記住這些,才能正確欣賞它,而又不為其中的矛盾所迷惑,更不致陷入其中所宣傳的思想而不自覺。
目錄
緣起[1]
吠陀經典的著名作者廣博仙人是一位大仙的兒子,他創造了大史詩「摩訶婆羅多」。
廣博仙人先完成了大史詩的腹稿,就思量怎末樣把這個神聖的故事交給世人。他默想創造世界的大梵天,大梵天就出現在他面前。他低頭合掌向大梵天致敬,並且懇求道:
「大神啊!我已經想好一部傑出的作品,可是不知道找誰來在我口述時把它記錄下來。」
大梵天稱讚了他,又對他說:「大仙,你可以把羣主請來,請他把你所講的記錄下來。」說完這些話,大梵天就不見了。於是廣博仙人默想羣主,隨着,羣主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依禮迎接羣主,並請求幫助。他說:
「羣主啊,我要口述『摩訶婆羅多』的故事,請求你把它記錄下來。」
羣主回答道:「好吧,我依了你,可是必須讓我不停不歇地寫,你呢,也必須不停不歇地講。只有在這個條件下,我才願意記錄。」
廣博仙人同意了,但是他也向羣主提出了一個條件作為防備。他說:「就這樣吧,可是,你先得把我的意思弄明白了才許寫下來。」
羣主笑了笑也同意了。於是大仙開始唱出「摩訶婆羅多」的故事。他有時候作出幾段複雜的詩句,逼得羣主非停下筆來思索不可。他也就利用這時機創作出許多詩句存在心裏。這樣,一部偉大史詩就經廣博仙人口述,由羣主記錄下來了。
這事發生在發明印刷術以前,當時知識的唯一倉庫便是學者的記憶。廣博仙人最初把這部大史詩教給了自己的兒子蘇迦。後來他又講給許多別的徒弟聽。要不是這樣,這部書恐怕早已失傳了。
傳說是這樣的:仙人那羅陀把這部大史詩誦給天神聽;蘇迦把大史詩教給犍達縛、羅剎和夜叉。廣博仙人有一個道德高尚而又博學的大徒弟護民,他把大史詩傳給人類。
當偉大的環住王[1]的兒子鎮羣王舉行一次大規模祭祀的時候,護民仙人應鎮羣王的要求誦出了這部大史詩。後來,以壽那迦為首的一羣修行人在飄忽林舉行大祭,蘇多對那些修行人說:「我有幸聽到過廣博大仙創作的『摩訶婆羅多』大史詩,這部史詩教育人類了解正法和人生的其他目的。我很願意把這史詩講給你們聽。」那些修行人聽了他的話就把他團團圍住,熱心聽講。
蘇多接着說:「我參加了鎮羣王舉行的祭祀大會,在大會上聽到了護民仙人誦出『摩訶婆羅多』大史詩,其中包括主要故事和許多插話。後來,我作了一次長途旅行,到各個聖地去朝拜,也到過大史詩中描寫的大戰的戰場。現在,我來到這兒會見你們。」接着,他就在大會上開始誦出「摩訶婆羅多」大史詩。
福身王死後花釧做了象城的王,花釧王以後由奇武承繼王位。奇武王有兩個兒子,一個叫持國,一個叫般度。大兒子持國天生眼瞎,因而由弟弟般度承襲王位。般度在做國王的期間犯了某種罪行,只好帶着兩個妻子到森林中去住。他在森林中修行了很多年。
當他們住在森林中的時候,般度的兩個妻子,貢蒂和瑪德利一共生了五個兒子。就是後來著名的般度五子。般度死在森林裏。林中修道的仙人們撫養般度五子長大。
五弟兄的老大堅戰長到了十六歲,仙人們把他們都送回象城,交付給老族長毗濕摩。
很快,般度五子就精通了吠陀與吠檀多的經典,同時還掌握了各種技藝,特別是剎帝利(武士)所必須的武藝。他們的堂兄弟,瞎眼的持國王的一百個兒子,因此很妒忌他們,想用種種方法去害他們。
最後這個家族的族長毗濕摩出面調停,使他們互相諒解,和平共處。就這樣,般度族和俱盧族(持國王的兒子們)分國而治,各在自己的國都裏統治,前者的國都是天帝城,後者的國都是象城。
過了一些時候,按照當時流行的一種武士習俗,俱盧族與般度族之間舉行了一次擲骰子的賭博。沙恭尼代表俱盧族贏了堅戰王。結果,般度族被放逐出去十三年。他們帶着他們的忠誠的妻子黑公主離開國土到森林中去住。
他們遵照賭博時所定的條件,在森林中過了十二年又隱姓埋名度過了第十三年。後來當他們回去向持國王的長子難敵要求自己應繼承的一份遺產時,難敵却霸佔了他們的國家,拒絕還給他們。終於發生了戰爭。到末了,般度族打敗了難敵,收復了自己的國土。
般度五子治理國家三十六年後,把王位傳給他們的孫子環住王,自己帶着黑公主,穿着樹皮衣,到森林中去了。
這是「摩訶婆羅多」故事的中心內容。我國(印度)這部古老而又神奇的史詩中,除了敘述般度族的經歷外,還包括了許多作為例證的插話以及崇高的教訓。「摩訶婆羅多」實際上是一個藏着數不清的珍珠寶石的海洋。它和另一部大史詩「羅摩衍那」同是我們祖國的道德與文化的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泉源。
1.天誓
「不管你是誰,你總得做我的妻子。」福身王對恆河女神這樣說。當時恆河女神化作凡人樣子,站在他面前。她的美絕人寰的模樣使國王如醉如痴。
這個國王為了獲得她的愛情,甘心情願把王國、財富,自己所有的一切,甚至生命都獻出去。
恆河女神回答說:「國王啊,我可以做你的妻子,但是有一個條件。你必須答應我,不論你或者別的任何人都永遠不來盤問我,不許問我是誰,不許問我是從哪兒來的。我所做的事兒,不論是好是壞,都不許你干涉。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也不許你對我發怒。還不許你講任何叫我生氣的話。假如你違了約,我就會立刻離開你。你同意嗎?」
這個在迷戀中的國王發誓說他什麼都同意。於是恆河女神做了他的妻子,和他住在一起。
國王的心為女神的幽嫻貞靜的儀態和堅定不移的愛情所俘虜了。他們生活得十分美滿,都不覺得時光是怎樣過去的。
她生了許多孩子。每一個孩子生下來,她就抱到恆河邊去,把孩子拋在恆河裏,然後笑容滿面回到國王跟前來。
福身王對她的這種殘酷行為感到驚懼和痛苦。但想到自己的誓約,只得默默忍受。他時常懷疑她到底是誰,她到底是從哪兒來的。為什麼她做的事就像一個嗜殺的女巫一樣。然而為自己的約言所束縛,又因為非常寵愛她,他沒有吐露任何一個譴責或規勸的字眼。
像這樣,她殺了七個孩子。當第八個孩子出生時,她又要去把孩子拋在恆河裏。福身王可再也不能沉默了。
他叫道:「停止,停止,這種行為多末可怕!多末違逆天理!為什麼你這樣狠心,嗜好殺害自己的無辜嬰兒?」國王大聲疾呼去制止她。
「大王啊!」恆河女神回答說:「你忘記你的誓言了。你的心已放在你的孩子身上了。你不再需要我了。我要走了。我不再殺害這個孩子了。但是,在裁判我以前,請先聽一聽我的故事。我是人神同敬的恆河女神。只因為極裕大仙的詛咒,我才不得已充當這末一個狠毒的角色。極裕大仙詛咒八位神仙要降生世間,八位神仙苦苦求我,感動了我,我才答應做他們的母親。我為你生下他們,這對你也有好處。就因為你對那八位神仙做了這件功德,你將來會升天。我現在把你的小兒子帶去撫養一段時期,以後,再把他當作一件禮物還給你。」說完這些話,女神帶着孩子不見了。就是這個孩子後來成了著名的毗濕摩。
這八位神仙被極裕大仙詛咒的故事是這樣的:有一次,他們帶着妻子到一處山裏去遊玩。正好極裕大仙修道的地方也在那兒。八弟兄中的一人看見大仙的一頭牛,名字叫南迪尼的,正在那兒吃草。牛的極其美麗的仙姿把他吸引住了。他指給太太們看。太太們也一致稱讚這頭仙牛。其中一位太太要求自己的丈夫捉住這牛。
丈夫回答道:「我們是神仙,要奶牛做什麼?要知道極裕大仙是這一帶地方的主人,這牛是屬於他的。凡人喝了這頭牛的奶會長生不老,但對我們這些已經長生不老的神仙可毫無用處。無緣無故冒犯大仙,你們想值得值不得?」
這一番話並沒有說服那位太太。她說:「在凡人中我有一個好友,我要牛是為了她。我們可以在大仙回家以前把牛帶跑。這是我的心願。你一定得為我做這件事。」最後她的丈夫依了她。八弟兄一起把牛和小牛犢捉住帶跑了。
極裕大仙回到自己的道院後發現母牛和小牛失掉了。因為它們是他每天舉行宗教儀式所不可少的。很快,他就運用神通,知道了這件事的全部經過。他在盛怒之下發出了一個詛咒去懲罰那八位神仙。這位修行得道的大仙詛咒他們降生人間做凡人。當他們知道了這個詛咒時懊悔已來不及了。他們只好祈求大仙大發慈悲,加以寬恕。
大仙說:「我的詛咒是一定要實現的。捉住牛的那位神光仙將要光榮地長期活在世上。其餘的七仙一生下來就可以恢復自由,重作神仙。我說過的話不能無效,我只能把詛咒減輕到這樣程度。」極裕大仙說完這番話,又專心致力於修行了。他的道行已經因為發怒詛咒,微受傷損。仙人修苦行能獲得發這種詛咒的神力,但每一次使用這種神力是必然會耗去自己的一部份道行的。
這八位神仙寬心了。他們跑到恆河女神面前,懇求她說:「我們求你做我們的母親。請為了我們的緣故下降人間跟一個傑出的凡人結婚吧。請你一生下我們就把我們拋到河裏去,使我們能擺脫詛咒。」恆河女神接受了他們的請求,下降人間,做了福身王的妻子。
福身王在恆河女神帶着第八個孩子離開了他以後,就放棄了一切感官享受,以苦行的精神來管理國家。有一天,他沿着恆河岸散步,忽然看見一個有着天神首長因陀羅那樣美麗身材的孩子。那孩子正在射箭玩兒。箭射得密如堤壩,直對着泛濫的恆河。他跟雄偉的河流遊戲,就像頑皮的孩子對待寵愛他的母親一樣。福身王看見了這幅情景,驚愕得呆了。這時恆河女神忽然出現,告訴他,這就是他自己的兒子。
她說:「國王啊,這就是我為你生的第八個孩子。我把他撫養到如今。他的名字叫天誓。他精通戰術,和持斧羅摩一樣勇武。他從極裕大仙學習了吠陀和吠檀多經典,精通了太白仙人所擅長的一切學問與技藝。把這孩子帶回去吧。他是一個傑出的射手,一個英雄,同時也是一個偉大的政治家。」然後她祝福孩子,引孩子見了父王,自己又消逝不見了。
2.毗濕摩的誓言
國王歡天喜地接受了這個出色的小王子天誓,立為太子。
四年過去了。一天,國王正在閻牟那河畔散步,忽然聞到一種人間少有的芳香。他尋找香氣的來源,追踪下去,見到了一個美麗如仙的少女。這個少女曾得到一位仙人賞賜的恩典,身體能散發出一種奇異的芳香。現在佈滿林間的就是這種芳香。
自從恆河女神離開以後,國王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慾;可是一見到這個絕色美女,他約束不住自己了。他心中產生了克制不住的慾望。他要求她作自己的妻子。
少女對他說:「我是漁家女,是漁夫頭兒的女兒。請你去問我的父親,求得他的同意吧。」她的聲音跟她的容貌一
少女的父親是一個很有心計的人。
他說:「國王啊!沒有問題,這個女孩子像別的女孩子一樣是要嫁人的。而你呢,的確配得上她。可是,你要得到她,還先得給我一個保證。」
福身王回答說:「假如是一個合理的要求,我會答應。」
漁夫的頭兒說:「我的條件就是這女孩子生下的兒子必須繼承你的王位。」
雖然國王為愛情顛倒,却不能答應這件事。因為這意味着要讓已經立為太子的恆河女神之子天神似的天誓讓位。付出這樣一個代價是他不能不感到羞於出口的。他於是回到自己的國都象城,為希望落空而懊喪,但是沒有對任何人講起這件事,只是獨自一人悶悶不樂。
一天,天誓問父親:「父王,你要什麼有什麼,為什麼還要那樣不快樂?是什麼事兒使得你這樣憔悴?你憔悴得就像私下有傷心事的人一樣了。」
國王回答道:「好兒子,你說得對,我的確有一件心事使我煩惱。你是我的獨子,你的志趣在武功方面,人世間生命是那樣靠不住,而戰爭又那末頻繁,假如有什麼不幸降在你身上,我們這個家族就完了。當然,你勝似百子;可是通曉經典的人們說,在這無常的世上,只有一個兒子就和沒有兒子一樣。依靠一個人來延續我們的家族是不妥當的。而子子孫孫綿延不絕是我的高於一切的願望。我就是為這件事苦惱。」國王吞吞吐吐,支吾其辭,不好意思把整個故事講給兒子聽。
聰明的天誓明白國王這種心情的背後必定還有一個秘密原因,就去問國王的車夫。從車夫那兒他知道了國王在閻牟那河邊遇見漁家女的事。他於是跑到漁夫的頭兒那裏,為自己的父親求婚。
這位漁夫待他很恭敬,可是毫不讓步。他對天誓說:「如果我的女兒確實配做國王的王后,她生下的兒子難道就不配做國王嗎?可是你已經是太子了,將來自然要繼承王位。這就是橫在這樁婚事中的障礙。」
天誓回答:「我保證你女兒生下的兒子會繼承王位。我答應放棄繼承權,把繼承權讓給她的兒子」天誓為此起了一個誓。
漁夫頭兒說:「婆羅多族的最優秀的人啊!你說的這種事是直到如今王族中還沒有人做過的。你真是一個英雄。我答應你,讓你親自把我的女兒帶到你的父王那兒去。可是,作為這女孩兒的父親,我還有幾句話要說,請再耐心聽一聽。我相信你是個守信的人,不會背約,可是我怎末能希望你的後代也放棄他們的天生權利呢?你生的兒子將來自然會像你一樣是傑出的英雄,如果他們想用武力搶奪王位,那就難以對付了。這種憂慮還使我不能放心。」
天誓一心想滿足國王的願望,聽到女孩兒的父親提出這樣一個難以解决的問題時,他就宣佈要做最偉大的犧牲。他對女孩兒的父親舉手宣誓說:「我將永不結婚。我要堅守貞操,獨身一世。」當這位英雄說出他的犧牲自己的誓願時,天神在他頭上散花,空中響起了「毗濕摩」「毗濕摩」的呼聲。「毗濕摩」的意思就是一個發出可怕的誓願而且能堅持到底的人。從這時起,「毗濕摩」就成了天誓的著名的稱號了。起了誓後,恆河之子就引那名叫貞信的姑娘去見自己的父親。
貞信後為福身王生下兩個兒子,名叫花釧和奇武。兩人相繼為王。奇武王有兩個兒子,名叫持國和般度。一個是皇后安必迦所生,一個是皇后安波利迦所生。持國有一百兒子,通稱持國百子(俱盧族之子)。般度有五子,就是著名的般度五子(般度族之子)。
毗濕摩後來成了全族尊敬的老族長,他一直活到著名的俱盧戰場上的大戰結束。
這一家族的世系
3.安巴和毗濕摩
貞信后的兒子花釧王在和一個犍達縛戰鬥時陣亡了。他沒有兒子,他的弟弟奇武成了合法的繼承人,繼承了王位。奇武王那時還未成年,毗濕摩便為他攝政,直到他長大。
奇武王長成後,毗濕摩便為他尋找王后。聽到迦尸國的三位公主要按照古代剎帝利(武士)習俗擇婿時,他就趕到那裏去,想為弟弟把這三位公主娶來。憍薩羅國,梵伽國,奔度羅國,羯陵伽國以及其他許多國的國王和王子都裝扮得漂漂亮亮趕到那裏去參加公主的選婿大典。那三位公主以美色和才能名聞天下,所以求婚者之間競爭得很激烈。
毗濕摩是剎帝利種姓中著名的武藝超羣的戰士。最初大家以為這位人人敬畏的英雄只是來看看選婿大典的盛況的;後來知道他也是來求婚的,青年王子們就很喪氣,十分不痛快。他們不知道他實在是為了弟弟奇武王來的。
王子們公然嘲弄毗濕摩說:「這位婆羅多族最尊貴最聰明的人,忘了自己的年紀了,忘了自己曾經發誓終身不娶了。選婿大典跟他這個老頭兒有什麼相干?好不可笑!」選擇夫婿的那幾位公主對他老人家也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了。
毗濕摩氣往上衝,他向聚集在那裏的王子們挑戰,要求比武。他把他們一一打敗,把三位公主載入車中,趕回象城。他走了沒有多遠,被梭波羅國的沙魯瓦王截住,雙方打了起來。原來安巴公主早有心選沙魯瓦王為婿,兩人已經心心相印了。經過一場苦戰,毗濕摩把沙魯瓦王打敗了。這本不足為奇,毗濕摩原是一名無敵的射手啊。由於公主們的請求,毗濕摩才饒了沙魯瓦王的性命。
毗濕摩帶着三位公主到了象城,就準備為奇武王舉行婚禮。親友到齊即將行禮時,安巴公主冷笑着對毗濕摩說:「恆河之子啊!經典中的規定你是知道的。我心中已經選定了梭波羅國的沙魯瓦王作我的丈夫。你却把我搶到這裏來。你是精通經典的,現在既知道了這種情況,你就按照規定辦事吧。」
毗濕摩認為她反駁得有理,就派人依禮護送她到沙魯瓦王那裏去。她的兩個妹妹,安必迦和安波利迦與奇武王的婚禮則照常舉行。
安巴高高興興去見沙魯瓦王,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他,對他說:「我心中早就選中了你。現在毗濕摩把我送回給你了。請按照經典的規定娶我吧。」
沙魯瓦王回答她說:「毗濕摩當着大眾把我打敗,把你帶走,我已受到了侮辱;因此,現在我不能娶你了。你回到他那裏去,聽他發落吧。」沙魯瓦王說完這些話,把她送回給毗濕摩。
她回到象城,把這種情形告訴了毗濕摩。毗濕摩勸奇武王娶她;可是奇武王拒絕跟一個心在別人身上的姑娘結婚。
安巴於是要求毗濕摩自己娶她,因為她沒有別的出路了。
雖然毗濕摩覺得很對不起安巴,但是要他背棄誓言是辦不到的事。他只好再三勸奇武王改變念頭,可是仍然毫無結果。於是他告訴安巴說,現在已經毫無辦法,她只有再回到沙魯瓦王那裏去,想辦法勸沙魯瓦王回心轉意。她起先認為這樣有傷自己的尊嚴,不肯做,於是在象城住下,度過了悠長的年月。到後來,實在灰心絕望了,她才萬不得已又到沙魯瓦王那裏去,可是發現沙魯瓦王還是心如鐵石,不肯收容。
這位眼如蓮花的安巴公主在絕望和憂傷之中共熬過了六年。她受盡了苦難,變得冷酷無情了。她的滿腹柔情已化為怨恨,她痛恨毗濕摩,認為他是自己一切苦難的根源。她尋找一個能夠戰勝毗濕摩的王子去殺死毗濕摩,給自己報仇;可是找不到這樣一個人,連第一流的武士也害怕毗濕摩,對她的求告毫不動心。最後,她只好修煉苦行,懇求戰神的眷顧。戰神憐憫她,出現在她的面前,賜給她一串永不凋謝的蓮花花環,告訴她,戴上這串花環的人就會成為毗濕摩的死敵。
安巴接下了花環,又去求告每一位武士,求他收下戰神所賜的這份禮物,為她報仇。可是仍然沒有人能斗胆和毗濕摩對抗。到末了,她去求木柱王,木柱王也拒絕了她的求告。於是她把花環掛在木柱王的宮門口,自己到森林裏去了。
她在森林中遇見了一些修道人,把自己的不幸遭遇告訴他們。這些修道人勸她去哀求持斧羅摩。她聽從了他們的勸告。
持斧羅摩聽了她的痛苦的故事以後,大為感動,對她說:「好孩子,你現在打算怎麼樣?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叫沙魯瓦王跟你結婚。」
安巴說:「不,我不願意。我已經不再想到結婚成家和享受幸福了。現在我一生中只剩下一件事,就是向毗濕摩復仇。我所求的唯一恩典就是毗濕摩的死亡。」
持斧羅摩一方面對安巴的痛苦深切同情,一方面他對剎帝利原就有宿怨,便接受了安巴的懇求,去和毗濕摩作戰。雙方勢均力敵,都是當時最負盛名的戰士,這場戰鬥進行了很久,最後,持斧羅摩不得不承認戰敗。他告訴安巴說:「我已經盡我所能,可是失敗了。去求毗濕摩哀憐你吧。這是你唯一的出路了。」
安巴為憂傷和憤怒銷磨得形神憔悴,只是仗着胸中一股復仇怒火才使她還能活下去。現在,人世間已無人能幫助她了,她便跑到喜馬拉雅山去修苦行,求大神濕婆垂憐。大神濕婆出現在她面前,賜給她一個恩典,許她在下一世殺死毗濕摩。
安巴急欲投胎轉世,滿足自己心願,便堆起一個火葬堆,縱身跳入火中。她把自己心中的怒火傾瀉到幾乎不能比怒火更加強烈的火焰裏了。
由於大自在天(濕婆)的恩典,安巴降生為木柱王的女兒。這位公主出生後不到幾年,見到那永不凋謝的花環依舊懸掛在宮門上(因為沒有人不怕毗濕摩,誰也不敢碰它),便把花環取下來掛在自己項上。木柱王見到女兒竟這樣胆大妄為,怕毗濕摩遷怒於他,大為驚慌,就把女兒從京城放逐到森林裏去。公主在森林裏修行,過了一段時期,變成了一個男子,被稱為束髮戰士。
後來,阿周那在俱盧戰場上坐着束髮駕駛的戰車和毗濕摩作戰,毗濕摩知道轉世投胎的安巴本是一個女子,他按照戰士的規矩,無論如何都不和他對打。就這樣,阿周那在束髮掩護下戰勝了毗濕摩。其實,主要原因是毗濕摩知道自己逗留在世上的冗長可厭的年月已經結束,甘心情願戰敗。毗濕摩在自己最後一次作戰所受到的箭中,拔出那些刺得最深的,說道:「這是阿周那射的,不是束髮射的。」這位偉大的戰士就這樣倒下去了。
4.天乘和雲發
上古時候,天神與阿修羅之間曾為爭做三界[1]之主而發生激烈戰爭。交戰雙方都有高明的導師:天神方面的導師是精通吠陀經典的仙人祭主(木星);阿修羅所依賴的導師是智慧高超的太白仙人(金星)。可是阿修羅方面有一個絕對有利的條件,就是太白仙人知道起死回生的秘訣,因而那些在戰場上死去的阿修羅可以一次又一次死而復活,繼續與天神作戰。天神方面呢,沒有人知道這秘訣,因而在這種長期消耗戰裏自然處於極不利的地位。
天神們去找祭主的兒子雲發,請求幫助。他們懇求他想辦法去贏得太白仙人的好感,使太白仙人收他做徒弟。他們說,只要他能親近太白仙人,獲得信任,他就可以用正當或不正當的方法學到起死回生之術,從而天神所處的不利地位可以改善。
雲發接受了他們的請求,出發去見太白仙人。太白仙人那時住在阿修羅之王牛節的都城裏。雲發到了太白仙人的家裏,行禮已畢,對太白仙人說道:「我是雲發,是安吉羅仙人的孫子,祭主仙人的兒子。我是一個學道的青年人,想在你的門下求學。」按照經典規定,一個合格的學生可以向任何一個智慧的教師求教,教師不能拒絕;所以太白仙人收留了他。太白仙人對他說道:「雲發,你出身名門,我收你做我的徒弟。我還願意由此表示我對祭主仙人的尊敬。」
雲發在太白仙人門下過了很多年。老師指定他做的家務事,他做得很好。太白仙人有一個可愛的女兒,名叫天乘,極得仙人的寵愛。雲發一心一意討好她,侍候她,為她唱歌,跳舞,跟她作種種遊戲,獲得了她的歡心,可是並未違反青年修道人該守的誓願。
阿修羅知道了這件事以後,懷疑雲發的目的是騙取太白仙人的起死回生術。他們很着急,便想辦法去加以阻撓。
有一天,正當雲發為老師放牛時,阿修羅捉住了他,把他撕成碎片,丟在地上喂了狗。後來牛回家了,雲發却沒有回來。天乘心頭驚慌,便跑到她父親那裏放聲大哭,說:「太陽下山了,你的晚間祭火儀式也舉行過了,牛也已經自己跑回家來了,而雲發還沒有回來,我怕他遭到什麼災難了。要沒有雲發,我就活不下去了啊!」
這位慈愛的父親便運用起死回生術把這個死去的青年召喚回來。雲發立刻復活了,笑嘻嘻地走來對老師行禮。天乘問他為什麼回來得那末晚,他就把他放牛時被阿修羅突然捉住殺害的事告訴了她。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活過來的,可是知道確實是復活了,回來了。
又一次,雲發到森林裏去為天乘採花,又被阿修羅捉住殺了。他們把他的屍體搗得稀爛,攪在海水裏。天乘等了很久,不見他回來,又像上次那樣去找父親。她父親又用起死回生術把他救活了。從雲發口中他們知道了這次事情的經過。
阿修羅第三次殺害雲發時,用了自以為很聰明的辦法,把雲發的屍體燒成灰,把屍灰混在酒裏,送給太白仙人喝。太白仙人沒有疑心,把酒喝下去了。又一次牛自己回家來,天乘又一次去找父親,苦苦哀求他救活雲發。
太白仙人安慰女兒說:「雖然我幾次三番救活雲發,但是阿修羅似乎非謀害他不可。算了,人總是要死的,像你這樣的聰明人何必為這事傷心呢?你年輕,美麗,善良,你的前途還是幸福無量的。」
天乘深深愛着雲發。有史以來,智慧的格言從來是不能治療喪失愛人的痛苦的。她說:「雲發,安吉羅仙人的孫子,祭主仙人的兒子,是個毫無過失的孩子。他忠心耿耿為我們服務,工作不知疲倦。我十分愛他。他被人殺害了,生活對於我就成了一片凄凉,我不能忍受,我只能跟他去死了。」於是天乘就開始絕食。
太白仙人看到女兒這樣悲傷,心痛極了,於是對阿修羅十分惱怒;又想到阿修羅犯了殺害婆羅門的罪行,懲罰一定不輕。就又作法召喚雲發復活。施行法術後,雲發復活了。但他是攪和在酒裏給太白仙人吞下去了的,這時他還在太白仙人的肚子裏。這樣一種特殊處境使他走不出來,只能在太白仙人腹中答應召喚。太白仙人又驚奇又憤怒,叫道:「喂,徒弟!你怎末會到我肚子中去的?這也是阿修羅幹的嗎?太可惡了!我真想立刻把這些阿修羅殺死,參加到天神一邊去。現在你把全部經過告訴我吧。」雲發處境很不舒服,他仍忍耐着,把經過詳情說了一遍。
背誦史詩的護民仙人接着說:這位崇高而又嚴峻的太白仙人忿怒異常。他為了人類的利益,宣告道:
「從今以後,愚蠢無知而飲酒的人將喪失道德,遭受一切人的鄙棄。這是我給人類的教訓。人們必須把這話看成不可違背的莊嚴的訓誡。」
然後他回頭對女兒天乘說:
「好女兒,現在你面前有了一個難題:如果要雲發活,他就得弄破我的肚子才能出來,也就是說我得死。他的生命必須拿我的生命交換。」
天乘哭起來了:「天哪!怎末樣我也是個死。你們兩個人,誰死了我都活不成。」
太白仙人尋思解决困難的辦法。他忽然靈機一動,發現了唯一解决問題的好辦法。他對雲發說:「祭主的兒子啊!我現在才知道你為什麼上我這裏來了。……你的目的達到了!為了天乘,我必須叫你活,同樣,為了天乘,我又不能讓自己死。唯一的辦法就是傳授你起死回生術,好讓你在破了我的肚子把我弄死以後還能把我救活。你必須用我傳授你的法術救活我,天乘才不會因為我們兩人中任何一人死去而悲痛。」於是太白仙人把起死回生術傳授給雲發,立刻雲發就像雲開月見似的從太白仙人肚子裏鑽了出來;而太白仙人呢,却因受了重傷倒下死了。
雲發立刻運用新學會的法術把太白仙人救活。他拜倒在太白仙人面前,說:「老師本是門徒的父親,我現在從你腹中生出來,你又成為我的母親了。」
雲發在太白仙人教導下又過了很多年。誓願期滿後,他辭別老師回到天神世界去。臨別時,天乘謙卑地對他說:「安吉羅仙人的孫子啊!你出身高貴,學識淵博,品格高超,使我深深愛慕。在你謹守青年修道人的誓願之時,我已對你柔情脈脈,深懷愛意。你現在應該報答我的愛情,娶我為妻,使我快樂。祭主仙人和你都是值得我侍奉的人。」
可是雲發却對她說:
「純潔無瑕的姑娘啊!你是我老師的女兒,永遠值得我尊敬;可是我是從你父親肚子裏生出來的,因而我也是你的兄弟。我的姐姐!你不能要求我娶你啊!」
天乘盡力勸雲發說:「你不是我父親的兒子,你是祭主的兒子。我曾經使你死而復生,那只是因為我愛你。——真的,我一直都在愛着你,希望你做我的丈夫。你拋棄我這樣一個純潔無瑕,誠心愛你的人是不對的。」
雲發回答道:「別想說服我做那不該做的事。你是多末迷人,甚至現在,你發怒時,還比平時更加迷人。可是我是你的兄弟啊!跟我道別吧!願你永遠盡心侍奉我的老師太白仙人。」說完這些話,雲發很有禮貌地告辭,回到天神之王因陀羅的住處去了。
太白仙人只好安慰女兒一番。
5.天乘的婚事
一個很熱的下午,天乘和阿修羅之王牛節的女兒們一起在森林裏遊玩。她們玩得又舒服又疲倦,便脫下衣服,把衣服放在岸上,跳進林間一個池塘的凉水裏洗澡去了。忽然一陣大風吹來,把她們的衣服吹得亂成一堆了。這樣,在她們重穿上衣服的時候就免不了出差錯。可巧牛節王的女兒多福公主穿上了天乘的衣服。天乘有點着惱,便半開玩笑地說:「學生的女兒穿上了老師的女兒的衣服,恐怕不合禮法吧。」
這些話本有一半兒是開玩笑,可是多福認了真,勃然大怒,以十分傲慢的態度對天乘說:「你難道不知道你父親每天要向我的父王低聲下氣行禮嗎?你難道不是一個依靠我父親施捨的乞兒的女兒嗎?你忘了我是高貴的王族的公主,也忘了你自己的乞兒家世了。你膽敢對我這樣說話!」多福越說氣越大,不禁怒火上衝,竟打了天乘一個嘴巴,還把她推進了一口枯井。那些阿修羅姑娘認為天乘已經死了,就回王宮去了。
天乘跌進枯井,却並沒有死;只是井壁太陡,無法爬出來,情况很慘。這時候婆羅多族的迅行王正在林間打獵。機緣巧合,他到這地方來找水解渴。他對着井中一望,看見裏面有發亮的東西;再逼近一看,大吃一驚,原來有一位美麗的姑娘躺在井中。
他問道:「戴着明亮的耳環、有着紅色的指甲的美麗的姑娘呀!你是誰?你的父親是誰?什麼家世?怎樣跌進井裏去的?」
天乘回答道:「我是太白仙人的女兒。我父親不知道我掉在井裏了。請拉我出來吧。」說完,她舉起雙手。迅行王拉住了她的手,把她從井裏救了出來。
天乘不願意回到牛節王的國都去。她把多福的舉動想了又想,覺得回去很不安全。她對迅行王說:「你拉過了這個姑娘的右手,你就得跟這個姑娘結婚[1]。我覺得你各方面都配做我的丈夫。」
迅行王回答說:「可愛的人啊!我是一個剎帝利,而你是一個婆羅門姑娘,我怎末能跟你結婚?太白仙人是配作全世界的導師的,他的女兒怎末可以下嫁給像我這樣一個屬於剎帝利種姓的人呢?可尊敬的姑娘啊,你回家吧。」迅行王說完這些話,就回到自己的京城去了。
按照古代習俗,一個剎帝利姑娘可以嫁給一個婆羅門男子;可是,一個婆羅門姑娘却不准嫁給一個剎帝利男子。這個規定主要是為了保持女系血統不致下降。因此,「順婚」,意思是嫁給一個比自己種姓高的人是合法的;反之,「逆婚」,意思是嫁給一個比自己種姓低的人,就為經典所禁止了。
天乘不想回家,她留在林間一棵樹的蔭影下,浸沉在憂傷中。
太白仙人愛天乘甚於自己的生命。女兒與同伴出去玩了那末久不見回來,他很不放心。他派一個女人去尋找,這女使者東尋西找好不容易才走近了這棵樹。她看見天乘正垂頭喪氣坐在樹下,又氣又惱,眼珠兒都紅了。她就問發生了什麼事。
天乘說:「朋友,快去告訴我父親,說我再也不踏進牛節王的京城了。」她叫那女人回太白仙人那兒去。
太白仙人一聽說女兒這樣傷心,非常不安,慌忙趕去看女兒。
他安慰女兒說:「一個人的幸與不幸决定於自己的行為是否高尚,別人行善或作惡絲毫不能影響我們。」他想用這些智慧的言語安慰女兒。
天乘又傷心又憤怒,回答道:「父親,我的優點和缺點是我個人的事情,你別管吧。但是,你得告訴我,牛節王的女兒多福說得對不對。她說你只是一個對國王歌功頌德的宮廷供奉;又說我是一個靠諂媚求得布施的乞兒的女兒。她肆無忌憚地欺負我還以為不夠,又迎面打了我一掌,還把我推進旁邊的井裏。因而我再也不能在她父親的國境裏住下去了。」天乘說完又哭了。
太白仙人擺出一副神氣十足的架子,莊嚴隆重地說道:「天乘!你不是一個宮廷供奉的女兒,你的父親並不是靠諂媚過活的。你是一個為全世界所景仰的人的女兒。甚至於天神之王因陀羅也知道這種情形,而牛節王也並非不知道他受了我的恩惠。可是,高尚的人是不吹噓自己的德行的,因而我不再談我自己了。起來吧,女兒!你是婦女中的一顆無比的寶石,給家庭帶來無限幸福。忍耐一點,和我一起回家去吧!」
大史詩的作者廣博仙人用下面這段太白仙人勸告女兒的話來忠告世人:
「能忍受鄰人辱罵的人就能征服世界。能控制自己怒火像駕馭野馬一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御者,而那些僅僅手握繮繩却任馬匹胡奔亂跑的人並不算是御者。能像蛇蛻皮似的消除自己怒火的才是真正的英雄。受到別人的嚴重打擊能毫不動搖的人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從來不發怒的人比之那些遵照經典規定虔誠進行了一百年祭祀的宗教儀式主義者還要高超。愛發怒的人會被自己的僕人,朋友,兄弟,妻子所棄絕,會脫離道德和真理。一個有智慧的人對於孩子們所說的話是决不會記在心頭的。」
天乘謙恭地對她父親說:「我雖然還只是個年輕的女孩子,但是你教導我的偉大的真理,我希望自己還不至於因年幼無知而不能接受。可是和毫無禮貌的人生活在一起是不合適的。有智慧的人不會去和辱罵自己家庭的人作伴。那些行為惡劣的人不論怎末樣富貴,都是真正賤民,不能列入四種姓以內。有道德的人不該跟他們混雜在一起。牛節王的女兒辱罵我的話使我怒火中燒。刀槍的傷總有一天會好,火燙傷也會漸漸復原,可是言語的創傷要叫人痛苦一輩子。」
太白仙人到牛節王那兒去,眼睛瞪着國王,嚴肅地說道:
「國王啊,雖然犯罪的人不一定立刻受到懲罰,但是他們遲早總要受到報應,身敗名裂的。祭主仙人的兒子雲發是一個青年修道人。他克制情慾,從未犯過罪。他對我忠誠,從未離開正道。可是你的手下人却企圖殺害他。我忍耐了這件事。我的女兒很重視自己的榮譽。她受到你女兒對她的辱罵,還被你女兒推進井裏。她再也不能站在你的國土上了。不和她在一起,我同樣不能住下去。所以,我要離開你的國土了。」
阿修羅之王牛節聽了這些話,大為震驚,說道:「你責備我的事,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如果你離開我,我就只能跳火自殺了。」
太白仙人回答說:「我對於女兒的幸福比之對於你和你們阿修羅的命運要關切得多,因為她是我唯一的寶物,我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寶貴。如果你能平息她的怒氣,那就無話可說;否則,我只有一走。」
牛節王於是帶着隨從到天乘站在那兒的那棵樹下。他們跪在她脚前,央求她回去。
天乘態度堅决,她說:「我要使罵我是乞兒之女的多福做我的侍女,在我父親讓我出嫁以後,跟隨到我丈夫家去侍候我。」
牛節王答應了,命令隨從去把多福帶來。
多福承認錯誤,向天乘鞠躬賠罪。她說:「就照我的女伴天乘說的辦吧。我願意去做她的侍女。不要因為我犯了錯誤而使我父親失去了導師。」於是天乘息了怒,跟父親一起回家了。
天乘又一次遇見了迅行王。她又要求他娶她為妻,對他說,他既已携過她的右手,就該娶她。迅行王又一次拒絕,說剎帝利娶婆羅門姑娘是不合法的。最後,兩人一起到太白仙人那兒,徵得了太白仙人的同意。這是一個「逆婚」例子,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能這樣做。當然經典裏規定了什麼合法,什麼不合法;可是婚事一旦成就,也就無法取消了。
迅行王和天乘在一起度過了長期的幸福生活。多福隨着天乘做侍女。有一天,多福暗地裏和迅行王相會,求他也娶自己做妻子。迅行王聽從了,背着天乘跟多福成了親。
後來天乘知道了這件事,她當然十分生氣,就到父親那兒去哭訴。太白仙人一怒就詛咒迅行王未老先衰。
迅行王那時正年富力強,忽然變成了一個龍鍾老人。他苦苦哀求太白仙人饒恕。
太白仙人沒有忘記他從井裏救出天乘的事,終於心腸軟了。
他說:「國王啊,你已經失去光輝的青春了。詛咒是不能收回的。可是如果你能找到一個人,使他願意把自己的青春跟你的老年交換,這交換可以生效。」這樣賜福給迅行王以後就和他分別了。
6.迅行王
迅行王是般度族的一位祖先。他從來沒有打過敗仗。他遵循經典的教訓,虔誠地崇拜天神,尊敬祖先。他名揚四海,人們公認他是一個造福人民的帝王。
但是前面說過,他做了對不起妻子天乘的事,受到太白仙人的詛咒,未老先衰了。大史詩摩訶婆羅多的作者描寫他說:「迅行王進入了老境,毀壞了容顏,忍受着不幸。」不消說,強壯的青年突然衰老下來是極其可悲的,這樣的人不但感到喪失了青春的懊惱,而且還有對青春的新鮮回憶加重他的苦痛。
迅行王雖然看到自己突然成了老人,可是仍舊放不下感官享受的慾望。他有五個兒子,個個都容貌出眾,才德超羣。迅行王把他們召來,哀求他們,想打動他們的孝心。他對他們說:「你們的外祖父詛咒了我,使我出乎意外地未老先衰了。可是,生活的樂趣我還沒有享受夠啊。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這樣,所以過去過的是一種清心寡慾的生活,連應該享受的也還沒有享受過。你們中該有一個人接受我的老年的重擔,把自己的青春換給我。誰要是答應做這件事,就可以做國王。我還想有青年的充沛精力來享受人生樂趣。」
他首先要求他的大兒子跟他交換。大兒子回答說:「偉大的國王啊!我可不能跟你交換。要是我接受了你的老年,婦女和僕役們就會嘲笑我了。你不是更疼愛我的弟弟們嗎?還是讓他們跟你交換吧!」
他要求第二個兒子跟他交換。第二個兒子很溫和地拒絕了他,跟他說:「父親,你要我接受你的老年。老年不光是毀壞體力和容顏,依我看來,老年也要使智力衰退。我還不夠資格跟你交換。」
第三個兒子這樣回答:「老年人不能騎馬騎象,話也說不清楚。變成了這種可憐相,叫我怎末辦呢?我不能同意。」
國王看到三個兒子都使他失望,很是生氣。他對第四個兒子抱着較多的希望,對他說:「你應該接受我的老年,把青春換給我。你要是這末做了,過些日子,我會把青春還給你,收回自己由受到詛咒而得來的那份衰老。」
第四個兒子請求父親原諒,他對父親說,這件事他沒法答應,因為老年人事事要請人幫助,甚至保持自己身體清潔也得仰仗別人,太慘了。雖然他非常愛父親,可是這件事他辦不到。
迅行王看到四個兒子都拒絕了他,十分悲傷。他懷着最後一綫希望,請求小兒子跟他交換,因為小兒子到現在為止還從來沒有使他失望過。
迅行王對他說:「你得救救我。你瞧,我受了太白仙人的詛咒,成了鷄皮鶴髮,衰老得這個模樣了。我真受不了。假如你肯把這些苦難接受過去,我就可以再多享受一會兒樂趣。我很快就會把青春依舊還給你,收回自己的老年和它所帶來的一切苦難。請你行行好,別像你的哥哥們那末拒絕我吧。」最小的兒子布盧動了孝心,對迅行王說:「父親,我樂意把我的青春給你,減去你的老年的苦惱,和治理國家的麻煩。祝你快樂。」迅行王聽到了這些話,就連忙擁抱他。
迅行王一接觸兒子,就變成了青年人。布盧接受了父親的老年,治理國家,獲得了極大的聲譽。
迅行王長久享受生活的樂趣,還是不能滿足。後來他到財神俱比羅的花園去和一個仙女一起過了許多年。在這樣長久的歲月裏,他想用縱慾來熄滅慾火,可是毫無結果。他終於恍然大悟。他回到布盧那兒去,對他說:
「親愛的兒子啊!情慾是不能用縱慾撲滅的,就像火不能用油來撲滅一樣。這道理我早聽說過,也從書本上讀到過,可是到今天我才真正體會了。不管是糧食也好,金子也好,牲畜或者女人也好,任何東西都滿足不了人的慾望。人只能從超愛憎的心理狀態中得到心境平和。這就是達到了『梵』的境界[1]。現在,收回你的青春,英明而公正地治理國家去吧。」
迅行王講完這些話,就把老年收了回去,把恢復青春的布盧立為國王,然後到森林中隱居去了。他在森林中修行度日,到了相當時候,升入天堂。
7.維杜羅
曼陀仙人獲得了意志的力量和經典的知識後就在苦行和修道中渡他的歲月。他住在郊外森林中的一所道院裏。有一天,他正在那所樹葉蓋的茅屋外面的樹蔭下打坐,忽然一羣強盜飛跑着穿過樹林,後面緊跟着追捕他們的軍隊。逃命的強盜認為這所道院便於躲藏,便跑了進去。他們把贜物放在屋角裏,自己躲藏了起來。軍隊這時也跟蹤到了道院。
這支軍隊的隊長以命令的口氣詢問正在專心打坐的曼陀仙人:「你看到那伙強盜過去嗎?他們跑到哪兒去了?趕快回答我,好讓我們去追拿!」曼陀仙人正在打坐入定,沒有作聲。隊長粗暴地再三問他。
然而這位仙人什麼也沒有聽見。就在這時候,幾個兵走進了道院,發現那些丟失的東西在屋裏。他們就去報告隊長。軍隊隨即進去搜索,把隱藏着的盜賊連贜物都搜出來了。
隊長想道:「現在我才明白為什麼這個婆羅門裝做沉默的修道人了,原來他是個強盜頭兒,這件搶劫案就是他主使的。」他於是命令士兵在這兒看守,自己到國王那兒去,報告國王說拿住了曼陀仙人和他收藏的贜物。
國王聽說強盜頭兒竟敢披着婆羅門仙人的外衣欺騙世人,十分憤怒。他不等查明事實真相,就下令把他認為是罪人的仙人處死。
隊長回到道院,把曼陀仙人刺在槍尖上,把贜物送交給國王。
這位有道仙人雖然被扎在槍尖上,却並沒有死;因為他受刑的時候正在入定,入定的法力使他能保持生命。後來,住在這座森林中別的地方的修道人來到他的道院,問他怎末會落到這樣悲慘的境地。
曼陀仙人回答:「我能埋怨誰呢?是保衛世界的國王的手下人這樣處罰我啊。」
國王聽說這個扎在槍尖上的仙人仍然活着,而且森林中的其他仙人還圍着看他,不覺又驚奇,又害怕。他急忙帶着侍從來到森林中,立刻下令把仙人從槍尖上放下來。國王跪在仙人面前戰戰兢兢地請求仙人饒恕他無意中犯的罪過。
曼陀仙人倒不生國王的氣。他直接到主持正義的法王[1]那兒,問坐在寶座上的法王:「我犯了什麼罪,要受這次磨難?」
法王知道這位仙人神通廣大,便十分謙恭地回答道:「大仙啊,你曾經虐待過鳥兒、蟲兒,所以要受這一次磨難。你難道不知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事無大小,報應不爽嗎?」
曼陀仙人聽到法王這樣回答,大吃一驚,問法王道:「我什麼時候犯過這樣的罪呢?」
法王回答說:「在你小時候。」
曼陀仙人於是對法王發出一個詛咒。他說:「你對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所犯的錯誤處分未免太重了。投生人間做凡人去吧!」
法王受到曼陀仙人的詛咒,投胎成為維杜羅(智者)。維杜羅是奇武的妻子安波利迦的侍女生的。
廣博仙人說,三界之中沒有人能趕得上維杜羅的道德和學問。當持國王准許兒子們舉行擲骰子賭博時,維杜羅跪在持國王脚前,堅决反對。他說:「國王啊!我不能贊同這件事。這會引起你的兒子們內爭,請你千萬別准許這場賭博。」
持國王也用種種方法勸阻他的不肖兒子,對他說:「別舉行這場賭博了。維杜羅不贊成。聰明的維杜羅見識高超,處處關心我們的幸福。他說這次賭博一定會產生殘酷的仇恨,使我們和我們的國家同歸於盡。」然而難敵不聽勸告。持國王溺愛兒子,糊塗了,放棄了自己的正確判斷,才向堅戰主發出了致命的邀請。
8.貢蒂
黑天的祖父蘇羅是雅度族的一位有德的祖先。他的女兒普利塔以美麗和賢淑著名。蘇羅因為堂兄弟貢提王沒有孩子,就把這個女兒過繼給他。從此普利塔就隨着繼父改名為貢蒂了。
當貢蒂還是一個小姑娘的時候,敝衣仙人在她父親家作客。這期間,貢蒂小心翼翼誠心誠意地侍候了仙人一年。敝衣仙人很喜歡這個小姑娘,教會她一個神奇的咒子。他說:「只要背誦這個咒子,你要哪位天神下來,哪位天神就會出現在你面前,賜給你一個跟他自己同樣偉大的兒子。」仙人給小姑娘這末一個恩典,是因為他用法力預見到這位姑娘將來要嫁的丈夫會遭受不幸[1]。
貢蒂年輕好奇,不能等待,立刻就去試驗這個咒子的神力。她抬頭看見光輝的太陽高掛天空,就背誦咒子,召請太陽神。立刻,彤雲密佈,天色黑了,太陽神在雲的遮蔽之下到了美麗的貢蒂公主面前,太陽神站在那裏用熱烈的炙人心靈的讚賞眼光望着她。公主看到這位光彩逼人的天神出現,驚慌地問道:「天神啊!你是誰呀?」
太陽神回答道:「親愛的姑娘,我是太陽,是你剛才念的求子咒召喚來的。」
貢蒂嚇了一跳,說:「我是一個沒有出嫁的姑娘,要受我父親管束的,怎末可以做母親呢?而且我也不想做啊。我只是想試試敝衣仙人賜給我的恩典有沒有效吧了。請你原諒我年幼無知,做出這樁傻事情來。你趕快回去吧。」可是太陽神受咒子的法力所約束,不能就那末回去。而貢蒂這方面呢,又非常害怕受到責備。於是太陽神便對她說:
「誰也不會責備你的;你生下了我的兒子以後會重新成為處女。」
賜給全世界以光明和生命的太陽神使貢蒂懷了孕。神的兒子是一懷孕就出生的,用不着像人類那樣經過九個月漫長而又苦痛的姙娠期。
貢蒂隨即生下了迦爾納。他神采奕奕,美麗非凡,就像太陽神一樣。他生下來時披着神甲,還戴着一對耳環。他後來成了全世界最偉大的英雄之一。貢蒂由於太陽神的恩典,生下孩子後又成為處女。
貢蒂不知道怎樣處置這個孩子。她為了掩蓋錯誤,把孩子放在一個封了口的匣子裏,放在河上,任它漂流。恰好有一個無兒無女的車夫看到了這個匣子,他把匣子撈了上來,打開一看,原來裏面盛着一個美麗非凡的孩子。他又驚又喜,便把孩子交給妻子。車夫的妻子像親生母親一樣用心愛這個孩子。於是,太陽神的兒子迦爾納長大成為車夫的兒子。
貢蒂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了。貢提王為她舉行了選婿大典,邀請所有的鄰國王子參加。公主品貌出眾,名聞四方,許多傾心愛慕她的人都來參加競選。婆羅多族的光輝的代表,般度王,光彩照人,壓倒了在場的別的王子。公主選中了他,把花環套在他的項上。婚禮依禮舉行後,貢蒂隨着丈夫到了象城。
後來般度王聽從毗濕摩的勸告並遵照當時流行的習俗,又娶了摩德利王的妹妹瑪德利。
9.般度王的死
有一天,般度王出外打獵,恰好一位仙人和自己的妻子喬妝為鹿也在森林裏作樂。般度王不知道這鹿是仙人扮的,一箭射中了牡鹿。仙人受傷死了,臨死時詛咒般度王道:「犯罪的人啊!將來你一嘗到床第之樂,你就得死。」般度王聽到這個詛咒,十分傷心,回到宮裏,把國事委托給毗濕摩和維杜羅,自己帶着兩個妻子隱居到森林中去,在森林裏過着禁慾的生活。貢蒂看到般度王十分希望有子嗣,可是仙人的詛咒使他不能生育,就把敝衣仙人教給她求子咒的事告訴了他。
於是般度王慫慂貢蒂和瑪德利利用咒子。天神們受了求子咒的召喚使她們生下了般度五子。這五個孩子是在森林裏出生,在修道人中長大的。般度王和他的妻兒在森林裏過了很多年。
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般度王和瑪德利見到森林中的花、草、蟲、鳥以及別的生物無不生氣盎然,不覺春心蕩漾,忘了自己的憂傷。雖然瑪德利再三堅决拒絕,般度却受不了季節的誘惑,控制不住自己。立刻仙人的詛咒生效,般度死了。
瑪德利不能抑制自己的悲傷,因為她認為自己對國王的死應該負責。她把親生的兩個孩子托付給貢蒂,請貢蒂留在世上做這兩個無爹無娘的孩子的母親,自己便跳入火葬般度王的熊熊烈火中殉葬了。
森林中的修道人把傷心萬分的孀婦貢蒂和般度五子送回象城,交付給毗濕摩。那時候堅戰還只有十六歲。
那些修道人到象城報告般度死在森林中的消息後,舉國上下異常悲傷。維杜羅,毗濕摩,廣博仙人,持國王,以及其他的人為般度王舉行了喪禮。全國人民悲痛得像喪失了自己的親人似的。
廣博仙人對老祖母貞信說:「過去在快樂中度過,未來却隱藏着很多憂患。像做了一場好夢一樣,世界已度過了他的青春時代,現在要進入幻滅、罪惡、哀傷和痛苦的時期了。時間是無情的。你用不着待在這兒眼見災難與不幸降落到這個家族頭上。你還是離開城市到森林的道院中去度你的餘年吧。」貞信后同意了。她帶着安必迦和安波利迦到森林中去了。這三位老王后經過修行到達了幸福的最高境界,避免了為自己的子孫悲傷。
10.怖軍
般度的五個兒子和持國的一百個兒子住在象城,在歡樂中成長起來。般度的第二個兒子怖軍勇力超羣。他時常欺負持國的長子難敵和他的弟弟們,揪住他們的頭髮一頓亂打。他精於游泳,有時候挾住他們中的一個或幾個,跳進池塘,浸在水裏不出來,差一點沒把他們淹死。他們要是爬上了樹,他會站在樹底下使勁踢樹,叫他們像熟了的果子一樣跌落下來。怖軍這樣地作弄他們,使得他們身上永遠佈滿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因此,持國的兒子們從小就對怖軍懷着深刻的仇恨,也就不足為奇了。
王子們漸漸長大,慈憫大師教他們練武藝,射箭,以及王子們該學的別的本領。難敵妒忌怖軍,心地變壞了,做出很多不正當的事來。
難敵心裏很不痛快,因為自己的父親是瞎子,王位由叔叔般度承襲,般度一死,太子堅戰就要登基為王。他認為瞎子父親懦弱無能,必須自己來阻止堅戰登位,就設法謀害怖軍。他用種種辦法來實現自己的决定,以為怖軍一死,般度族的勢力就會隨之衰落。
難敵兄弟計劃把怖軍投入恆河,把阿周那和堅戰禁閉起來,然後奪取王位。難敵於是帶着弟弟和般度五子去恆河游泳。游泳畢,大家都很疲倦,就在帳篷裏躺下睡覺。怖軍體力消耗得更多,何况他的食物裏又是下過毒的,就昏昏沉沉在恆河岸上倒下了。難敵於是把他用野藤捆綁起來,拋入河中。難敵這壞蛋早就在河裏插上了一些尖銳的鐵釘子,想使怖軍一掉下去就給釘子扎死。幸而怖軍掉下去的地方恰好沒有釘子,水裏的毒蛇雖咬了他,但毒蛇的毒液剛好和他吃下去的毒藥以毒攻毒兩相抵消,怖軍依然安全無恙。後來河水又把他冲上了岸。
難敵認為水裏既滿佈釘子,又有那末多毒蛇,怖軍必死無疑,就興高采烈地帶着其他的人回城了。
堅戰問怖軍哪兒去了,難敵告訴他說,已早回城了。堅戰信以為真。他回到家裏,便急忙問母親,母親却回答說還沒有回來。堅戰於是懷疑怖軍遭到暗算,便帶領弟弟回到森林,四處找尋,可是哪兒也找不到,他們只好垂頭喪氣,萬分傷心地回家。
後來怖軍醒了。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狼狽地回到家裏。貢蒂和堅戰喜出望外,趕緊迎接他,擁抱他。怖軍的身子中過了毒,反而比從前更加強壯了。
貢蒂把維杜羅請來,暗地告訴他說:「難敵這孩子又壞又殘酷,他想殺死怖軍,謀取王位,我十分擔憂。」
維杜羅回答:「你說得對,可是這想法千萬別讓人知道。如果難敵這壞小子受了責備,他會更加恨你們。好在你的兒子都注定長壽,你不必擔憂。」
堅戰也警告怖軍說:「這事兒別張揚出去。從此以後我們要小心謹慎,互相幫助,保護自己。」
難敵見到怖軍居然活着回來,大為吃驚。他的妒忌和仇恨更加深了。他長嘆一聲,煩惱不已。
11.迦爾納
般度五子和持國百子先從慈憫大師學習武藝,後來又拜德羅納為師繼續學習。他們選定了一個日子在較場表演,讓王族中人看看他們的武藝,也邀請了公眾觀看他們所熱愛的王子們的成就,因而較場上擠滿了人,情緒十分高漲。阿周那武藝高強,使在場的廣大觀眾看得目不轉睛,讚嘆不已。難敵又恨又妒忌,氣得臉色發青。
天色將晚,較場入口處忽然有人敲打着胳膊表示挑戰,聲音像打雷一樣,使在場的人都對那方向去看。他們看見羣眾正以敬畏的神情不聲不響地讓路,一個天神似的青年穿過人羣進較場來了。這個青年神采奕奕,威儀逼人,驕傲地向四周一看,對慈憫大師和德羅納漫不經心地微微一鞠躬,然後大踏步走向阿周那。弟兄倆會面了。他們受了命運的嘲弄,都不知對方是親骨肉。那進來的青年就是迦爾納。
迦爾納聲如巨雷,對着阿周那叫道:「阿周那!你剛才做的,我全能做,而且還能比你做得好。瞧我的吧!」
好戰的迦爾納得到德羅納的允許,立刻輕輕易易不慌不忙地把阿周那所表演過的武藝重覆做了一遍。難敵看了大喜,伸出手臂,抱住迦爾納,說道:「歡迎你,武藝高強的人!天神保佑,把你賜給我們。我和俱盧國都願意聽從你指揮。」
迦爾納說:「王爺!感謝你。我迦爾納只要求兩件事:一件是你的愛,一件是跟阿周那的一對一比武。」
難敵又緊緊擁抱迦爾納,說道:「今後我們當分享富貴。」
難敵心中湧現着熱愛,阿周那却感到受了侮辱,胸中燃燒着憤怒。當迦爾納像山峯一樣兀立着接受俱盧族的祝賀時,阿周那狠狠地瞪着他,對他說:「迦爾納!我要是殺了你,你就得立刻進地獄,地獄正是為那些不經邀請就猛闖進來,不經准許就喋喋不休的人預備的。」
迦爾納鄙夷不屑地哈哈大笑,說道:「阿周那呀,較場是誰都可以進來的,不是為你一個人預備的。政權是要依靠力量來决定的,正法也是以力量為基礎的。然而空談是弱者的武器。何必用語言爭吵,還是用弓箭爭個高下吧。」
阿周那接受挑戰,得到德羅納的允許,匆匆忙忙跟兄弟們擁抱後,就站在那兒準備交戰。迦爾納也辭別了俱盧族兄弟,手持武器面對阿周那站着。
這時候,兩位英雄的天神父親。似乎想鼓勵兒子作戰,也來親自觀看這場命運攸關的戰鬥。雷火之神因陀羅,和擁有無限光芒的太陽神同時出現在天空。
貢蒂一看見迦爾納,就認出是自己的頭生子,立刻暈過去了。維杜羅急忙命侍女服侍她。她蘇醒過來。驚惶失措,十分痛苦。
兩人正想開打,精通决鬥規則的慈憫大師插進來站在他們中間,對迦爾納說道:「這位準備跟你决鬥的王子是俱盧族的後裔,貢蒂后和般度王的兒子。勇士!請你也宣告你的赫赫家世和雙親的姓名。阿周那知道了你的出身,才可以跟你交戰。高貴的王子是决不跟不知名的冒險家單獨交手的。」
迦爾納一聽到這些話,他的頭立刻像一朵承受不住大雨的蓮花一樣垂下去了。
難敵站起來說:「如果這場决鬥僅僅因為迦爾納不是王子而不能進行,那很容易解决。我封迦爾納為盎伽王。」他於是請求毗濕摩和持國王同意,完成了一切必要的儀式,授予迦爾納以盎伽國的統治權,把王冠、寶石以及別的國王徽誌給了迦爾納。看來,兩位青年英雄要開始交手了,忽然迦爾納的養父,老車夫升車手拄拐杖,戰戰兢兢進了較場。
新立為盎伽王的迦爾納看到這位老人立刻低下頭恭恭敬敬行禮。老人稱他為兒子,用哆嗦着的瘦胳膊抱住他,喜歡得熱淚縱橫,眼淚滴在那本來已為加冕用的聖水淋濕了的頭上。
怖軍看到這幅情景,發出一陣狂笑,說道:
「啊,原來不過是一個車夫的兒子,照你的身份,拿馬鞭子去吧。你不配死在阿周那手中,也不配做盎伽王。」
迦爾納聽到這些侮辱他的話,痛苦得嘴唇直哆嗦,默然望着西沉的太陽,長嘆一聲。這時難敵憤慨地說:
「怖軍!你不該說這樣的話。勇敢是測量武士的標準。追溯英雄的家世如同追溯大河的源頭,是毫無意義的舉動。我可以給你舉出千百個例子證明許多偉大的人物出身卑微。連你自己的出身也未必經得住人家盤問。瞧這位戰士!瞧他那天神似的模樣,天神似的舉止,他的神甲,他的耳環,他的使用武器的技巧。羚羊焉能產虎子?這位武士的出身必然含有秘密。你說他不配當盎伽王?我却確信他可以統治全世界。」
難敵在盛怒之下讓迦爾納上了自己的車子,驅車走了。
夕陽西沉,羣眾亂哄哄地散去。他們在燈光下三五成羣地高聲談論。有人稱讚阿周那,有人稱讚迦爾納,也有人稱讚難敵,各有各的偏向。
大神因陀羅預見到自己的兒子阿周那和迦爾納之間不可避免地要發生一次劇烈的戰鬥,就改扮成一個婆羅門,下凡去找迦爾納。迦爾納以慷慨好施著名;因陀羅就要求他施捨耳環和神甲。雖然太陽神曾托夢警告過迦爾納,說因陀羅會如此這般來欺騙他,迦爾納仍然不肯拒絕因陀羅的要求。他割下了自己胎中帶來的耳環和神甲,施捨給這個婆羅門。
天神之王因陀羅驚喜萬分,收下了禮物,稱讚迦爾納做了別人做不到的事。他出於羞愧也變得寬宏大度了,讓迦爾納隨意向他要求一個恩典。
迦爾納說:「我要你把那件能致敵人死命的法寶送給我。」因陀羅答應了,可是附帶一個致命的條件。他說:「你只能用這法寶打死一個敵人,不論他是誰。在打死一個敵人之後,這件法寶便會不聽你使喚而回到我手裏來。」說完這些話,因陀羅不見了。
迦爾納曾自稱是婆羅門,拜持斧羅摩為師。他從持斧羅摩摩那兒學得了運用一件無敵法寶的咒語。有一天,持斧羅摩枕在迦爾納的膝上睡覺。一個蝎子螫了迦爾納的大腿,頓時血流如注,疼痛難忍。可是迦爾納怕驚醒老師,忍耐着,一動也不動。持斧羅摩醒來,看到從創口流出來的血,說:「好徒弟,你不是婆羅門,這樣的痛楚只有剎帝利才能受得了。對我說實話吧。」
迦爾納承認自己說了謊話,說他不是婆羅門,實是一個車夫的兒子。持斧羅摩聽了大怒,就詛咒迦爾納說:「因為你欺騙了老師,你所學得的咒語在緊要關頭會不聽你使喚。到你注定要死的時候,你會把這個咒語忘記得乾乾淨淨。」
就是這個詛咒使得迦爾納在最後一次作戰的緊急關頭忘掉了一直記得很好的咒語。迦爾納是難敵的忠實的朋友,直到最後都忠心耿耿幫助俱盧族。在毗濕摩和德羅納陣亡後,他成了俱盧族軍隊的統帥,作戰兩天,戰績輝煌。最後,他所乘的車子的車輪陷入地裏,他拔不起車來,無法前進。在這樣情况下,他被阿周那殺死了。貢蒂后非常傷心,尤其是因為到那時她還不得不隱瞞真相,所以格外感到痛苦。
12.德羅納
德羅納是一個名叫持力的婆羅門的兒子,他修畢吠陀與吠檀多後就專心研究箭法,成了第一流的射手。他和般遮羅國王的太子木柱是同學,在同一所道院裏上學。兩人的父親又是朋友,因而關係親密,一種青年間常見的融洽無間的友誼日漸成長。木柱憑着天真的熱情,常對德羅納說,等到將來自己做了國王,要把國土的一半贈送給他。
德羅納學業結束後跟慈憫大師的妹妹結了婚,生了一個兒子,取名馬勇。德羅納熱愛妻兒,為了妻兒,他想到了從前沒有注意過的財富。他聽說持斧羅摩在散財給婆羅門,就趕快跑去;可是已經太晚了,持斧羅摩散盡財產,快要到森林隱居去了。持斧羅摩見到德羅納很覺抱歉,一心想給他一點什麼,就表示願意把自己的天下無敵的武藝教給他。
德羅納很高興,同意了。他本來就是一個高明的射手,從此以後又成為無人能敵的武術大師了。在那個好戰的時代裏,他是值得任何一個國王熱誠歡迎的教師。
那時,般遮羅國的老王死了,木柱做了國王。德羅納記起少年時代兩人的情誼,記起木柱以前表示過要好好款待他,甚至願意分贈國土,就跑去找木柱,深信自己會受到厚待。不料,他發現當了國王的木柱跟當年做學生的木柱大不相同了。木柱王一聽德羅納自稱是他的老友,不但不高興,反而認為簡直是僭越跋扈不能容忍。他為富貴衝昏了頭腦,居然對德羅納說:「婆羅門!你怎敢對我如此親密?怎敢稱我作朋友?一個在位的國王和一個流浪的乞兒之間何來友誼?如果你想憑藉早年的一點兒相識關係對一個統治國家的帝王攀交情,你真是愚不可及了。窮漢和財主,野人和學者,懦夫與英雄,怎能交朋友?友誼只存在於地位相等的人之間。一個飄泊無定的乞兒不可能是一個掌握統治權的君主的朋友。」德羅納耳中聽着辱罵的聲音,心中懷着憤怒的火焰,被逐出了宮廷。
他心中發誓要懲罰這個傲慢無禮的國王,懲罰他對自己的侮辱和否認少年時代神聖友誼的罪過。他繼續尋找職業,到了象城,在內兄慈憫大師家裏住了幾天,沒有露面。
有一天,象城的王子們在郊外玩球。忽然球連着堅戰的指環一起掉下一口井裏去了。王子們圍着井觀看,看見井底的指環透過明淨的水在閃閃發光,可是他們想不出用什麼方法把它取出來。這時候,他們沒有注意到旁邊正站着一個膚色黝黑的婆羅門在望着他們微笑。
「王子們!」那婆羅門說出一番話來叫他們吃了一驚:「你們是英勇的婆羅多族的後裔。任何一個精通武藝的人都知道怎樣才能把球取上來,你們為什麼不能?要不要我幫你們忙?」
堅戰大笑,開玩笑說:「婆羅門啊!你要是能把球取出來,慈憫大師一定會好好招待你一頓飯。」於是這位陌生的婆羅門德羅納就拿起一根草,嘴裏念念有詞,像射箭一樣把草投進了井裏。這根草緊緊黏住了掉進去的球。他又投進類似的草,一根接着一根,草和草黏連一起,組成一根鏈子,德羅納就用它把球牽了出來。
王子們看得目瞪口呆,又驚又喜,請求他把指環也取出來。德羅納借了一張弓,搭箭在弓弦上,一箭射去,直穿指環,又帶着指環反射了出來。婆羅門笑嘻嘻地把指環還給了堅戰。
王子們看到這樣的絕技十分驚奇,對德羅納說:「婆羅門啊!我們向你致敬,你是誰?有什麼事兒可以讓我們為你效勞?」他們對他鞠躬行禮。
德羅納回答:「王子們,去問毗濕摩吧。他會告訴你們,我是誰。」
毗濕摩從王子們的敘述中明白這個婆羅門不是別人,必然是著名的德羅納大師。他認為請他來繼續教導般度五子和持國百子是最好不過的事;於是以特殊禮儀接待他,聘請他教授王子們武藝。
持國百子和般度五子精通武藝後,德羅納就派遣迦爾納和難敵去生擒木柱王,作為報答師恩的行動。兩人照老師的命令去做,可是沒有成功。老師於是又派遣阿周那去。阿周那戰敗了木柱王,把他和他的大臣俘虜了,押送回來,交給德羅納。
德羅納笑嘻嘻地對木柱王說:「大王,別害怕,我不會殺害你。我們本是童年時代的同伴,可是你忘了舊交情,侮辱了我。你對我說:只有國王才能做國王的朋友。好,現在我佔領了你的國土,我是國王了。然而我仍願意跟你恢復交情。我把我征服得來的原來是你的國土分一半給你。我相信只有在地位相等的人之間才有可能建立友誼;現在我們兩人各有你原來國土的一半,該是地位相等了吧?」
德羅納認為這樣已足以報復自己昔日所受的耻辱了,就釋放木柱並依禮款待他。
木柱王的驕氣受到了打擊。虛榮心受到傷害的痛苦最難忍受,因此,仇恨德羅納並要求報復就成為支配木柱王生活的無上熱情。他苦苦修行,齋戒,祭祀,祈求天神賜給他一個能殺死德羅納的兒子和一個能嫁給阿周那的女兒。他的努力獲得了成功。他生下了猛光,這便是後來俱盧大戰中般度族方面的統帥,而且在一個離奇錯綜的情况下殺死了除此以外無法戰勝的德羅納。木柱王還生下了黑公主,她後來嫁了般度五子。
13.蠟宮
難敵看到怖軍體格強壯,阿周那武藝高強,心裏越來越妒忌。沙恭尼和迦爾納兩人成了難敵陷害般度族的軍師,幫他出壞主意。可憐的持國王無疑是一個聰明人,他也疼愛侄兒,可是意志薄弱,溺愛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明明無理,他也認為有理;有時候甚至明知不對也隨着他們錯下去。
難敵想出種種辦法陷害般度族,幸虧維杜羅想拯救這個家族免犯大罪,暗暗幫助,般度族才得逃生。
難敵認為最不能饒恕般度族的事便是,象城的居民時常公開稱讚般度族,並且堅决表示,只有堅戰一人配做國王。他們時常聚在一起議論說:「持國王天生眼瞎,無論如何不能做國王,現在也不該掌管國事。毗濕摩忠於真理,堅守不做國王的誓言也不可能登位。因而只有堅戰一人配做國王,只有他能公正統治俱盧家族和這個國家。」人民到處這樣議論。這些話在難敵耳中像毒藥一樣忍受不了,使他胸中燃燒起憤怒和妒忌的火焰。
他去見持國王,責備這種輿論。他說:「父親,老百姓在胡言亂語,他們甚至對毗濕摩和你老人家這樣應當尊敬的人都不尊敬了。他們說堅戰應該立刻即位做國王。堅戰要是真的做了國王,我們可遭秧了。你因為眼瞎才由你的弟弟繼承王位。如果堅戰繼承他父親做國王,我們會落到什麼樣的境地?我們的子孫還有什麼前途?堅戰以後是堅戰的兒子承繼,然後是堅戰的孫子,永遠是他的子子孫孫做國王。我們降落為他們的窮本家,甚至衣食都得仰仗他們。唉!像這樣,還不如進地獄好!」
持國王聽了這些話,想了一想,說:「兒子,你說的是實情。可是堅戰是不會失德的。他愛一切人。他的確繼承了他死去的父親的一切美德。大家稱讚他,必然擁護他。曾經敬佩般度的高尚人格的文武大臣當然也會支持他。人民像崇拜偶像似的崇拜般度族,我們反對他們是沒有希望成功的。那時我們做了不公正的事,老百姓會起來叛變,會殺掉我們,或者放逐我們。我們所得到的只能是極大的屈辱。」
難敵回答道:「你的恐懼是毫無根據的。毗濕摩至少會保持中立,馬勇是忠於我的,這意味着他的父親德羅納和舅舅慈憫也會站在我們一邊。維杜羅不能公開反對我們,不講別的原因,只要提到他沒有力量這一點就夠了。請你馬上把般度族送到多象城去吧。告訴你實話,我痛苦極了,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的心像刀扎一般,整夜不能睡覺,覺得活着簡直是受罪。把般度族送到多象城去以後,我們可以想法加強我們自己的隊伍。」
過了一些時候,一些政客受到拉攏加入了難敵的小集團,他們也用同樣的話來勸告持國王。沙恭尼的臣子微粟是這幫人的頭兒。他對國王說:「國王呀!你應該提防般度五子,因為他們的受人愛戴就是對你的威脅。般度五子是你的侄兒,可是越是近親,危險越嚴重。他們實在太強盛了。」
微粟接着說:「國王,請恕我說出冒犯你的話。我認為一個威武的國王應該名副其實,有行動表現。要是沒有行動,誰能相信他真有實力呢?國家大事必須嚴守秘密,巧計良謀只能用實行來公佈。仇敵應當及早鏟除,須知一根刺留在體內就會使周圍潰爛成瘡。強敵自然應當掃蕩,而跳樑小丑也不可忽視,須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殺強敵必須用計;對敵人仁慈乃是愚蠢。國王啊!你應該提防般度五子,他們實在太強盛了。」
難敵告訴持國王他在網羅黨羽方面已獲得成功。他說:「我已經用金錢名位收買了王室侍從,我也已經把大臣們爭取過來。只要你肯巧言勸說般度族到多象城去,京城和整個國家就會屬於我們,他們在這裏會連一個朋友也沒有。我們一旦掌握了全國,他們就沒有危害我們的力量了。那時甚至讓他們回來也不要緊了。」
聽到許多人說出自己也願意相信的話,持國王心動了。他同意了兒子的主張。現在就只差實行這計策了。大臣們於是在般度五子面前盛讚多象城的美麗,又提到那兒將盛大慶祝大神濕婆的節日。尤其是持國王也用十分關切的口吻勸他們去,說不但盛會值得看,而且那邊的人民也熱烈盼望見他們。五兄弟毫不疑心,輕輕易易就給說動了。於是般度五子辭別了毗濕摩和別的長輩動身去多象城。
難敵得意揚揚,和迦爾納、沙恭尼定計在多象城殺害貢蒂母子。他們派臣下布羅旃前往,給他秘密指示。布羅旃保證自己將忠實執行計劃。
布羅旃執行命令,在般度族出發以前,早就趕到多象城,特別為他們蓋起了一座美麗的行宮。建築這座行宮時,用上了很多容易着火的材料。像黃蔴、蟲膠、黃油、油脂等,連粉刷牆壁的材料也是容易着火的。他還巧妙地在行宮內各處堆放容易引火的乾燥東西,又把惹人注意的坐椅和床鋪放在最容易着火的地點,在行宮落成以前還為他們在城裏安全居住安排了各種設備。般度族住進了這座蠟宮以後,他們就打算乘夜間大家熟睡時縱火焚燒蠟宮。他們認為般度族受到的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熱烈的款待可以消除一切猜疑,人們會認為那是純粹的偶然事故,做夢也不會想到要去責備俱盧族。
14.般度族的逃亡
般度五子恭恭敬敬辭別長者並擁抱同伴以後,動身去多象城。市民們送了他們一段路才懷着依依不捨的心情回城。臨別時維杜羅用一些只有堅戰一個人懂得的話警告堅戰說:
「只有預見到狡猾的敵人意圖的人才能逃避危險。有的武器比鋼鐵更加厲害。智者要避免滅亡,必須知道防禦這種武器的辦法。大火能燒燬森林可是不能傷害一隻躲在洞裏的耗子或藏在地下的箭豬。聰明人能憑着觀察天上星辰辨認方向。」
這些話是單獨暗示堅戰,難敵有毒辣陰謀以及怎樣才能脫離危險。堅戰回答維杜羅,表示他已明白其中含意。後來堅戰把這些話告訴了貢蒂后。因此,他們出發時雖然歡天喜地,到路途上却好像有愁雲籠罩天空了。
多象城的居民聽說般度五子到他們城裏來了,好不高興,都熱烈歡迎他們。在特為他們預備的行宮佈置完竣以前,他們暫住在別的房子裏。後來在布羅旃的引導之下他們搬進了行宮。這座行宮名字叫做「吉祥宮」。用這個名字來稱呼這個陷阱,真是尖銳的諷刺。堅戰記着維杜羅的警告,細心四處查看,確定了這行宮毫無疑問是用易燃的材料建築成的。堅戰對怖軍說:「雖然我們明知這兒是陷阱,但是不能讓布羅旃疑心到我們已經知道他的陰謀。我們必須在適當的時候逃走。他若是起了疑心,我們逃走就困難了。」
於是他們住在這所房子裏,裝得好像無憂無慮。這時,維杜羅派遣一個技術優良的挖掘工人來秘密會見他們,對他們說:「我的口令是維杜羅警告你們的隱語。他派我來保衛你們的安全,幫助你們脫險。」
這以後,這個工人瞞着布羅旃暗地作了許多天工作。他挖成了一個秘密出口,從蠟宮地底下穿過牆壁和圍繞這個區城的壕溝到達外面。
布羅旃住在這座行宮的大門口。夜間,般度五子全副武裝戒備着,在白天却總是到森林裏打獵。表面上他們裝做完全是尋歡作樂,其實他們是去熟悉森林中的道路。前面已經說過,他們小心翼翼不讓人疑心到他們已知道有人陰謀陷害。同時,布羅旃一心想讓縱火謀殺的案子被人看成只是偶然的失火,不引起任何猜疑,因而整整等了一年還沒有執行計劃。
最後,布羅旃認為時機成熟,而警覺的堅戰也知道大禍即將臨頭,召集了弟弟們,告訴他們,再不逃走就沒有機會了。
第一天,貢蒂后擺設盛宴款待侍從。她想灌醉他們,使他們到夜間沉睡不醒。
半夜,怖軍在宮中好幾處地方點着了火。貢蒂后和般度五子暗中摸索着走出了秘密地道。立刻整個行宮捲入熊熊大火。行宮周圍人山人海,擠滿了受驚的市民。他們無可奈何地高聲哭喊。有些人盲目地忙做一團,想撲滅大火,却只是白費力氣。大家齊聲哭喊:「唉!唉!這事兒一定是難敵幹的。他把無辜的般度族全燒死了。」行宮化為灰燼。布羅旃的住宅也捲入大火。他沒有來得及逃出來,自作自受,成了自己的毒計的犧牲品。多象城的居民把這件事報告了象城。消息是這樣發的:「般度族住的那座行宮已經燒掉了,住在裏面的人全遭了難,沒有一人逃生。」
廣博大仙用美麗的文辭寫出當時持國王的心理狀態:「正像一池深水,水面溫暖而水底寒冷,持國王的心也是同時因快樂而熱又因悲傷而冷。」
持國王父子認為般度族已經被大火燒死了,便像一般傷心的親屬一樣脫去了衣服,只穿一件表示哀悼的喪服,跑到河岸去舉行喪禮。他們沒有省略任何一項居喪者應當做的表面禮節。
有人注意到維杜羅不像別人那末悲傷,認為這種態度符合他那哲學家的性格,其實那是因為維杜羅知道般度族已平安脫險。有時他面現愁色,只是因為他在想像般度族的艱苦的流浪生活。當他看到毗濕摩悲傷過分時,就暗中安慰他,告訴他般度族已經順利脫逃了。
怖軍看到母親和兄弟們由於連夜不睡加上擔驚受怕已耗盡了體力,疲乏不堪,就扛着母親,兩臂挾着無種和偕天,一手牽着堅戰,一手牽着阿周那,繼續前進。他挑着這樣一副重擔,依然毫不費勁地走着,像一頭威武的大象一樣邁開大步,闖過森林,排開擋住去路的樹木。當走到了恆河岸邊的時候,河裏正停泊着一條特別為他們預備的船,有一個知道他們秘密的船夫在船上守候。他們在漆黑夜裏渡過了河,又進入一座大森林。他們整夜悄悄地趕路,夜色深深掩蓋着他們,只有野獸的可怕的吼聲劃破那無邊的靜寂。最後,他們精疲力盡,坐了下來。他們口渴難忍,疲倦得昏昏思睡。貢蒂后說:「我一定得伸伸腿了。就算是持國的兒子要在這兒捉住我,我也顧不得了。」她立刻躺下,沉沉入睡。怖軍在濃密的森林裏暗中摸索,尋找水源。他找着了一個池塘。他把上衣浸濕,又用荷葉做成杯子,盛了水帶回去給渴得快要死去的母親和兄弟喝。就在大家熟睡得把一切苦難都忘了的時候,怖軍依然清醒地坐在那兒沉思:「森林中的樹木和蔓藤不都是互相幫助和平共處嗎?為什麼惡毒的持國和難敵要這樣想法子害我們?」怖軍自己心地純潔,不能了解別人為什麼會起惡念,因此十分傷心。
般度族繼續前進,他們克服了許多困難,忍受了種種艱苦。有時,為了要走得快一點,他們只好背着母親走。有時,疲乏得連英雄好漢也受不了時,他們只得停下來休息。有時,這些年輕人憑着精力充沛體格強壯還互相賽跑。
途中,他們遇見了廣博大仙。大家上前鞠躬行禮,得到他的鼓勵和明智的勸告。貢蒂后把所受的災難告訴了他,廣博大仙就用下面這些話安慰她:
「道德高尚的人並不能保證永遠不犯錯誤,罪大惡極的人也不是永遠一無可取。人生是一個複雜的網。活在這世上的人沒有一個不是既做過好事也做過壞事的。任何人都得對他自己的行為負責,承受報應。你們不必傷心。」他們聽從廣博大仙的勸告,穿上婆羅門的服裝,到獨輪城去,寄住在一個婆羅門的家裏,等待好日子的到來。
15.誅鉢迦怪
般度族喬妝成婆羅門住在獨輪城。弟兄五人每天在婆羅門住的區域化緣乞食,把乞討得到的帶回來交給母親。母親在家裏焦急地等待着他們。如果到時候他們還不回來,她就十分擔心,唯恐他們遭遇了什麼禍事。
貢蒂把他們帶回來的食物平分為二,一份給怖軍,一份由四弟兄和母親分食。怖軍是風神之子,體力驚人,食量也驚人。他有一個外號叫「狼腹」,意思就是食量大如狼。狼是時時刻刻都像在挨餓的,不管吃多少,永遠沒有個夠。怖軍的永遠填不飽的肚子跟他在獨輪城能得到的那麼一點點食物實在太不相稱了。於是他越來越瘦,使母親和兄弟們都很發愁。後來,怖軍認識了一個陶器工人,就去幫他掘土,運土。陶器工人送給他一個大鉢盂作為酬報。怖軍的這個討飯鉢盂成了街上頑童的笑料。
有一天四弟兄都出去乞食,只剩下怖軍和母親留在家裏。他們忽聽到婆羅門房東的屋子裏傳出一片哭聲。不用說,這家人一定是遭了什麼大禍了。貢蒂想打聽一下是怎末回事。婆羅門和他的妻子起先都哭得說不出話來,後來貢蒂才聽到那婆羅門對妻子說話了。他說:「苦命的愚蠢的婦人啊!雖然我幾次三番跟你說,我們最好離開這座城,可是你不肯。你堅持說,你生在這兒,長在這兒,你的父母和親戚也生在這兒,死在這兒,你一定要在這兒住下去。現在我怎麼能忍心讓你死呢?你是一個慈愛的母親,是給我生兒育女的妻子,我終身的伴侶,你就是我的一切啊!我萬不能讓你死,而我自己活下去。這個小女孩兒是天神賜給我們的,是神委托我們到時候把她配給一位才貌相當的丈夫的。把天神賜的擔任傳宗接代的人犧牲掉是不對的。要把另一個孩子,我們的兒子,送去死嗎?那也是同樣不可能的。他是我們生前的唯一安慰和死後的唯一希望啊!他要是死了,我們怎能活下去呢?他要是死了,誰來給我們和我們的祖先舉行祭祀呢?唉!你不肯聽我的話,現在你的倔強產生出這樣的惡果來了。要是我去送死呢,這一雙兒女無人保護一定也活不久。叫我怎末辦啊?倒不如大家一起死了吧。」說完,這個婆羅門又放聲大哭起來。
妻子回答說:「我一向是你的好妻子,我盡過了我的天職,生下了一兒一女。你能夠撫養他們,保護他們,而我却做不到。扔出去的肉逃不過老鷹和烏鴉的啄食;同樣,可憐的寡婦也免不了受卑鄙無耻的壞人凌辱。一塊布沾滿了奶油,貪饞的一羣狗見了就會你爭我奪,扯來扯去,把布撕成碎片;同樣,一個無人保護的女人也會落在壞人手裏,由他們爭奪拉扯。要我保護兩個沒有父親的孤兒是萬萬辦不到的事。你一死,他們就會如魚失水悲慘地死去。還是把我送去給羅剎最好。一個女人在丈夫活着的時候死去是莫大的幸福。你知道,這話是經典上說過的。跟我道別吧。請你照顧我生下的孩子。我跟你在一起過的日子一直很幸福。我也積了不少的善功。我對你忠貞不二,憑這一點,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升天堂。做一個好妻子就不會怕死。我死後,你可以另聚一房妻子。放勇敢些,笑一笑,讓我高興一下。請你祝福我,把我送到羅剎那兒去吧。」
婆羅門聽到妻子的這一番話,連忙把她親熱地抱住。妻子的愛情和勇氣使他感動萬分,禁不住哭得像小孩子一樣。直到他勉強能哽咽着說出話來的時候,他才回答道:「我的愛妻啊!我的賢妻啊!你說的是什麼話?沒有你,我能活下去嗎?丈夫的第一個責任就是保護自己的妻子。若是我把你送給羅剎,既不顧愛情,又不管責任,我豈不成了罪大惡極的人了嗎?」
他們的女兒在一旁聽着這一場傷心的對話,這時,她哭哭啼啼地插嘴說:「我雖是個小孩子,可是請你們先聽一聽我的話,然後再决定怎麼辦合理。只有我是你們可以送給羅剎的多餘的人。犧牲了我這一個人,才可以救下全家。讓我做一隻小船,載你們渡過這災難的大河吧。假如你們兩人都死了,我和小兄弟活在這個慘酷的世界上,無依無靠,也是活不下去的。我一個人死能使我們全家得救,我的死是多末大的幸福啊!就為我的幸福着想,你們也該把我送給羅剎啊。」
父母二人聽到這可憐的孩子說出這樣勇敢的話,由不得又親熱地抱着她哭起來。那個還和嬰兒差不多的小兒子看到大家都在哭,便睜着明亮的眼睛,稚氣地說道:「爸爸!別哭。媽媽!別哭。姐姐!別哭。」他依次走到每人跟前,在每人的懷裏坐一會,然後站起來,拿起一根木柴,揮舞着,用孩子的可愛的高音說:「我拿這根棍打死那個羅剎。」孩子的動作和語言引得大家不禁流着淚笑了出來,可是這也不過是更增加他們的痛苦而已。貢蒂看到這正是可以插嘴的時刻,就進去探問他們傷心的原因,問他們是否需要她幫助。
婆羅門說:「老大娘!這件禍事是你無法幫助的。靠近這座城,有一個山洞,洞裏住着一個殘忍、凶猛的羅剎,名叫鉢迦。十三年前這個羅剎霸佔了這座城和這一片國土,從此就殘暴地奴役我們。原來統治這個國家的國王無法保護我們,逃到竹城去了。最初,這個羅剎只要高興就跑出洞來,餓得發瘋似的任意吞食這座城裏的男女和兒童。老百姓們哀求他訂個條件以限制這種漫無節制的屠殺。他們求告他道:『請你不要隨意殺害我們。讓我們每星期一次送給你足夠的肉、米、奶酪、好酒和種種好吃的東西吧。我們把這些東西裝在一輛車上,用兩頭牛拉着,還輪流由每家派一個人趕車去送給你。你可以把這些食物連兩頭牛,和那趕車的人都吃掉,只是請你不要像現在這樣隨意殺人。』羅剎接受了條件。從那時起,這個凶猛的羅剎就保護我國不遭外寇入侵也不受野獸擾害。這一例規已實行很多年了。」
「沒有一個英雄能救我們脫離災難。所有想解救我們的勇敢的人全都被羅剎打敗了,殺死了。老大娘!我們的合法的國王不能保護我們。身為一個懦弱的國王的子民本不應該結婚,不應該生兒育女。只有在善良而又威武的國王的庇護下,老百姓才有可能安家立業,享受文化和家庭之樂。如果沒有一個好國王,那麼,妻子、財富以及其他一切都是不安全的。很久以來,我們只眼看別人悲傷而心裏難受,現在可輪到我們出一個人去送給羅剎吃了。我沒有錢,無法購買替身。不論送哪一個去慘死,別的人也全都活不下去。所以我决定帶着全家上羅剎那兒去,讓那凶惡貪吃的羅剎把我們全家都吞吃掉。你一定想知道,我只有把這件事情告訴你,使你也跟着我們難過。只有天神能搭救我們;可是我們現在已經絕望,甚至對神也不抱希望了。」
貢蒂跟怖軍商量了一番,回去對那婆羅門說:「善良的人,別傷心絕望了。神是偉大的。我有五個兒子,可以派一個把那些食物送給羅剎。」
婆羅門驚奇得跳了起來,可是立刻悲哀地搖搖頭,不願意讓人代替他們去犧牲。貢蒂又說:「婆羅門啊!別害怕。我的兒子會念一種咒語,由咒語產生的神力必定能殺死那羅剎。我自己親眼見過他殺死很多同樣的羅剎。可是這件事必須保守秘密。如果你泄漏了,他的神力也就沒有了。」
貢蒂是恐怕這件事傳播出去,讓難敵方面的人知道了,會懷疑到是般度的兒子幹的,從而發現他們的下落。
貢蒂的安排使怖軍興奮得心花怒放。這時,四兄弟帶着化緣得來的食物回來了。堅戰看到怖軍的臉上充滿了久已不見的喜氣,猜想他一定是决心去幹什麼危險的勾當,便詢問貢蒂。貢蒂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堅戰說:「什麼?這不是胡鬧嗎?我們不是憑着怖軍的勇力才能安然入睡不擔心受怕嗎?不是憑着怖軍的勇氣和膽量才能希望恢復被詭詐的敵人搶去的國土嗎?我們不是仗怖軍的勇力才能逃出蠟宮嗎?怖軍是我們現在的依靠和將來的指望,而你却讓他去冒生命的危險。我怕你是受苦太多,變糊塗了。」
貢蒂答道:「親愛的孩子!我們在這位婆羅門家裏平平安安住了許多年。以德報德是一個人的天職,是最高尚的美德。怖軍的神勇我是知道的,我一點也不害怕。你們還記得他把我們從多象城怎樣帶出來的嗎?還記得他殺死那妖怪希丁波[1]嗎?讓怖軍去做這件事正是我們對這婆羅門家庭應盡的責任。」
隨後,本城居民把各種各樣的肉,精美的食品,一罐一罐的奶酪和酒送到這個婆羅門家裏,放在由兩頭公牛拉着的車上。怖軍上了車,到羅剎住的山洞去了。
車子在樂聲中前進。照例到了一個地方,老百姓們都回頭逃命,只讓怖軍一人乘車前進。羅剎所住的洞窟前面屍骨狼藉,血,髮遍地,臭氣冲天,充塞着毒蟲、螞蟻。怖軍看到無數斷腿、斷手和頭顱散亂在各處,許多惡鳥發現了食物在上空盤旋。他停下車,開始狼吞虎嚥地吃那些給羅剎準備的食物。他自言自語道:「我一定得先吃完這些東西,等到我和羅剎打了起來,這些東西就會弄得一塌糊塗不能再吃了。况且我殺了他以後,沾染上屍體的血污,也不能再吃了。」
羅剎等得不耐煩已經在發脾氣了,看到怖軍的所作所為更是怒不可遏。怖軍同時也看到了他,向他挑戰。這個羅剎身軀龐大,鬚髮全紅,一張血盆似的大嘴直連到耳朵邊。他衝向怖軍,怖軍却毫不在意,笑了一笑,避開了他伸出來抓人的手,回過身,背對着他照舊吃東西。羅剎看到怖軍竟然狂妄得背對着他,就掄起拳頭在怖軍的背上亂打。拳密如下雨,可是怖軍若無其事,並不停止吃東西。羅剎於是拔一棵樹,向怖軍擲去,怖軍仍舊頭也不回,只用左手輕輕掠開了那大樹,右手還在拿東西吃。直到把最後一罐奶酪也吃得乾乾淨淨,怖軍才漱了漱口,滿意地噓了一口氣,站起來面向着羅剎。
兩人開始大戰。怖軍有意耍弄羅剎,一高興就把他打倒在地上,又喊他站起來再打。像這樣,怖軍把羅剎摔來摔去許多次,好像羅剎只是一個破布做的洋娃娃似的。最後,怖軍把他扔在地上,用膝蓋抵住他的背脊,壓斷了他的骨頭。羅剎痛苦絕望地慘叫一聲,口吐鮮血死了。怖軍把這具屍體拖到城門口,然後回到那婆羅門的家裏。他洗了一個澡,才把這一天的經過敘述一遍。他的母親聽後,歡喜極了。
16.黑公主選婿
般度五子喬裝成婆羅門住在獨輪城的時候,傳來一個消息說,般遮羅的國王木柱王有一個女兒叫黑公主要舉行選婿大典了。獨輪城裏很多婆羅門想得到例有的禮物,也想看看王家婚禮的豪華和典禮的隆重,都準備到般遮羅去。貢蒂憑着母性的本能察覺兒子們想到般遮羅去娶黑公主,就對堅戰說:「我們在這個城裏住得太久了,該走動走動了。換個地方住住吧。這些高山和深谷我們也看厭了。我們得到的布施也越來越少了。何必等到好日子過完了才走呢?我們到木柱王的國裏去吧。聽說那是一個美麗富庶的國家哩。」貢蒂深通人情世故,善於體貼兒子的心情,知道他們自己不好意思開口,便婉轉說出上面的話。
婆羅門結隊去參觀婚禮。裝作婆羅門的般度五子也混雜在裏面。他們跋涉長途,終於到了木柱王的美麗的國都。他們以不知名的普通婆羅門的身份投宿在一個陶器工人家裏。
木柱王和德羅納表面上和好了,實際上木柱王永遠忘不了在德羅納手裏受到的侮辱,永遠不能饒恕這個敵人。木柱王的一個願望就是把女兒嫁給阿周那。他想,德羅納既深愛阿周那,自然不會把愛徒的岳父看成自己的死敵,而且,一旦發生戰事,自己是阿周那的岳父,力量當然要強大得多。因為這個緣故,木柱王聽到般度五子在多象城遇難的消息感到非常傷心,直到又聽到了他們逃亡的流言後才安下心來。
木柱王蓋了許多精緻的招待所給參加典禮的求婚者和賓客住。在這批招待所的中央就是富麗堂皇的婚禮大廳。為了款待賓客,木柱王還作了種種的佈置和安排,使賓客們能盡情地玩樂。這個盛大的典禮的熱鬧場面要連續十四天之久。
婚禮大廳內放了一張大鐵弓。想當選為女婿的人必須能彎弓上弦,並且用這張弓發射一枝鐵箭,箭要穿過高高掛起的旋轉的圓盤中央的小孔,直中高懸頂上的箭靶。這件事需要有神力和神技才能辦到。木柱王宣佈,誰要想娶他的女兒,誰就得有此絕技。
許多勇敢的王子從印度各地聚到這裏來。持國王的兒子們都來了,還有迦爾納、黑天、童護、妖連、沙利耶也來了。除了競賽的人以外還來了一大羣觀眾和賓客。一片喧鬧聲音驚天動地,好像大海上的波濤奔騰澎湃,而在所有聲音之上又響起了千百種樂器合奏的吉祥樂曲。猛光騎馬在前面開路,他妹妹黑公主乘象在後面跟着。公主剛剛行過婚前的香湯沐浴,容光煥發,身披着絲綢衣服,飄逸如仙,下了大象,走進大廳,全廳中好像忽然處處都是她的天生絕色的光輝在閃爍。她手裏拿着花環,向那些默默凝望着的勇敢的王子們羞澀地看了一眼,登上了祭壇。這時婆羅門照例吟誦經文,把祭品投入火中。等到經文末尾的祈禱和平的咒語誦過,音樂的花腔也奏完了,猛光就拉着公主的手,引她走到大廳中央,用響亮清晰的聲音宣告:
「在座的高貴的王子們!請你們靜聽:這兒有一張弓,那兒是箭靶,這兒還有箭。誰要是能連發五枝箭,箭箭都穿過轉盤中間的小孔,射中箭靶,而且出身高貴,容貌端正,就可以娶我的妹妹。」說完又向公主介紹了在座的一些求婚者的姓名,家世和本人情况。
不少有名望的王子一個接着一個站起來去彎弓上弦,可是弓太重太硬,他們失敗了。他們含羞帶愧回到原位。童護、妖連、沙利耶和難敵也都沒有成功。
當迦爾納走向前去時,在場的人都認為他可以成功。可是只有一發之差,他沒有把弦上好,弓弦從弓上滑脫下來,那張大弓就像是活的一樣從他手中蹦了出去。於是議論四起,羣情激憤,有人甚至說這是完全做不到的事,用意無非是要羞辱眾家王子。突然,喧鬧的聲音停止了。因為在婆羅門的隊伍中站起一位青年要向鐵弓走去。
這位青年就是裝作婆羅門的阿周那。他一向弓走去,場中又騷動起來。婆羅門一伙人中也意見分歧。有些人看到婆羅門中居然有一個勇少年敢去競爭,大為得意。也有些人或者心懷妒忌,或者老於世故,却說這孩子真是膽大妄為,英勇如迦爾納、沙利耶等人都失敗了,這個青年修道人還妄想去參加競賽。可是還有一些人見到這個青年氣宇軒昂,風度翩翩,又有另一種意見。他們說:「從他的儀表看來,我們相信他會得勝。看來他很有自信,顯然他自覺很有把握。婆羅門種姓的人體力可能差一點,可是這件事難道是單憑蠻力幹得了的嗎?修行的法力難道沒有用嗎?為什麼他不能去試一試?」這些人都祝他成功。
阿周那走到放弓的地方,向猛光問道:「婆羅門可以彎這張弓嗎?」猛光回答說:「婆羅門!不管是誰,只要他能彎這張弓,射中這個靶子,而且出身高貴,容貌端正,我的妹妹就嫁給他,作他的終身伴侶。我的話既說出口,决不會翻悔的。」
阿周那先默念宇宙主宰那羅延,然後拿起弓,毫不費力就安上了弓弦;又拿起一枝箭搭在弓弦上,向四周望了一眼,笑了一笑。這時候全場靜寂,鴉雀無聲。阿周那毫不遲疑一連發射五枝箭,箭箭穿過轉盤,箭箭命中,把靶子射落下來。頓時羣情激動,樂聲大作。
在場的一大羣婆羅門高聲歡呼,揮舞鹿皮衣,好像是全體婆羅門都娶了黑公主似的。這一陣喧嚷簡直無法形容。這時黑公主容光越發嬌艷,望着阿周那,她眼中流露出幸福的光輝。她走到阿周那面前,把花環給他戴上。堅戰、無種和偕天趕緊回到陶器工人家裏,把喜訊立刻告訴母親。只有怖軍恐怕阿周那會受到剎帝利的傷害,還留在大廳沒有走。
果然不出怖軍所料,王子們怒氣冲冲高聲叫道:這種選婿方式並不是婆羅門的風俗。如果這位公主不樂意嫁給王子,她可以一輩子不出嫁,自焚而死。一個婆羅門怎末能娶她?我們要反對這件婚事,阻擋他們結婚,保護正義,挽救選婿大典免受破壞。看來一場混戰立刻就要發生了。怖軍急忙連根拔起一棵大樹,撕去枝葉,拿來當作大棍,站在阿周那身旁,準備隨時迎敵,黑公主默默無言,牽着阿周那身上的鹿皮衣,站在那兒。
黑天、大力羅摩和別的一些人竭力安定那些鬧起來的王子們。阿周那乘機帶黑公主一起回陶器工人家裏去了。
怖軍和阿周那帶着黑公主回臨時住處,猛光遠遠跟着他們,暗中觀察情况。他所看到的一切,使得他又驚又喜,趕忙回宮秘密對木柱王說:「父王!我想那幾個人正是般度五子。妹妹牽住那個年青人的鹿皮衣,跟他們走,一點也不感到難為情。我跟隨着他們,看見了他們是五個人和一個尊貴莊嚴的老夫人。毫無疑問那老夫人就是貢蒂后。」
貢蒂和五個兒子接受木柱王的邀請到了宮廷。堅戰暗告國王,他們確是般度五子。同時也告訴國王,他們五兄弟决定合娶黑公主。木柱王一知道他們是般度族,很是高興。由於跟德羅納結仇而產生的種種憂慮立刻消除了。可是他一聽到堅戰說五兄弟合娶黑公主,不由得大吃一驚,心頭一陣厭惡。
木柱王反對兄弟同妻,他說:「這是什麼話!這種邪念怎末到你們腦袋裏去的?這種傷風敗俗的辦法絲毫不符合我們的傳統啊!」
堅戰回答說:「國王啊!請寬恕我們。在我們遭受大難的時候,我們起誓說,得到什麼東西都要五兄弟合享。現在我們不能違背誓言。我們的母親也讓我們這樣做。」
最後木柱王只好答應,為他們舉行了結婚典禮。
17.天帝城
般遮羅國舉行選婿大典的情形傳到了象城,維杜羅聽了很高興。他立刻去見持國王,對他說:「國王啊!木柱王的女兒做了咱們家的兒媳婦了。咱們家族比以前更強大了真是福星高照大喜臨門啊。」
持國王盲目鍾愛兒子,又因為難敵也去參加了選婿大典,他錯認為是難敵娶了黑公主。根據這個誤會,他回答維杜羅說:「真是大喜事。快去接黑公主來。讓我們歡歡喜喜熱熱鬧鬧迎接她。」
維杜羅慌忙更正他的誤會,說:「天神保佑的般度五子還活着。是阿周那比賽得勝,娶了木柱王的女兒。五兄弟按照經典規定的儀式合娶了黑公主。般度族母子現在在木柱王的照顧下生活得很快樂。」持國王聽了維杜羅的話,心裏很失望,可是表面上一點也沒有顯露出來。
他裝作高興的樣子對維杜羅說:「維杜羅啊!這個消息叫我高興極了。般度族真的還活着嗎?我們還給他們辦過喪事呢。你的消息可讓我得到了安慰。原來是這樣。這樣,所以木柱王的女兒成了咱們家的兒媳婦了。好,好,真是好消息。」
難敵對般度族的妒忌和仇恨比從前更深了一倍,因為他現在知道,般度五子居然逃出了蠟宮,隱姓埋名過了一年,跟般遮羅國威武的國王聯了姻,變得比以前更強了。
難敵和他的弟弟難降一起去見舅舅沙恭尼。他們很懊喪地對沙恭尼說:「舅舅!事情糟了。我們錯信了布羅旃。哪知道我們的敵人般度族比我們聰明,也比我們運氣好。現在他們跟猛光和束髮結成同盟了。叫我們怎末辦啊?」
迦爾納和難敵同去見瞎眼的持國王。
難敵說:「父王!你對維杜羅說,我們的好日子要來了。我們的宿仇般度族現在越來越強大,不久一定會消滅我們,難道這就是我們的好日子嗎?我們暗害他們的計策沒有成功,而他們又知道了這件事,這更增加了危險。現在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我們如不立刻消滅他們,自己就要被消滅。請你給我們出個主意吧。」
持國王回答說:「親愛的兒子,你說的不錯。可是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維杜羅知道我們的心事,因而我只能那末對他講。現在聽聽你的意見,你說我們該怎末辦?」
難敵說:「我心慌意亂,想不出辦法來。也許我們可以利用他們不是一母所生這一點來瓦解他們,使瑪德利的兒子和貢蒂的兒子彼此不和。也許我們還可以賄賂木柱王,讓他加入我們這一邊。他把女兒嫁給了般度五子,這並不妨礙他成為我們的同盟軍。世上沒有什麼用錢財辦不到的事。」
迦爾納笑了笑,說:「這不過是說空話。」
難敵接着說:「我們總得使般度族决不回來跟我們要現在掌握在我們手裏的國土。我們可以派遣一些婆羅門到木柱王的京城去見機行事,散佈謠言,並且分別告訴般度族的人說,他們來象城就會遇到很大的危險。這樣,他們不敢上這兒來,我們也就安全了。」
迦爾納回答:「這也是廢話。你那樣嚇不倒他們。」
難敵又接着說:「我們難道不能利用黑公主在般度五兄弟間製造不和嗎?他們五兄弟合娶一房妻子這件事對我們很有利。我們可以派精通戀愛學的人設法在他們兄弟間掀起猜疑和妒忌。這事兒一定能辦到。我們可以找一個美女勾引貢蒂的兒子,使黑公主跟他們分裂。如果黑公主開始對誰起了疑心,我們就可以請那個人到象城來,利用他實現計劃。」
迦爾納認為這條計策同樣可笑。他說:「你的這些計策,一條也不中用。對於般度族,你不能用陰謀詭計取勝。他們在這兒住着的時候,還只是一羣羽毛未豐的小鳥,那時我們尚且不能欺騙他們,現在他們有了經驗,又在木柱王的保護之下,你還以為我們能騙得了他們嗎?他們已經看破你的意圖了,不會上當的。從此以後陰謀詭計沒有用了。你不能在他們中間製造不和。你也不能用金錢引誘那個機智而又正直的木柱王。他决不會遺棄般度五子。黑公主也永遠不會跟他們分裂。因此,我們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在他們發展得強大和得到更多盟友以前打他們。我們應當在黑天帶着雅度族軍隊加入他們的集團以前就給般度族和木柱王一個措手不及的奇襲。我們應當採用適合剎帝利身份的英勇的行動打破困難。欺詐手段毫無用處。」
迦爾納說完這一番話。持國王决定不下,就把毗濕摩和德羅納請來商量。
毗濕摩聽到般度族還活着,又娶了木柱王的女兒,現在正在岳父家裏作客,心裏十分喜歡。受到國王的諮詢時,智慮周詳明辨是非的毗濕摩回答說:「正當的做法是迎接他們回來,分一半國土給他們。國內的老百姓也希望這樣處理。這是維護我們家族體面的唯一辦法。關於蠟宮失火,外面已經有了不利於你的流言。如果你把他們接回來,給他們一半國土,所有對你的譴責和懷疑就會消除。這就是我的忠告。」
德羅納也同樣規勸持國王,而且提議派遣一個適當的使者去實現和平友好的解决方案。
迦爾納一聽這項建議勃然大怒。他對難敵十分忠誠,不能同意把國土分一部份給般度族。他對持國王說:
「我真料不到,在你手裏得到榮華富貴的德羅納會提出這樣一個意見。一個國王對於臣下的意見應該嚴格審查,然後决定接受不接受。」
德羅納聽到迦爾納的話,不禁怒氣上冲,老眼圓睜,說道:「惡人!你要引國王走上邪路。假如持國王不聽從毗濕摩和我的勸告,俱盧族不久一定會滅亡。」
持國王又找維杜羅來商議。維杜羅回答說:
「毗濕摩是我們家族的族長。德羅納是我們的教師爺,他們的勸告,英明而又公正,不容忽視。般度五子和難敵兄弟同樣是你的孩子。你該明白,那些勸你傷害般度族的人實際是在企圖毀滅這個家族。木柱王父子和黑天以及黑天帶領的雅度族軍隊是般度族堅強的盟軍,我們不可能在戰場上打敗他們。迦爾納的意見愚蠢而荒謬。外面已經謠傳我們曾經想把般度族害死在蠟宮裏,現在我們首先應該洗刷自己,擺脫惡名。全國上下知道般度五子還活着,都歡天喜地,希望再見到他們。別聽信難敵的話。迦爾納和沙恭尼只是魯莽少年,不懂政治,不配向你提意見。聽從毗濕摩的勸告吧。」
最後,持國王决定分一半國土給般度族的兒子,跟般度族言歸於好。他派遣維杜羅到般遮羅去迎接般度族和黑公主。
維杜羅帶了各種各樣珠寶和別的貴重禮品,坐着快車,到木柱王的都城去。
維杜羅依禮向木柱王致敬,代表持國王要求他送般度族和黑公主回象城。
木柱王不信任持國王,可是他只說:「讓般度族自己决定吧。」
維杜羅去見貢蒂后,伏在她面前行禮。貢蒂說:「奇武的兒子啊!你救了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因而也就是你的孩子了。我信任你,去與不去依你的勸告决定。」貢蒂也疑心持國王不懷好意。
維杜羅請她放心,說:「你的兒子絕不會遭難。他們將繼承王位,享有盛名。來!讓我們一同回去吧。」最後,木柱王同意他們回去。於是維杜羅同般度五子、貢蒂后、黑公主一起回到了象城。
象城的街道潑上了水,紮上了花朵,市民熱烈歡迎這些長期在外受難的親愛的王子歸來。持國王按照决定把國土的一半交給般度族。堅戰依禮加冕為國王。
持國王祝福新即位的堅戰王,並向他道別,對他說:
「我的弟弟般度把國家治理得十分富裕,望你不辱先人令名。般度王樂於聽從我的意見,望你也能像他一樣對待我,愛我。我的兒子心腸不好,又很高傲;我這樣辦,為的是免除你們之間的衝突和仇恨。到甘味城去吧,定甘味城為國都吧,那是我們的舊京城,我們的祖先洪呼王、友鄰王和迅行王都曾經住在那兒治理過國家。去復興甘味城吧。祝你名揚四海。」
持國王用親切的口吻對堅戰王說了這一番話。
般度族把廢城修整一新,蓋起了宮廷和堡壘,改名為天帝城。天帝城越來越富庶,越來越美麗,成了全世界讚美的城市。般度族一家住在那裏,幸福地統治了三十六年,他們從未違背正法。
18.花斑鳥
甘味城早已變成了一座森林,地面高低不平,長滿了荊棘,到處是荒廢了的古城遺迹。在般度五子來到的時候,那簡直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地方,裏面有飛禽走獸的巢穴,還窩藏着盜賊和惡棍。因此,黑天和阿周那决定放火燒去森林,在原址上建設一座新城市。
有一隻花斑鳥帶着牠的四隻鳥雛在森林裏住着。雄鳥跟另一隻雌鳥在林中快樂地飛翔漫游,根本不管自己的妻兒,只有雌鳥獨個兒看顧孩子。黑天和阿周那命令焚燒森林,於是火勢到處蔓延大肆破壞。這時,那隻苦惱的雌鳥痛哭起來。說:「大火越來越近,燒燬了一切,快蔓延到我們這兒來燒死我們了。所有在森林中的生物都悲痛絕望,耳中只聽到樹木倒地的慘酷的響聲。可憐的沒有翅膀的孩子們啊!你們快成為大火的犧牲品了。叫我怎末辦呢?你們的父親遺棄了我們,我又體力不足,不能帶着你們飛走啊!」
母鳥這樣哭喊,小鳥聽了,對她說:「媽媽,請你別為我們傷心,把我們交給命運吧。如果我們死在這兒,我們將來會投胎轉世過好日子的。如果你為我們犧牲了生命,我們的家族就要斷絕子孫了。快飛走吧。飛到安全的地方去,另找一個伴侶,過幸福的日子去吧。你很快就會有別的孩子,就會忘記我們的。媽媽,請你想一想,採取對我們家族最有利的行動吧。」
雖然小鳥們這樣懇切求她,母鳥却仍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孩子。她說:「我要留在這兒。讓大火把我們一起燒死吧。」
下面就是這個故事的背景:有一個仙人名字叫遲護。他是個虔誠的修道人,堅守誓願,過着獨身生活,可是當他想進天堂的時候,天堂的守門神却不讓他進去,對他說:「沒有後代的人不能上這兒來。」把他趕跑了。他於是投生為一隻花斑鳥,和一隻名叫晚年的雌鳥在一起生活。晚年生下了四個蛋後,他就離開了晚年跟另一隻名字叫巧音的雌鳥到森林中飛翔游玩去了。
晚年的四個蛋,孵化成小鳥,就是上面提到的那四隻鳥雛。因為它們是仙人的孩子,所以能夠像上面所說的那樣安慰自己的母親。
後來母鳥對小鳥說:「這棵樹的旁邊有一個老鼠洞。我把你們放在洞口,你們自己能鑽進洞去,就可以逃避這次火災。我用泥土把洞口封住,火熖就燒不到你們了。等到大火熄滅,我會放你們出來。」
小鳥不願意。牠們說:「洞裏的老鼠會吃掉我們。與其低聲下氣送給老鼠吃,還不如讓大火燒死。」
母鳥想解除牠們的恐懼,說道:「我看見那隻老鼠已經給老鷹吃掉了。現在洞裏已沒有危險了。」
可是小鳥們說:「洞裏一定還有別的老鼠。老鷹吃掉一隻老鼠,還不能算是已經沒有危險。請你先救自己的生命,趕快飛走吧。乘這時候火還沒有燒到這兒,還沒有燒着這棵樹,快飛走吧。我們不能進老鼠洞去。你為什麼要為我們犧牲生命呢?我們對你沒有做過任何好事,怎末擔當得起你的犧牲呢?我們生下來以後只是給了你一些痛苦啊。另找一個伴侶,過幸福的生活去吧。如果我們給大火燒死,我們會升天的。萬一天保佑,我們能逃脫這次災難;等大火熄滅後,你還可以在這兒找到我們的。別耽擱了,快走吧!」在孩子們的不住催促之下,母鳥只得飛走了。
火熖包圍了這棵樹,樹上的小鳥仍然互相唧唧啁啁快樂地談話,一點也不驚慌。
小鳥中的大哥哥說:「聰明人能預先嗅到危險,保持鎮靜,危險來時一點也不驚慌。」
弟弟們回答說:「你真是聰明而又老練,能像你這樣堅定的真是少有。」
大火燒到牠們身旁,兄弟四個面帶笑容向大火說了下面這一段話:
「火啊,我們的母親離開了我們。我們也沒有見過父親,因為我們一生下來,他就不見了。以煙為旗幟的原始的神啊!我們羽翼未成,無依無靠,只有你是我們唯一的保護者。除了您還有誰能照顧我們呢?我們懇求你的庇護。」牠們就像婆羅門修道人背誦吠陀經文似的向火神禱告。
火燒燬了整個森林,可是饒了這四個鳥雛,沒有燒牠們。
火滅了。母鳥回來,很驚奇地看到孩子們未受傷害,還在快樂地談笑。她擁抱牠們,感到快樂極了。
當大火燒得正旺的時候,那隻雄鳥擔心雛鳥的安全,便對他的新的愛鳥巧音訴說心事,受到了巧音的一頓責備。後來巧音聽他一次又一次的叫苦,又生氣說:「你說的是真話嗎?我知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你已經厭倦我,想回到晚年的身旁去了。為什麼要藉口火災,假裝關心孩子呢?你自己告訴過我,火神已經答應你的請求,晚年生的孩子不會給火燒死的。你最好還是說實話吧。你想走就走。去找你那情鳥晚年去吧!將來我也不過是千萬個被無耻的男子欺騙,遺棄,而在森林裏流浪的癡心輕信的女性之一罷了。你走吧!」
雄鳥遲護說:「你的猜疑毫無根據。我投生為一隻鳥,就是為的生兒育女,我當然關心牠們。我只不過去看看牠們,很快就會回來的。」雄鳥這樣安慰了自己的新伴侶後,就到晚年棲息的那棵樹去了。
晚年一點也不注意自己的丈夫,只顧為孩子們活着而高興。後來她才回過頭來,冷淡地問他為什麼來。
雄鳥情意真摯地回答說:「我的孩子們都好嗎?哪一個是我的大孩子啊?」
晚年冷冰冰地截斷了他的話,說:「誰大,誰小,跟你什麼相干?你為她而遺棄我,回到她身邊去,跟她去過好日子吧!」
遲護於是講了一些哲理;他說:「一個女人做了母親對丈夫就不關心了。世界上的女人都是這樣的。即使是無可責備的極裕大仙也曾因此受到他的妻子無礙的冷淡啊。」
19.妖連
般度族統治天帝城,政績輝煌。堅戰王的左右慫慂國王舉行「王祭」以取得皇帝的尊號。
堅戰王邀請黑天來對這件事提點兒意見。黑天一知道堅戰想見他,立刻給車子套上快馬,趕到了天帝城。
堅戰王對他說:「我的臣民勸我舉行,『王祭』。可是,你知道,只有受到各國國王尊敬和歸順的人才有資格舉行這個祭祀,取得皇帝的尊號。請你給我出主意吧。你不是盲目鍾愛朋友,看不見朋友的缺點,不能避免偏袒的人。你也不是一味討好,提意見只管叫人聽了歡喜、却不管是否正確有益的人。」
黑天回答說:「一點不錯。你現在還不能做皇帝,只因為摩竭陀的國王妖連還沒有死,也沒有被征服。他戰勝了很多國王,使他們成為臣屬。所有的剎帝利,包括勇猛的童護在內,都害怕他的武力,對他十分恭順。你沒有聽說猛軍的兒子那個壞家伙剛沙[1]的事嗎?他做了妖連的女婿跟老丈人勾結在一起以後,我帶領着我的部下攻打過他們。我們連續打了三年,最後我只得承認打不過他們,離開摩偷羅,搬到西面的多門島去,建立了一個新城市,在那兒過富裕而安定的生活。我認為即使難敵和迦爾納以及別的人都不反對你加上皇帝的專號,妖連也一定會出來反對的。只有打敗他,把他殺死才能阻止他反對你。那時你不但可以舉行『王祭』,同時還可以把那些被妖連關在監獄裏的痛苦不堪的國王拯救出來,得到他們的擁戴。」
堅戰聽了黑天的這番話,便說道:「我承認,我不過是公平正直治理自己的國家並且過着知足而幸福的生活的很多國王中的一個罷了,想做皇帝不過是由於虛榮心在作怪。為什麼一個國王不能滿足於自己的國家呢?我不想做皇帝了。說實話,我自己對這個尊號並不十分感興趣。要我這末做的是我的弟弟們。連你也害怕妖連,我們還敢存什麼希望呢?」
怖軍却並不喜歡這種意氣消沉滿足於現狀的態度。
怖軍說:「國王的最尊貴的美德莫過於懷有雄圖大略。一個人如果不知道自己的力量,那末他強壯威武又有何用?我不甘心過這種優游自在安於現狀的生活。一個人只要放棄懶散生活,適當使用政治手腕,他就能夠戰勝比自己力量雄厚的人。力量強大再加上策略英明,就沒有什麼做不到的事。以我的體力加上黑天的智慧和阿周那的武藝,還有什麼事不能成功?我們三人聯合起來動手,毫不猶豫,毫不恐懼,一定能戰勝勇武的妖連。」
黑天插嘴說:「當然應該把妖連除掉,他是死有餘辜的。他無故把八十六位國王關進監獄。他計劃殺掉一百個國王,現在只差十四個了。如果怖軍和阿周那同意,我可以陪他們去走一趙。我們三人聯合起來可以用計殺掉妖連,把獄中的國王釋放出來。我贊成怖軍的意見。」
堅戰王不愛聽這樣的勸告。他說:「這樣做等於是為了滿足做皇帝的虛榮心而不惜犧牲像我的兩隻眼睛一樣的怖軍和阿周那。我不願意讓他們去冒險。依我看,還是干脆放棄這個想頭好。」
阿周那說:「我們出身於赫赫有名的世家,如果老是這樣活着,不幹一點英雄事業,那麼,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一個剎帝利,縱然具有一切優良的品質,如果他不肯奮發有為,也决不能成名。奮鬥是成功之母。只要我們各人努力盡責,就可以掌握命運。一個有力量的人,如果他懶惰懈怠,不去運用自己的條件,仍然會遭到失敗。絕大多數的失敗都是由於不認識自己的力量。我們知道自己力量強大,我們也不怕用盡自己全部力量。為什麼堅戰要認為我們不能戰勝妖連呢?我們等年老了,再去穿上黃袍,隱居森林,修練苦行,渡過餘年吧。現在我們應該過奮鬥的生活,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無愧於自己家族的傳統。」
黑天聽了這些話很高興,說道:「貢蒂的兒子,出身於婆羅多名族的阿周那,還會有什麼別的意見呢?不管是英雄還是懶漢都是要死去的。一個剎帝利的最高責任就是要忠於自己的家世和信仰,在正義的戰爭中把敵人戰敗,獲得光榮的聲譽。」
最後堅戰王也同意他們三人一致的意見,認為殺死妖連是他們的責任。
20.誅妖連
三軍司令巨車王統治摩竭陀國,是名聞四方的大英雄。他娶了迦尸國王的一對孿生女兒,對他們發過誓說,他必定同樣看待她們,决不偏心。
巨車一直沒有兒女。到了老年,他把國事交給大臣,帶着兩個妻子到森林裏去修行。他懷着盼望孩子的焦灼心情去見出身於喬答摩家族的憍尸迦仙人。仙人很憐憫他,便問他想要什麼。他回答說:「我無兒無女,放棄了國土來到森林裏。求你賜給我孩子。」
仙人很同情他,尋思怎樣幫助他,忽然一個芒果掉在懷裏。仙人拿起芒果,送給國王,祝福他說:「拿去吧。你將如願得到孩子。」
國王把芒果一剖為二,分給兩個妻子,為的是遵守誓言,對誰也不偏心。兩個妻子分享了這個果子後,不久都懷了孕。孕期滿了,臨盆生產。事情出乎意料,得到的不是所期望的歡樂而是更大的痛[A2]苦。原來兩人各生了半個孩子。每一半都是可怕的怪胎,像個肉團子。這兩個怪胎合起來實在是一個完整的嬰兒。兩胎平均對稱,各有一隻眼,一條腿,半個臉,一隻耳朵,依此類推。
她們傷心極了,便命令侍從把這兩團可怕的東西用布包紮起來扔出去。侍從遵照命令,把布包扔在街上的一堆垃圾上。
一個吃人的羅剎女恰好走到那兒。她看到這兩塊人肉,非常高興,馬上把兩塊一同拿起來。說也真巧,這兩半個剛好拼對了地方,立刻連在一起變成一個完整無缺的活孩子。羅剎女吃了一驚,不想殺害這個孩子了。她變成一個美女,去找國王,把孩子交給國王,說:「這是你的孩子。」
國王喜出望外,把孩子交給他的兩個妻子。
這孩子因此名為妖連。他力大無窮,可是有一個弱點:因為他是兩半個合併起來的,所以萬一有人用足夠的力量一劈,他又會分裂成為兩半。
决定了要去打敗並且殺死妖連以後,黑天說:「現在妖連的盟友罕沙、希丁波迦、剛沙和別的一些人都已經先後死去,妖連孤立無援,這正是除去他的好時機。帶軍隊去攻打他是無用的。我們必須用激將法,跟他單人交戰,把他殺死。」
按照當時習俗,一個剎帝利必須接受任何方式的挑戰,——徒手或者使用武器。第一種方式就是摔跤或拳擊,到死為止。黑天和般度五子就是想利用這種剎帝利傳統方式把妖連殺死。
他們披上樹皮衣,手裏拿着拘舍聖草,改扮成修道人,走進摩竭陀國,到達妖連王的京城。
這時妖連王正為不祥之兆所驚擾,請了祭司來舉行贖罪祭,禳解災難,自己同時也絕食齋戒。黑天、怖軍和阿周那不帶武器走進王宮。妖連王把他們當作出身尊貴的客人,很恭敬地接待他們。怖軍和阿周那為了避免說謊,對他的歡迎沒有答話。
黑天代表他們說話,說:「『禁語』是這兩位修行人的苦行之一。現在他們不能說話。夜半以後他們才能開口。」妖連王在祭壇款待他們,然後自己回到宮裏。
妖連王接待尊貴的修行人的慣例是要在他們認為方便的的時候才去跟他們談話。因此,他到半夜去會見客人。三個人的行動引起妖連王的疑心,同時妖連王也注意到了他們手上有弓弦所勒的傷痕,除此以外還有剎帝利的高傲氣概。
當妖連王詢問他們的真實來意時,他們很坦率地說:「我們是你的敵人,想立刻跟你交戰。你可以在我們之中隨意挑選一人跟你交手。」
妖連王問明了他們是誰以後,說道:「黑天,你本是個看牛的,而阿周那還只是個孩子,怖軍是著名的大力士,所以我想跟怖軍交戰。」因為怖軍沒有携帶武器,所以豪俠的妖連王同意跟他徒手作戰。
怖軍和妖連王勢均力敵,勇猛不相上下。他們連續打了十三天,沒有休息。黑天和阿周那在旁邊看着,一會兒抱着希望,一會兒又懷着憂慮。到第十四天,妖連王露出了倦容,於是黑天提醒怖軍:結果妖連王的時候到了。
怖軍立刻把妖連王舉起,在空中揮舞,足足揮舞了有一百個圈子,然後把他猛擲在地上,抓住他的兩條腿,把他撕成兩半。怖軍高興得吼叫起來。
撕開的兩半立刻並合起來,妖連王又成了完整的人。他跳了起來,精力百倍,重新又攻打怖軍。
怖軍看到這種情况,驚呆了,不知道該怎末辦。他看見黑天拾起一根稻草,把稻草扯成兩半,向相反的兩個方向拋擲出去,他領會了這個暗示。第二次他又把妖連王撕開,把這兩半個身體拋擲到不同方向去,使他們不能合攏。妖連王就這樣死了。
黑天、怖軍和阿周那釋放了被俘的王公貴族,立了妖連王的兒子為摩竭陀國王,三人便回天帝城。
妖連王已經除去,沒有人能阻止般度族舉行「王祭」了。「王祭」舉辦得十分豪華。堅戰王加上了皇帝的尊號。可是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使典禮減色。在慶祝大典快結束的時候,要决定得到最高榮譽的人選,童護在很多國王聚集的大會上傲慢無禮,向黑天挑戰。在這次戰鬥中童護被黑天殺死了。這個故事留在下一章裏講。
21.首座客人
「王祭」典禮進行中獻禮的時候到了。按照習俗應該最先向在場客人中最傑出的人獻禮。問題來了。誰該最先受禮呢?老人家毗濕摩強調應當最先對多門島的國王黑天獻禮。這也是堅戰王本人的意見。
堅戰王接受毗濕摩的提議,命偕天把傳統規定的禮物先獻給黑天。
像罪惡與善良勢不兩立一樣,仇恨黑天的車底國王童護忍不住了。
他哈哈大笑表示輕蔑,又說:「多末可笑,毫無道理,但是我也並不覺得奇怪。徵求意見的人是個私生子(這是辱罵貢蒂的兒子堅戰),提供意見的人是永遠向下流走的女人生的(這是指毗濕摩;毗濕摩是恆河女神生的,河流自然是從高處流向低處)。那個獻禮的人又是個私生子,當然會做出這樣可笑的事來了。至於那個受禮的人,叫我怎末說呢?只能說,他生下來是個笨蛋,長大了是個放牛的。在座的人大概都是啞巴吧?否則為什麼都不開口呢?這兒不是高貴的人能停留下去的地方。」會場上有些國王對他喝彩。彩聲鼓勵了他。他對堅戰王說道:「有這麼多國王聚集在這兒,你居然把第一份禮物給了黑天,真是可耻。不尊敬應該尊敬的人,尊敬不配受尊敬的人,兩件事都是重大的罪惡。雖然你妄自尊大稱為皇帝,却連這一點也不懂,真是可憐。」
他越說氣越大,又接着往下說:「在座的這些國王和英雄都是你自己邀請來的;你却心懷惡意藐視他們,把朝廷中首座客人的榮譽給了一個放牛的野人,一個毫不足道的人。黑天的父親富天不過是猛軍王的一個奴僕,連貴族血統都算不上。難道你要乘此機會表示你對黑天的偏愛嗎?你們還配做般度王的兒子嗎?般度的兒子們啊!你們是少不更事,沒有教養,一點也不懂得該怎樣領導一個朝廷上的集會。這個老邁的毗濕摩愚弄你們,讓你們做了傻瓜了。黑天——哼!黑天還根本不是一個統治階級的人!堅戰啊!你怎末敢在這樣一個堂皇的國王大會上把首座客人榮譽送給黑天呢?按年齡說,他也不配。如果你是尊老,他的父親不是還活着嗎?要說是尊師吧,也絕對說不通。你們的老師是德羅納,現在他不是也在大會上嗎?難道黑天是主持祭祀的專家因而要尊敬他嗎?决不可能,因為精通祭祀的廣博仙人也在大會上。你還不如把首座的榮譽給毗濕摩,雖然他老邁龍鍾,到底是你們家族中最年長的人。你們家族請的老師慈憫大師也參加了大會,你怎末可以把首座的榮譽給這個放牛的牧童呢?精通一切經典的英雄馬勇也在大會上。你如何能忘了他而去選擇黑天呢?
「聚集在這兒的王族人物中,有難敵,還有持斧羅摩的門徒迦爾納,還有那位曾經單獨打敗了妖連王的英雄怖軍。你由於幼稚無知的偏心把他們撇在一旁,單單選上黑天做最尊貴的客人。這個黑天,既不是貴族也不是英雄,不是學者,也不是聖人,甚至還不是白髮蒼蒼的老人,他什麼也不是,不過是一個下賤的放牛郎罷了!你把我們所有應邀前來的客人都侮辱了。
「各位國王,我們同意堅戰加上皇帝的尊號,並不是因為我們懼怕他。對個人來說,我們不在乎他是朋友還是敵人。只因到處盛傳他為人正直,我們才想看到他舉起正法的旗幟。不料他滿嘴道德和正法,却這樣肆無忌憚地侮辱我們。黑天這個惡徒用不正當的手段殺了妖連王,而堅戰把首座榮譽給了他。這裏面有什麼道德和正法可言呢?從此以後,大家應當改稱堅戰為不義之徒才對。
「黑天啊!你居然如此無禮,膽敢接受那個受愚弄的般度之子給你的這份榮譽。你難道忘記自己是什麼人了嗎?你難道是把傳統的規矩忘光了嗎?也許你是像狗一樣,一口就銜去沒有人看管的殘餘食物吧?你真不知道這齣滑稽劇對於你是一種嚴厲的嘲弄和羞辱嗎?就像拿了五色繽紛的東西給瞎子看,或者是把少女嫁給太監一樣,給你顯赫的高位實在是侮辱你啊!
「現在很明顯了:原來這個自封皇帝的堅戰,這個老朽昏庸的毗濕摩,和黑天這傢伙都是一類的東西。」
童護講完了這些毒辣的話以後,站起來退出會場,還招呼別的國王也和他一起抗議這場侮辱。有很多國王跟隨了他。
堅戰王追趕出去,委婉地說好話,想平息他們的怒氣;可是毫無效果,他們的氣太大了,無法平息下去。童護的傲慢的挑衅發展到了非决一死戰不可的程度,於是童護和黑天之間發生了一次猛烈的戰鬥。結果是黑天把童護殺了。
「王祭」依照規定進行。堅戰被尊為皇帝。
22.沙恭尼出主意
參加「王祭」的國王、祭師和前輩老人,在大典結束後紛紛告辭回去了。廣博仙人也來辭行。堅戰王站起來致敬,在他旁邊坐下。大仙對他說:「貢蒂的兒子啊!你已經得到皇帝的尊號了,這是你當之無愧的。願光榮的俱盧族由你而更加顯赫。請允許我告辭,回自己的道院去吧。」
堅戰王對這位又是祖先又是師尊的仙人膜拜致敬,說道:「大師啊!只有你能除去我心頭的恐懼。智者從不祥的徵兆中可以預言未來。請告訴我,是不是童護的死已經應了凶兆,還是另有一些災難要隨之出現呢?」
廣博大仙回答說:「好孩子,這以後的十三年中還有更大的憂患和苦難。凶兆指的是王族(剎帝利)的毀滅,童護的死並不算應了凶兆,更大的災禍還在後頭。千百國王將要死亡,舊的社會秩序要成為過去。災難起自你們兄弟和難敵兄弟之間的仇恨。最後將爆發戰爭,使王族(剎帝利)絕滅。沒有人能違抗命運。願你堅持正法,治理國家。再會吧。」廣博大仙隨即祝福了堅戰王,自己回道院去了。
廣博仙人的話使堅戰王感到悲哀。他厭棄了世俗的名利甚至生活本身。他把全族大禍不可避免的預言轉告兄弟們。他感到生活是痛苦非凡而且無聊透頂,而自己的命運更是特別殘酷,特別難以忍受。
阿周那對他說:「你是國王,不應該這樣驚慌不安。讓我們勇敢地面對命運,盡我們的責任吧。」
堅戰王回答說:「兄弟們,願天神保佑我們,給我們智慧。我發誓,此後十三年中决不對我的兄弟或者親戚使用粗暴的言語。我要避免一切可以引起衝突的口實,我將决不讓自己發怒,因為憤怒是仇恨的根源。我的修行就是不怒和不引起衝突。這樣,廣博大仙的警告就對我們有益了。」兄弟們聽了他的話都衷心同意。
導致血染俱盧戰場的大屠殺的第一件事,這一連串罪惡災難的根源,就是一場賭博。堅戰王受了沙恭尼(難敵的智囊和災星)的引誘參加了這次賭博。可是聰明善良的堅戰王應該知道這件事是會產生不幸後果的,為什麼他居然肯讓自己走上這一步呢?
主要原因是他堅持要跟堂兄弟維持友好關係,不願違反他們的願望;而且被邀請進行一場雙方機會均等的賭博,按照當時的禮法,他認為事關榮譽也不能輕易拒絕。堅戰是急欲培育好感,却培養出了仇恨和死亡的惡毒種子。
當堅戰王滿懷焦慮,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去避免衝突的時候,難敵的心中正因在天帝城見到般度族的富庶燃燒着嫉妒的火熖。他在天帝城參加王祭大典時,見到堅戰的大殿上有明晃晃耀眼的水晶門戶和很多品質精美的藝術品,一切都顯示着無比的富饒和空前的繁盛。他同時也看到不少國王甘心願意成為般度族的盟友。這一切都使他痛苦得無法忍受。他一心只為般度族的興旺而憂愁,起先還沒有聽到旁邊的沙恭尼在對他說話。
沙恭尼問他:「你為什麼嘆氣?為什麼愁苦不安?」
難敵回答說:「那個堅戰,有兄弟們環繞身旁,就像天神之王因陀羅一樣了。童護在大會上被殺害,在場的眾多國王沒有一人敢上去為他報仇。他們就像經商的吠舍種姓的人一樣,拿着自己的榮譽、珠寶和財富去交換堅戰的好感。看到這些情况叫我怎末能不發愁。唉!活着有什麼好處啊?」
沙恭尼說:「難敵啊,般度五子是你自己的兄弟,你不該妒忌他們的繁榮昌盛。他們不過是享用他們的合法的遺產。他們只因運氣好才這樣富庶興隆,他們並沒有傷害別人,你為什麼要妒忌他們呢?他們強盛和幸福難道會削弱你的勢力嗎?你的兄弟和親戚都支持你,聽從你。德羅納、馬勇和迦爾納都在你這一邊。毗濕摩,慈憫大師,勝車王,月授王和我自己都是你的支持者,為什麼你還要發愁?你是能夠征服全世界的。別那末愁眉苦臉吧。」
難敵聽了這些話後,說道:「沙恭尼啊,的確有那末多人在支持我。那末我們為什麼不發動戰爭,把般度族趕出天帝城去呢?」
沙恭尼却說道:「不成,那不容易。可是我有一個辦法,可以不打仗,不流血,而把堅戰王逐出天帝城。」
難敵的眼睛閃着亮光,可是這太難以相信了。他用懷疑的口吻問道:「舅舅,不用犧牲任何人的生命就能把般度族打倒,這是可能的嗎?你有什麼辦法呢?」
沙恭尼回答說:「堅戰喜歡擲骰子,可是他是個外行,其中訣竅一點也不懂,內行人能看見的好機會他看不見。如果我們邀請他來玩骰子,他會遵守剎帝利的傳統規矩接受邀請的。我懂得這一門玩意兒的種種竅門,可以替你賭。堅戰跟我對手,會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毫無辦法應付。我可以不流一滴血替你把他的國家和財富贏過來。」
23.邀賭
難敵和沙恭尼一起去見持國王,沙恭尼首先開口,說道:「國王啊!難敵痛苦不堪,日漸消瘦。你對他的難以忍受的憂傷却漠不關心。你為什麼這樣無情啊?」
溺愛兒子的持國王擁抱了難敵,說道:「我真不懂,為什麼你要這樣不快樂?你還有什麼沒有享受到的呢?整個世界都伏在你脚邊,聽你受用。你就像天神一樣周圍有各種各樣的娛樂,為什麼還要因愁苦而憔悴?你已經從各位最高明的專家那兒學習過吠陀經、射術和別的科學技術了。你是我的長子,繼承了王位。你還要求什麼呢?告訴我吧。」
難敵回答說:「父王,我像大家一樣,也吃也穿,可是我感到生活不能忍受。過這種生活有什麼意味啊?」然後他詳詳細細吐露出那吞蝕着自己生命而使生活失去樂趣的嫉妒和仇恨。他講到他在般度族的都城看到的富庶。他說,看到這些景象比損失自己所有的財產還要痛苦。他大聲疾呼:「滿足自己的命運不是剎帝利的特性。恐懼和憐憫會降低國王的尊嚴。自從見到了堅戰的富足後我就再也不能滿足於自己的財富和享受了。父王啊,般度族強大了,而我們衰微了。」
持國王對他說:「親愛的孩子,你是王后和我的長子,是我們光榮、偉大、負有盛名的家族的繼承人。不要對般度族懷仇恨。親屬間的仇恨只能產生悲痛和死亡,仇恨無罪的親屬尤其是如此。告訴我,你為什麼恨無罪的堅戰?他的成功不就是我們的成功嗎?我們的朋友不就是他的朋友嗎?他對我們毫不妒忌也不仇恨。你的勇武和高貴也不下於他。你為什麼要妒忌自己的弟兄?不行,你不應該妒忌他們。」這位老王雖然溺愛兒子,可是仍然毫不躊躇地說出自己認為是公道的話。
難敵根本不愛聽父親的這一番勸告。他的回答幾乎是些無禮的言辭。
他回答說:「有學問而沒有智慧的人就像杓子浸在美味的食品裏,既不能嘗到味道也得不到任何好處。你的勸告顯然證明了你有治理國家的學問而沒有一絲半點政治家的智慧。處世之道是一回事,治理國家是另一回事,兩者不能相提並論。祭主曾經說過:『忍耐和滿足是平民的德性,却並非國王的美德。』剎帝利的責任是不斷追求勝利。不管道德不道德,反正是剎帝利就該追求勝利。」難敵這樣一路講下去,在政治上引經據典,把壞事說成好事。
這時沙恭尼插進來了。他把邀請堅戰擲骰子的計劃詳詳細細說給持國王聽。他說這件事萬無一失,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就把堅戰打得一敗塗地,把他所有的一切奪取過來。
奸詐的沙恭尼最後說:「你只要把貢蒂的兒子請來擲骰子就成。其餘的事由我包辦。」
難敵加上一句:「父王,只要你同意把堅戰請來,沙恭尼就可以不費一兵,把般度族的財富給我贏來。」
持國王說道:「你們的意見怕不算正當吧。讓我們問問維杜羅。他會給我們正確的忠告。」
可是難敵却不願意父親去跟維杜羅商量。他對父親說:「維杜羅只能給我們講講陳腐不堪的普通道德教訓,一點不能幫助我們達到目的。國策政略跟那些教科書上的偽善教條大不一樣。這是硬性的東西,只有用成功失敗來判斷它是否正確。何况維杜羅還偏愛般度族,而根本不喜歡我。這一點,你不是跟我一樣也知道得很清楚嗎?」
持國王說:「般度族很強大,我認為跟他們作對並不是聰明的舉動。賭博只能引起仇恨。賭博所煽動的激情將一發而不可收拾。我們還是別那末做好。」
可是難敵緊纏着父親,他說:「聰明的政治家應該拋棄一切恐懼,憑自己的努力來保護自己。我們現在力量還超過他們,難道這不是决一勝負的時機嗎?只有現在發動才是真正有遠見。機會失去就永不再來了。而且擲骰子這件事也不是我們發明出來去傷害般度族的。這是剎帝利經常用來消遣的一種古老的娛樂。如果這種娛樂可以使我們不用流血就達到目的,那又有什麼害處?」
持國王回答說:「孩子,我老了。你愛怎末做就怎末做吧。可是你現在這種作法,我是不贊成的。我確信你將來會後悔的。這是命運在作弄我們。」
最後,持國王辯不過兒子,而且過於疲倦了,看到勸服兒子已毫無希望,便表示同意,命令僕從預備一個賭博大廳。可是他仍然私下跟維杜羅商量這件事。
維杜羅說道:「國王啊,這件事燃起的仇恨之火將永遠撲滅不了,准會把我們這家族毀了。」
持國王無法拒絕兒子的要求,他說:「命運是萬能的。如果命運向着我們,我們不必害怕;如果不向着我們,我們也無能為力。你代表我去請堅戰來擲骰子吧。」維杜羅接受了持國王的命令去邀請堅戰了。
智力薄弱的持國王雖然明知這件事是命運在作弄他們,然而由於溺愛,終於在兒子的慾望面前屈服了。
24.賭注
堅戰王一見到維杜羅,就急忙問:「你為什麼這樣不快樂?象城的親友都好嗎?國王和王子們都好嗎?」
維杜羅把自己的使命告知堅戰,他說:「象城的人都安好。你們大家也都好吧?我是代表持國王來邀請你們去看新落成的賭博大廳的。那座華麗的大廳蓋得簡直跟你的差不多。國王很希望你和你的兄弟們去看看,並且在那兒賭一次骰子,然後回你們的國都。」
堅戰王好像跟維杜羅商量似的,說:「賭博能引起剎帝利的衝突。聰明人總是盡可能避免賭博的。我們向來聽從你的勸告。你看我們該怎末辦?」
維杜羅回答說:「誰都明白,擲骰子是很多不幸事件的根源。我已經盡我能力反對過了。可是國王仍然命令我來邀請你們。我只好來了。去不去,你們自己决定吧。」
維杜羅的警告沒有受到重視,堅戰王帶着自己的弟弟和隨從人員到象城去了。
也許有人會問:為什麼聰明的堅戰王會應邀前往?其中有三個原因:第一,人們常為情慾、賭博和醉酒所驅使,明知故犯,葬送自己;堅戰王是喜歡賭博的。第二,按照剎帝利的傳統風俗,接受邀請去賭博是一種有關禮貌和榮譽的事,不能加以拒絕。此外還有那第三個原因:廣博仙人曾警告他說,他們和難敵兄弟間要起衝突,衝突一直會發展到種族的覆亡。在那個時候,他起誓决不給難敵以不滿或埋怨的機會。現在他忠於誓言,所以不拒絕難敵的邀請。以上各種原因加上他自己的天性好賭,使堅戰王接受了邀請,到了象城。般度族及其隨從人員到達後,在特別預備給他們的華麗的宮殿裏住下,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例有的日常瑣事一完,堅戰王就到賭博大廳去了。
寒暄已畢,沙恭尼向堅戰王宣告:賭枱上的枱布已經鋪好,請他去擲骰子。
最初,堅戰王說:「國王啊,賭博不是好事情。賭博是靠運氣,不是靠勇武和德行。精通世故的阿私多仙人、提婆羅仙人和別的明智的仙人們都說過,賭博給欺詐造機會,應該避免。他們還告訴我們,對剎帝利說,在戰場上獲得勝利才是正當的途徑。這話你並非不知道啊。」
可是他的心中愛好賭博的習性正在跟這個斷語作鬥爭。在內心的深處,堅戰王是希望賭博的。在他跟沙恭尼辯論中,我們可以看出這種內心的矛盾來。沙恭尼這個機靈鬼立刻就抓住了這個弱點,說道:「賭博有什麼不好?戰爭不也是跟賭博一樣嗎?甚至研究吠陀的學者在互相辯論時情况不也是跟賭博相同嗎?有學問的總是會戰勝無知識的。強者在任何戰鬥中都會獲得勝利。這些都不過是考驗一個人的能力和技巧而已。那又有什麼不好?至於結果如何,反正不外是本領高強的戰勝沒有本領的。賭骰子也正是這樣。假如你害怕,你就不用玩;可是千萬別用賭博是正當不正當的老古話作藉口來推托。」
堅戰王回答說:「好吧。誰做我的對手呢?」
難敵說:「我負責這場賭博中財富和珠寶的賭注。沙恭尼舅舅代替我擲骰子。」
堅戰王認為自己准能打敗難敵;可是沙恭尼是大家承認的賭博專家,又當別論。於是他躊躇了,說道:「別人代替擲骰子,沒有這種規矩吧?」
沙恭尼嘲笑說:「我知道你又找出新的理由來推托了。」
堅戰臉紅了。他把一切謹慎小心都丟到九霄雲外,回答說:「好吧。我就賭。」
大廳裏擠滿了人。德羅納、慈憫大師、毗濕摩、維杜羅和持國王都坐在那兒。他們知道,這塲賭博必然沒有好收場;可是他們阻止不了,只好坐在那兒觀看,憂形於色。那些王子們則興高采烈聚精會神地觀賭。
他們最初賭珠寶,然後賭金銀,然後賭車馬,堅戰王總是輸。這些全輸光了,堅戰王就把僕役當作賭注押上。可是也輸掉了。他於是押上了象和軍隊,又輸掉了。骰子在沙恭尼手裏好像能聽話似的。他要擲什麼就是什麼。
牛、羊、城市、鄉村、市民以及其他一切財富都讓堅戰王輸掉了。惡運仍然揪住他不放,不肯停止。他輸去了兄弟們的和自己的一切裝飾,甚至身上所穿的衣服也輸掉了。惡運仍然驅使着他,或者倒不如說他逃不過沙恭尼的詭計。
沙恭尼說:「你還有什麼東西可以下注?」
堅戰王說:「這兒是美麗的無種。他臉色秀如天空,也是我的財產,我把他押上了。」
沙恭尼說:「真的嗎?我們很願意把你所愛的王子也贏過來。」沙恭尼一邊說一邊擲骰子,果然不出他所料,又贏了。
全場震動。
堅戰王說:「這兒是我的弟弟偕天。他以精通各種技藝著名。我不該把他押上。可是我還是把他押上。來擲吧!」
沙恭尼一邊擲一邊說:「瞧,我一擲就贏。」堅戰王又把偕天輸掉了。
奸詐的沙恭尼怕堅戰王到此為止不再擲了,就用這樣的話諷刺他說:
「怖軍和阿周那是你的親弟弟,自然比瑪德利生的半親兄弟要更親些。我知道你不會賭他們。」
堅戰王什麼也不顧了,這時又被那些說他薄待半親兄弟的冷言冷語刺痛了,他回答說:「傻瓜!你想分裂我們嗎?你過着邪惡的生活,怎末能懂得我們正直的生活是怎樣過的?」
他接着說:「我把身經百戰戰無不勝的阿周那也押上。來擲吧!」
沙恭尼回答說:「我擲了。」說着他就擲下骰子。堅戰把阿周那也輸去了。
重重災難使堅戰王更加瘋狂,更加不顧一切。他滿眼淚水,說道:「國王啊,怖軍,我的弟弟,是我們戰場上的指揮,他像因陀羅大神一樣能叫妖魔心驚膽寒,他從不忍受絲毫屈辱,全世界沒有人能比得過他的勇猛。我把他也作為賭注押上。」他又擲骰子,把怖軍也輸去了。
奸詐的沙恭尼問道:「你還有什麼可押的?」
堅戰王回答:「有,還有我自己。如果你贏了,我就做你的奴隸。」
「瞧吧,我又贏了。」沙恭尼邊擲邊說,果然又贏了。接着,沙恭尼站起來,高聲叫喊般度族每一個人的名字,並且大聲宣告他們五人都已成了他的合法的奴隸了。
會場的人靜寂無聲面面相覷。只有沙恭尼轉身對堅戰王說道:「你還有一件寶物。賭上它,你還可以獲得自由。你不能把你的妻子黑公主也押上,再賭一回嗎?」
堅戰絕望地說道:「我押上她。」他不自覺地在發抖。
在尊長們的席上發出了悲嘆和激動的聲音。隨着,大廳的各個角落都高呼起「可耻!可耻!」來了。激動得厲害的竟哭了起來。另一些人則汗流浹背,感到世界末日已經來到了似的。
難敵兄弟和迦爾納高聲歡呼。他們中間只有樂戰一人低下了頭,感到羞耻和悲哀,嘆了一口氣。沙恭尼擲下骰子,高叫道:「我贏了。」
難敵立刻轉身對維杜羅說:「去把黑公主帶來。去把般度五子的愛妻抓來。從此以後,她該在我們家裏掃地了。叫她別耽擱,趕快來吧。」
維杜羅叫道:「你竟衝向必然的毀滅,你是瘋了嗎?你正像只靠一根細繩子吊在萬丈懸崖之上。你是給勝利衝昏了頭腦,看不出危險,可是你一定會掉進深淵去。」維杜羅這樣斥責了難敵後,就回頭對在場的人說:「堅戰自己已經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一切權利,他就沒有權利再押黑公主了。我看俱盧族的滅亡就在眼前了。持國王的兒子不顧善意的朋友的勸告,已經走上到地獄去的道路了。」
難敵聽了維杜羅的話勃然大怒,就對他的車夫如意說:「維杜羅妒忌我們,害怕般度族。可是你不像他那樣。你趕快去,去把黑公主帶來。」
25.黑公主的受難
如意受了主人的差遣到黑公主那兒去。他對黑公主說:「公主啊,堅戰王擲骰子入了魔,賭得把你也輸去了。現在你是屬於難敵了。我受了難敵的差遣,帶你去做他的侍女,在他家裏幹活,從此以後你就是侍女了。」
黑公主,舉行過王祭的皇帝的配偶,給這個古怪的消息驚呆了。她問道:「如意,你說什麼?哪一個王子會拿自己的妻子做賭注?他沒有別的東西下注了嗎?」
如意回答說:「他把你押上是因為他輸去了一切財產,除你以外沒有別的可押了。」於是他告訴公主一切經過,堅戰王怎樣輸去了一切財產,怎樣喪失了四個弟弟和自己以後又押上了公主。
黑公主聽了這個消息,雖然心痛欲裂魂飛魄散,但她很快就恢復了勇氣,雙目射出怒火,說道:
「車夫!你回去。去問問那個賭博的人。是他先輸了自己的,還是先輸了妻子的。要當眾問他。把答覆告訴我以後,你才能帶我走。」
如意回到大會上,把黑公主提出的問題問堅戰王。
堅戰王默默無言。
於是難敵吩咐如意去把黑公主帶來讓她親自問她的丈夫。
如意又去找黑公主,很恭敬地對公主說:「公主,卑賤的難敵要你到大會上去親自問你的問題。」
黑公主回答說:「我不去。你回大會上去,提出這問題,叫他答覆。」
如意照着她的話做了。
難敵大怒,對他的弟弟難降說:「這個人是個笨蛋。他害怕怖軍。你去把黑公主帶來,就是拖也得把她拖來。」
壞心眼的難降接到這個命令,立刻歡天喜地飛跑着去執行。他到了黑公主所在的地方,高叫道:「喂,為什麼還不快去?你現在是屬於我們的了。別害羞,美麗的夫人。我們贏得了你,你該稱我們的心才是。快到大會上去吧!」他那樣迫不及待,好像是要用暴力拖她走。
黑公主站起來,渾身發抖,滿懷悲痛,向持國王的王后後宮跑去,想到那裏避難。難降緊追過去,一把抓住她的頭髮,把她拖到了大會上。
黑公主一走進會場,就抑制自己的悲痛向在座的尊長們求援。她說道:「這位國王受了精通賭博的壞人的欺騙,自己陷入了圈套。你們怎末可以允許他把我作為賭注?他自己既是已經失去了自由,怎末還可以繼續下賭注?」然後她伸出兩臂,抬起眼來,眼淚汪汪,帶着嗚咽聲,陳訴道:
「如果你們愛過也尊敬過生育你們、哺乳你們的母親,如果你們也珍視過妻女姐妹們的體面,如果你們相信神明,遵守正法,那末就不要讓我落進這種比死亡還殘酷的災難中吧。」
這一陣凄厲的哭訴聲像一頭受傷垂死的小鹿的呼聲一樣,尊長們聽了都悲傷羞愧得垂下了頭。怖軍這時再也耐不住了。他怒吼一聲,聲震四壁,藉以宣泄滿懷氣憤,對堅戰王辛辣地說道:「放蕩無耻的職業賭徒尚且不會把跟他們同居的娼婦作為賭注,而你啊,比那些人還壞,居然把木柱王的女兒扔給這些暴徒去隨意支配。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邪惡了。你就是罪魁禍首。偕天弟弟,取火來。我要用火焚燒他那雙擲骰子的手。」
阿周那溫和地勸阻怖軍說:「你從來也沒有說過這樣粗暴的話。我們的敵人企圖把我們也誘入他們的羅網,激我們去幹壞事。我們不要順着他們,受他們愚弄。要多加小心。」
怖軍以超人的自制力忍住了怒氣。
持國王的一個兒子名叫奇耳,看到黑公主的悲痛,心中不忍,站起來說:「喂,剎帝利種姓的英雄們!你們為什麼不作聲?我知道自己年少,不當發言,可是你們的沉默逼得我非說不可了。聽吧。人們安排了一個周密的計劃邀請堅戰,引誘他參加這次賭博,又讓他把這位夫人押作賭注。可是他是沒有權利押上她的,因為這位夫人不屬於堅戰一個人。憑這一點,這個賭注就不合法。何況堅戰把她作為賭注時自己已經喪失了自由,他自己既然已經不是一個自由人了,如何還可以再把她押作賭注呢?此外,另有一個反對的理由應該提出來。按照擲骰子的規則,任何一方都不能要求對方押上指定的賭注。現在黑公主的作為賭注却是沙恭尼提出來的。如果我們考慮到以上各點,我們應該承認,我們贏得她並不合法。這就是我的意見。」
當年輕的奇耳這樣勇敢地申述自己意見時,在座人們的天賦的智慧頓然放出光輝,照亮了他們的心靈。場中響起了震耳的歡呼。他們喊:「正法保全了,正法保全了!」
這時候迦爾納站起來說:「奇耳,你忘記這兒有長者們在座了。憑你的年紀,不過是一個小娃娃,輪得到你來制定法律嗎?你愚昧無知,輕率魯莽,傷害了生養你的家族。你像鑽木取火時的火要燒掉生火的木頭,你又像一隻惡鳥要沾污自己的巢。在最初,堅戰還是自由人時,他就已經喪失了所有的一切,這當然也包括黑公主在內。因此黑公主早就屬於沙恭尼了。這件事已經無可爭辯。連他們身上穿的衣服現在也是沙恭尼的財產了。喂,難降,把般度五子和黑公主的衣服剝下來交給沙恭尼去吧。」
般度五子一聽到迦爾納的殘忍的言語,感到自己必須把最嚴重的考驗一直忍受到底。他們脫下了上衣拋擲過去,讓大家知道他們是不惜任何代價都要維持榮譽和正法的。
難降看到這情况就走向黑公主,準備用暴力去奪取衣服。黑公主感到地上已無人能救助她,在悲痛絕望中她祈求天神垂憐援助。她哀哭道:「宇宙的主宰啊!我所崇拜信仰的神啊!在這種可怕的情况下別扔下我不管啊!你是我僅有的救星了。保護我吧。」說着,她就暈過去了。當可惡的難降恬不知耻上前去拉黑公主的長袍時,善良的人們渾身戰慄,把眼光避開。就在這時候,天神慈悲,一個奇迹出現了。難降怎末樣也不能剝光她的衣服。他剝去了一件,她身上又出現了一件新的。不一會兒,會場上就堆積了一大堆鮮艷的衣服。難降剝得精疲力盡,只得停止,坐下來休息。看到這件奇事,全場震驚,善人們讚美天神,掉下淚來。
怖軍嘴唇顫抖着高聲發出一個可怕的誓言。他叫道:
「我若是不撕開這個婆羅多族的敗類,這個萬惡的難降的胸膛,喝乾他的心頭熱血,那就讓我永遠進不了祖先所在的天堂。」
忽然起了一陣胡狼的咆哮聲。各處傳來驢子和鷙鳥的古怪的慘厲的叫聲,預示着災難臨頭。
持國王明白這場風波會成為毀家滅族的因由,這一次他採取了有智慧有勇氣的行動。他把黑公主叫到身邊,用溫言軟語安慰她。他又回頭對堅戰王說:「你是個毫無過失的人,所以你不會和人作對。望你寬宏大量,饒恕了難敵的惡行,把這件事全部忘懷了吧。把國王和財產以及別的一切都拿回去,恢復你的自由和幸福生活,回天帝城去吧。」於是般度五子離開了這座可惡的大廳,驚疑頹喪,心神不定,覺得突然解脫,彷彿奇迹。可是這樣的好事沒有繼續很久。
堅戰王和他的兄弟們走後,俱盧族的宮廷內發生了長時間的激烈的爭辯。難敵受了難降、沙恭尼和別的一些人的煽動,責備父親不該破壞他們的周密計劃,以致功敗垂成。他引證祭主的格言說,為了毀滅強敵可以不擇手段。他又誇張地描述般度五子的勇猛,認為要想擊敗他們,除了利用他們的高傲和自尊心使用計策以外,別無他法。而具有自尊心的剎帝利是不會拒絕擲骰子的邀請的。於是難敵又設法得到溺愛他的父親的萬分無奈的不祥的允諾,再一次引誘堅戰王來擲骰子。
他們隨即又派遣一個使者去追趕回天帝城的堅戰王。堅戰王還沒有達到目的地就給使者追上了。使者以持國王的名義請他回去。堅戰王聽到這個邀請,說道:「禍福天定,不可避免。如果我們還得擲一次骰子,那也只得去擲,別無他法。對擲骰子的邀請,要保持榮譽,就不能拒絕。我只有接受。」這正如廣博大仙所說的:
堅戰王回到了象城。在場的人都勸阻他,可是他仍然坐下來跟沙恭尼賭博。他好像成了惡魔所播弄的玩物,用自己的受難去減輕人類的痛苦。這次的賭注是這樣的:失敗的一方和他的兄弟們被放逐到森林裏去過十二年,第十三年還要隱姓埋名度過。如果在第十三年給人認出來了,還要重入森林繼續流放十二年。不用說,這一次堅戰王仍然失敗了。般度族於是像一般入森林修道的人一樣發出了誓言。這時,所有在座的人都羞愧得低下了頭。
26.持國王的不安
般度族出發到森林裏去的時候,人民中間起了一片喧嚷慟哭聲。他們蜂擁到街道上,爬上了屋頂,攀登上高塔和大樹,看着般度族遠行。這些王子們過去本來是慣於乘鑲着珠寶的車子,或是騎威嚴的大象,在吉祥的音樂聲中走動的;現在却在羣眾的悲嚎聲中靠自己的兩足跋涉長途了。這時四面八方都是哭喊聲,他們喊道:「天哪!天哪!天上的神難道看不見這種情形嗎?」
瞎眼的持國王把維杜羅叫來,要他講一講般度族被放逐出走時的情形。
維杜羅回答說:「貢蒂的兒子堅戰王走的時候臉上蒙着一塊布。怖軍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臂走在他後面。阿周那一面走一面往地上撒沙子。無種和偕天滿身塗着塵土緊跟着堅戰王。黑公主和堅戰王同行,披散頭髮遮住了容顏,淚如雨下[1]。祭師煙氏仙人伴隨着他們,唱着讚頌死神閻摩王的吠陀經文。」
持國王一聽到這些話,心中更驚慌更害怕了。他問道:「老百姓們怎末說呢?」
維杜羅回答說:「大王啊,我把所有各種姓和各種信仰的人的話轉述給你聽吧。他們說:『我們的首長離開我們了。真可恨,這些俱盧族的老年人居然容許發生這樣的事。是貪心的持國王父子把般度的兒子趕入了森林的。』就在老百姓責備我們的時候,忽然間萬里無雲的晴天有一道一道電光閃爍,山搖地震,還出現了一些別的不祥之兆。」
當持國王和維杜羅談論的時候,那羅陀大仙忽然出現在他們面前,宣告說:「從今天起再過十四年,俱盧族就要因為難敵所犯的罪行而滅亡。」說完就不見了。
難敵和他的伙伴們很是害怕,到德羅納跟前懇求德羅納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要離開他們。
德羅納很嚴肅地回答說:「我和智者們同樣相信,般度五子是神生的,不可戰勝的。可是我吃的是持國王父子的飯,他們信任我,我的責任是幫他們打仗。我將全心全意為他們戰鬥。然而命運是萬能的,無法違抗的。被放逐的般度五子一定會懷着憤怒回來。我當然知道什麼叫做憤怒,因為我親身經歷過。我曾對木柱王懷着憤怒,因此羞辱過他,奪去他的王位。此後,他心存不可消除的仇恨,舉行祭祀,求神賜他一個能把我殺死的兒子。聽說猛光就是這個兒子。命中注定,他恰巧是般度五子的內兄和好友。這一切都是命運事先安排的。你們的行動也指向同一結果。你們的日子不長了。趕快盡可能做些好事吧。舉行祭祀,布施窮人,享受些正當的娛樂吧。再過十四年,司報應的神就要跟你們算賬了。難敵啊!跟堅戰和好吧。這是我給你的忠告。可是,當然,聽不聽由你。」
德羅納的話難敵一點兒也不愛聽。
全勝[1]問持國王:「國王啊,你為什麼這樣煩惱?」
瞎眼王回答說:「傷害了般度族以後,我怎末還能安心呢?」
全勝說:「是啊,命運不濟的人自己先會變糊塗,以致完全不能判斷是非。時間是一切的毀滅者,它只消叫人失去理智,行動荒唐,自取滅亡。它並不需要持槍弄棍將人的頭顱打破。你的兒子粗暴地侮辱了黑公主,已經走上了自取滅的道路了。」
持國王說:「政治家和遵守正法的人該走的道路我沒有走,却被自己的愚蠢的兒子引入歧途了。我們正像你所說的,在向着深淵飛跑,快掉進深淵去了。」
維杜羅總是忠告持國王的,常常對他說:「你的兒子犯了大錯。堅戰受了騙。幫助兒子改邪歸正是你的責任。即使到了現在你也該下令把你封給般度族的王國交回給他們。把堅戰從森林中召回來,跟他和解。如果難敵蠻不講理,不聽話。你甚至可以用強力約束他。」
最初,維杜羅說這番話時,持國王只是悶悶不樂,垂頭喪氣,靜靜地聽着。因為他知道維杜羅比自己聰明,而且是善意的。可是一再勸說使他越來越不耐煩了。
一天,持國王忍耐不住了。他大發脾氣,對維杜羅嚷道:「維杜羅,你總是向着般度族,反對我的兒子。你不為我們設想,難敵是我的親生子,我怎末能放棄他?你勸我做這末一樁違反天性的事,我做得出來嗎?我已經不信任你了,也不再需要你了。你要是喜歡上般度族那兒去,你就去吧。」說完,就轉臉不理維杜羅,回後宮去了。
維杜羅感到俱盧族必然會滅亡,心中十分憂傷。他依照持國王的話,乘着快馬駕的車子,到般度族所住的森林去了。
持國王深深悔恨自己的魯莽。他自己尋思道:「我幹出什麼事來了?我把明智的維杜羅趕到般度族的懷抱裏,不是加強他們的力量了嗎?」他這樣考慮以後就派全勝去見維杜羅,說自己已經後悔了,請維杜羅原諒一個不幸的父親的輕率的言語,回到象城來。
全勝趕緊到般度族所住的森林道院去。他看到般度族披着鹿皮,在很多修道人的中間坐着。他看到維杜羅也在那兒,於是傳達了持國王的話,又附加說,如果他不回去,瞎眼王會傷心而死的。
軟心腸的維杜羅本是正法的化身,聽了全勝的話十分感動,就回到了象城。
持國王擁抱了維杜羅。兩人間的隔閡給互相親愛的熱淚冲洗乾淨了。
一天,慈氏仙人來到持國王的宮廷,受到了非常恭敬的接待。
持國王求慈氏仙人賜福,並問他道:「大仙啊,你當然在俱盧林看到過我的親愛的侄子般度五子了。他們都好嗎?我們家族中間的和氣還會存在下去不受傷損嗎?」
慈氏仙人說:「我在喜樂林中碰見過堅戰。林中修行的人都去看他。我聽到了象城所發生的事。我很覺奇怪,毗濕摩和你還活着,你們居然會讓這樣的事發生。」
難敵當時也在場。慈氏仙人看到了,就勸告他:般度族不只是本身勇武,而且是木柱王和黑天的至親好友。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應該傷害般度族,而應該和他們言歸於好。
倔強愚蠢的難敵輕蔑地拍着自己的大腿,用脚猛踏着地,哈哈大笑,理也不理他,就轉身走了。
慈氏仙人勃然大怒。他望着難敵說:「你傲慢得不成話了。你竟拍大腿來輕蔑一個對你懷着好意的人嗎?你的大腿會給怖軍的大杵打斷,你要死在戰場上。」持國王聽見這話,跳了起來,伏在這位仙人的脚前求他饒恕。
慈氏仙人說:「如果你的兒子跟般度族言歸於好,我的詛咒就不會實現。否則它一定生效。」說完,怒氣冲冲大踏步走了。
27.黑天的誓言
沙魯瓦王聽到了好友童護被黑天殺害的消息以後,怒不可遏,就帶領一支強大的軍隊去圍攻多門城。那時黑天尚未回去,由老猛軍守衛城市。多門城是一個建築在島上的要塞,有很多的防禦設備,防守很嚴密。它物資豐富,軍備充足,有廣大的兵營,並且守備軍隊裏還有不少著名的武士。猛軍下令嚴禁軍民人等在圍困時期飲酒和娛樂,拆毀了一切橋樑,禁止一切船隻駛入邊境的港口。城牆修補完密。要塞周圍的壕溝裏插入了尖鐵樁。嚴格管制交通,城市各入口都攔上了鐵絲網,進出須憑通行證和口令。這個在自然形勢上已經是難以攻取的城市,對增強防禦力量的一切設施仍然毫未忽視。士兵的待遇提高了。志願軍人在批准為戰士以前都經過嚴格的審查。
圍攻非常猛烈,防守的人受盡艱苦。黑天回來的時候,見到所愛的城市遭受這樣災難,十分心痛,就去反攻沙魯瓦王,把沙魯瓦王打敗,迫使他立刻解圍。直到這事完了,黑天方才知道象城發生了擲骰子和般度族被放逐的事。他立刻出發到般度族所住的森林去。
跟黑天同去的人很多。其中有博遮族和苾濕尼族的人。有車底國的國王勇旗王,還有竭迦夜族的人,他們都是忠於般度族的。
當他們聽到難敵的奸猾時,心中充塞着正義的憤怒,高叫:大地一定會喝掉這種壞人的鮮血。黑公主走近黑天,哭哭啼啼,傾訴自己所受到的屈辱。
她說道:「我給人拖進了會場,當時我身上只有一件衣服。持國王的兒子們殘暴地凌辱我,惡狠狠地看着我受罪。他們認為我已經成了他們的奴隸,稱呼我奴隸,就像對待奴隸一樣地對待我。甚至毗濕摩和持國王也忘了我的出身和教養以及我跟他們的關係了。黑天啊!甚至我的丈夫們也任憑這些卑鄙無耻的流氓嘲弄我,污辱我,不來保護我。怖軍的體力,阿周那的神弓,都好像毫無用處了。受到這樣極端的挑衅,即使是個懦弱的人,也會生出力量和勇氣去把那萬惡的罪人打死的。般度五子個個是著名的英雄,却讓難敵至今還活着。我,般度王的兒媳,竟被人揪住頭髮拖着走。我,五個英雄的妻子,竟受到這樣羞辱。黑天啊!甚至連你也對我漠不關心了。」她站在那兒顫抖着,痛苦得一陣陣抽搐,再也說不下去了。
黑天深受感動,他安慰哭哭啼啼的黑公主,說:「別哭啦,那些折磨你的人將要血流遍體死在一次敗仗中。我鄭重地向你許諾:你所受的屈辱會得到充分的報復。我要盡量幫助般度族。你將來會成為皇后。天會塌,地會崩,汪洋大海會枯乾,喜馬拉雅山會裂成兩半,可是,我告訴你,我說的話一定不會變更。我立誓一定做到。」於是黑天在黑公主面前莊嚴地宣誓。
猛光也安慰妹妹,告訴她,司報應的天神會怎樣懲罰俱盧族。他說:「我會殺死德羅納。束髮會叫毗濕摩陣亡。怖軍會要那個壞蛋難敵和他的兄弟們的命。阿周那會把那個車夫的兒子迦爾納斬掉。」
黑天又說:「當你們遭遇到這個災難的時候,我恰巧不在多門城。我要是在那兒,决不會允許這次欺人的賭博發生。就算他們不請我,我也會去鼓動德羅納、慈憫大師和別的老年人出來盡他們的責任。我會不惜任何代價去阻止這場害人的賭博。然而沙恭尼作弄你們的時候,我正因沙魯瓦圍攻過我的城市在和他打仗。直到我把他打敗了以後,我才知道擲骰子和後來的那些骯髒事情。我不能立刻就解除你的悲痛,我很難受;可是你們知道,一條斷堤在修好以前必然會漏掉一些水的。」
然後,黑天向大家告辭,帶着阿周那的妻子妙賢[1]和兒子激昂回多門島去了。猛光也帶着黑公主的幾個兒子回般遮羅去了。
28.獸主賜的法寶
怖軍和黑公主初到森林時常跟堅戰王爭辯。他們認為一個剎帝利該有正當的憤怒,不該忍耐和寬恕別人的輕慢與侮辱。他們熱烈地爭辯,引經據典來支持自己的論點。堅戰王總是堅定地回答說,他們理當遵守諾言,說容忍是最高美德。怖軍着急得心中像火燒一般,想立刻去攻打難敵,殺死難敵,收復自己的國土。他認為一個戰士老那末柔順地在森林裏住着實在不光榮。
怖軍對堅戰王說:「你講話光管好聽,就像那些只管聲音准確而不知含義如何的背誦吠陀經典的人一樣,你的理智混亂了。你生來是一個剎帝利,可是你從思想到行為全然不像剎帝利。就性情說,你已經成了婆羅門了。你忘記經典教訓剎帝利要嚴峻,要有冒險精神。我們不應該讓持國王的那些奸邪的兒子得意。一個剎帝利如果不能戰勝欺騙自己的敵人,還算什麼剎帝利呢?如果為了殺死一個奸詐的仇人要去入地獄,那地獄對於我就是天堂了。我的意見就是這樣。你的容忍在燒烤着我們,它比火熖還厲害。它把我和阿周那烤得日夜不能安眠。那些用陰謀詭計霸佔我們的國土的惡棍現在正在那兒享樂,而你呢,伏在這裏動也不動,就像一條吃飽了的蟒蛇一樣。你說我們該遵守諾言。可是舉世聞名的阿周那能夠隱姓埋名嗎?喜馬拉雅山能躲在一撮青草下面嗎?勇猛無畏的阿周那、無種和偕天能夠躲藏起來嗎?著名的黑公主能走出去不被人認出來嗎?縱然我們做了這些不可能做到的事,持國王的兒子也會派探子把我們偵查出來的。因此之故,我們的諾言無論如何不可能完成,這只是叫我們再去挨受另一次十三年放逐罷了。經典也是支持我這個說法的。須知偷竊來的諾言不算是諾言。投一把青草給一隻困倦的公牛就足以抵償破壞這樣一種諾言的罪過了。你必須立刻下决心去殺敵報仇。這是剎帝利的最高天職。」
怖軍一再堅持自己的意見,不肯讓步。黑公主也總是一再申訴自己在難敵、迦爾納和難降手中所遭受的屈辱,並且引證經典之言叫堅戰王內心不安。堅戰王往往用陳腐的政治理論回答他們,並且向他們說明兩方力量的對比。
他往往說:「廣聲、毗濕摩、德羅納、迦爾納和馬勇這般人都在敵方陣營內,難敵的眾兄弟也都精於戰鬥。很多強大的國王現在也站在他們那一邊。毗濕摩和德羅納確實對難敵的品質並無好感,可是他們不會捨棄他,他們還準備為他戰死疆塲。迦爾納精通一切武藝,是個勇敢而又戰術純熟的武士。一旦開戰,敵我兩方誰勝誰敗不能預定。勝利拿不穩,就不能性急。」堅戰王這樣費盡心力去制止弟弟們的急躁情緒。
過了一些時候,阿周那聽從廣博大仙的勸告,到喜馬拉雅山去修煉苦行,目的在求得天神賜他新的武器。他辭別了眾兄弟後,就去向黑公主告辭。黑公主對他說:「阿周那啊!願你此去獲得成功。願天神賜給你在你出生時貢蒂后所希望所祈求的一切。我們的幸福、生命和榮譽都繫在你一人身上。望你得到新武器後就回來。」黑公主說了一些吉利話給他送行。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話雖然出於妻子黑公主的口,實際却是母親貢蒂后的祝福;因為話是這末說的:「願天神賜給你在你出生時貢蒂后所希望所祈求的一切。」
阿周那穿過濃密的森林,到了叫做因陀羅峯的一座山上,在那兒遇到了一個老婆羅門。那修行人滿臉笑容對阿周那親切地說道:「孩子,你身披甲冑,手持武器,你是誰呀?武器在這兒是毫無用處的。這兒住的是戰勝了七情六慾的修行人和仙人,你穿着剎帝利的服裝來求什麼呢?」跟阿周那說話的那位婆羅門就是天神之王因陀羅。他來這兒為的是見一見自己的兒子。
阿周那向他的天神父親施禮,說道:「我是來尋求兵器的。求你賜給我兵器吧。」
因陀羅回答說:「阿周那啊,兵器有什麼用處?請求享受快樂或者升入天堂享福吧。」
阿周那說:「天神之王啊,我不尋求享樂和升天,我離開居住在林間的黑公主和眾兄弟來到這裏就為了得到兵器。」
千眼神因陀羅說:「如果你有福見到三眼神濕婆,得到他的眷顧,你就會得到天神的兵器了。去為濕婆修苦行吧。」因陀羅這樣說着就忽然不見了。於是阿周那跑到喜馬拉雅山去修煉苦行,祈求得到大自在天(濕婆)的眷顧。
濕婆裝成獵人和他的妻子烏瑪一起到森林裏來打獵。他們這場打獵越來越追得迅疾,越來越狂熱。忽然有一頭野豬驚跳起來去進攻阿周那,阿周那就用他的神弓發射一箭,射中了這頭野豬。就在這同一時刻,扮作獵人的濕婆也用他的神弓發射一箭,貫穿了這野獸的身體。
阿周那大聲高叫:「你是誰?你為什麼帶着妻子到這森林裏來遊逛?你居然敢射擊我射中的野味嗎?」
這獵人帶着輕蔑口氣回答說:「我們居住在這兒,這個盛產野味的森林是屬於我們的。你外表不夠堅強,不像一個森林居民。你的四肢和舉止都說明你過的是一種舒適、奢侈的生活。應該由我來問你,你耽在這兒幹什麼?」獵人又說,這頭野豬是他射死的;如果阿周那不同意,歡迎阿周那跟他决一勝負。
再沒有比戰鬥更能叫阿周那歡喜了。他跳起身來就對着濕婆發射出一連串蛇一樣的利箭。可是使他大吃一驚的是,這些箭不能傷害這位獵人,却紛紛墮落,像暴風雨時雨點碰到高山頂上就瀉下地來一樣。等到已無箭可射時,阿周那就拿起神弓去打濕婆。可是獵人似乎毫不在意,輕輕易易就從他手中把弓扭過去,哈哈大笑起來。阿周那給一個看來是尋尋常常的林中獵人行若無事地解除了武裝,很是慚愧,同時也大為震驚,幾乎起了疑心。可是他還不膽怯,又抽出刀來繼續戰鬥。刀又給獵人的堅如鐵石的身軀震得粉碎了。現在他已沒有武器,只能赤手空拳跟這位可怕的陌生人扭打。他仍然不是對手。獵人的鐵腕把他緊緊捉住,緊得叫阿周那毫無辦法脫身。
阿周那被挫敗了,被制服了,他便謙卑地祈求神力幫助,默想濕婆。就在默想的時候,忽然靈機一動,恍然大悟,立刻明白了這個獵人究竟是誰。
他伏在這位天神脚前,用悔恨和崇敬的激動的聲音請求饒恕。「我饒恕你。」濕婆笑嘻嘻地說。接着把他的神弓和別的從他那兒奪取過來的武器都交還了,同時還贈送給阿周那一件神的武器,叫「獸主之寶」[1]。
阿周那的身體在強弱懸殊的戰鬥中受到損傷,但一與三眼神的身軀接觸,就完全復原,而且比以前體力加強百倍,更加光彩耀人。濕婆對他說:「到天上向你的父親因陀羅致敬去吧。」說完這話大神就像落日一般從眼前消失了。
阿周那喜出望外,高叫道:「我真的面對面見到了這位天神了嗎?我真有如此福份竟接觸了他的神體了嗎?那我還想要什麼呢?」就在這時候,因陀羅的車夫摩多梨趕着神車來,把阿周那接到天神那兒去了。
29.憂患是古來就有的
大力羅摩和黑天帶着隨從到般度族所住的森林中去。大力羅摩見到了一切情况,感到深切的憂傷。他對黑天說:
「黑天啊,看來善惡的報應在生活中是相反的。瞧,行惡的難敵穿絲綢,戴金飾,治理着國家;而有德的堅戰却披着樹皮在森林中生活。看到這種不配受的尊榮和不該有的困苦,人們會喪失了對神明的信仰。看到這個世界上善行惡行的結果,人們會認為經典中讚頌美德只是空談。持國王將來跟死神面對面時,將怎樣解釋自己的行為,為自己辯護呢?甚至高山和大地,見到無罪的般度族和祭火所生的黑公主居住在這個森林裏,也都在那兒啜泣呢。」
善戰坐在大力羅摩旁邊,說道:「大力羅摩,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難道我們要等到堅戰來要求我們,才去儘自己的責任,為般度族出力嗎?你和黑天以及其他親友都還活着,為什麼般度族要在森林裏浪費寶貴的年月呢?我們把自己的力量聯合起來去攻打難敵吧。我們有苾濕尼族的軍隊,確信力量足以摧毀俱盧族。其實,黑天和你自己就能夠輕而易舉地戰勝他們,又何必要什麼軍隊呢?我自己希望戰勝迦爾納所誇耀的射技,把迦爾納的頭割下來。我們去把難敵和他的黨徒殺死在戰場上吧。如果般度族要遵守諾言,在森林裏生活,那我們就把王國交給激昂。這末做,既對他們有利,也適合我們這般勇士的身份。」
黑天仔細傾聽了這段言論後,說話了。他說:「你說得不錯。可是般度族不願意仗別人的力取得東西。出身於英雄世家的黑公主也是不愛聽這種話的。堅戰决不會為了愛或恐懼而放棄正道。等到放逐期限一滿,般遮羅、竭迦夜、車底的國王和我們聯合起來組成一支強大的武裝力量,就可以幫助般度族戰勝他們的仇敵。」
堅戰王很喜歡黑天這番話。
「黑天懂得我。」他說。「真理比權勢、財富重要得多。應該不惜任何代價保衛的不是國土而是真理。真理需要我們戰鬥時,我們立刻為它戰鬥。苾濕尼族的英雄們現在可以回去了。請你們相信,時機成熟,我們一定能會見的。」堅戰王說了這些話,把他們都送走了。
這時阿周那還遠在喜馬拉雅山。怖軍的急躁不耐已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他對堅戰王說:
「你知道我們的生命繫在阿周那身上。他離開我們很久了,音訊全無。如果我們喪失了他,那末,般遮羅國王,善戰,甚至黑天都不能拯救我們了。喪失了他,我也决不能活下去。我們的憂患、苦難、乃至敵方的不斷增強,都是由於你那次愚蠢的賭博。居住森林不是剎帝利的本份。我們應該立刻把阿周那召喚回來,讓黑天幫助我們,向持國王的兒子宣戰。只有殺死了邪惡的沙恭尼、迦爾納和難敵後,我心頭才能舒坦。這件明顯的職責盡過以後,你愛回到森林修行度日,也就隨你高興了。用計策去殺害一個慣用計策的敵人並不是罪惡。我聽說阿闥婆吠陀裏面有一種能壓縮時間的咒語。如果我們能用這種方法把十三年縮短成十三天,我們向他們宣戰就是正當的了,你就可以允許我在第十四天殺死難敵了。」
堅戰王聽了怖軍這番話,慈愛地擁抱他,想讓他的急躁心情平和下來,對他說:「親愛的兄弟,等到十三年過去,你和掌握神弓的英雄阿周那就會在戰鬥中把難敵殺死。你要忍耐到那時候。放心吧,罪惡滿盈的難敵和他那一幫人是逃避不了的。」
滿懷憂傷的兩兄弟正在那兒爭論,巨馬大仙忽然到他們修道的地方來了。他們依禮接待他。過了一會兒堅戰王對大仙說:
「可敬的大仙啊!我們的狡猾的敵人引誘我們去擲了這一場骰子,騙去了我們的王國和財富,把我的英勇的兄弟們和黑公主以及我自己趕到這森林中度日。阿周那在很久以前離開我們去尋求天神的武器,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我們萬分想念他。他會帶着神授的兵器回來嗎?什麼時候回來呢?顯然世上决沒有第二人像我這樣憂患重重了。」
大仙回答說:「別老是這樣傷心吧。阿周那會帶着神授的武器回來的。你們會在適當的時候把你們的敵人戰敗的。你說世上沒有人像你這樣不幸,那是不確實的。任何人受到災難的考驗,總愛說自己受到的不幸是異乎尋常的,因為耳聞目睹的事總不如親身經歷感受深切。你聽到過尼奢陀國的那羅王的故事嗎?他在森林中居住時所受的苦楚比你厲害得多。他在一次擲骰子賭博時受了兄弟青蓮的欺騙,失去了財富和王國,被放逐到森林裏去。他沒有兄弟也沒有婆羅門陪伴他,比你還要不幸。黑暗時代的化身惡魔迦里使他喪失了理智和辨別是非的能力,以致他糊裏糊塗遺棄了伴隨他的妻子,孤身一人在森林中遊蕩,幾乎成了瘋子。現在,拿你的情况跟他比一比吧。你有英勇的兄弟和貞淑的妻子陪伴着你,患難之中還有一些知識淵博的婆羅門支持你。你神智清醒,意志堅定。自己憐憫自己是很自然的,可是你實在還不能算是極端不幸。」
這位大仙接着就講述那羅王的一生。大仙結束這個故事後,說了下面這些話:
「般度族啊,那羅王遭受的不幸比你們的厲害得多,可是他一一勝利度過了,最後還是過着幸福的生活。你們理智清明,又有最親近的人生活在一起,足以減輕痛苦。你們的時間有很多是花費在對於正法的崇高的思慮以及和精通吠陀和吠檀多經典的婆羅門談論之中。要堅毅地忍受一切災難和困苦,因為這是人類一般的命運,並不是你們的特殊的遭遇。」
這就是巨馬大仙安慰堅戰王的話。
30.投山仙人
那些隨着堅戰王住在天帝城的婆羅門都跟隨到森林裏來了。要維持那末龐大的一個隊伍是很困難的。在阿周那出外尋求天神的武器後不久,一個名叫披髮的婆羅門仙人到般度族的住處來了。他勸告堅戰王在出發朝拜聖地以前減縮自己的隨從,因為帶着那末一大羣人走路很不方便。堅戰王早已感到這個困難,於是就向隨從宣告:凡是不習慣過艱苦生活,不習慣吃粗糙而又稀少的食物的,以及那些只是為了表示忠誠才跟到森林裏來的,都可以回到持國王那兒去;假如他們願意,也可以到般遮羅國的木柱王那兒去。
隨從大大縮減以後,般度族就出發去朝聖。一路上聽到了很多有關各個聖地的故事和傳說,投山仙人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
傳說是這樣的:投山仙人有一次看見幾個先輩的鬼魂在那兒頭朝下倒懸着。他就問他們是誰,怎麼落到這樣困苦的地步。他們回答說:「親愛的孩子,我們是你的祖先。如果你不娶妻生子,盡你對我們應盡的責任,在你以後就沒有人祭祀我們了。我們因而用這樣的苦行來催促你拯救我們脫離險境。」
投山仙人聽到這番話後,就决定結婚了。
毗陀婆國的國王因為沒有子嗣而憂慮,到投山仙人那兒去,求仙人賜給他子嗣。投山仙人答應了他的要求,宣告說這位國王將有一個美麗的女兒,同時提出條件說,這位姑娘日後必須嫁給他。
不久王后就生下了一個女孩子,取名殘印。她成長為一個千嬌百媚的絕色少女。她的美名在剎帝利種姓間盛傳,可是任何一個王子都懼怕投山仙人,不敢向她求婚。
過了一些時候大仙來找國王,要求娶這位公主。
國王不願把嬌生慣養的公主嫁給一個過着森林原始生活的修道人,可是如果拒絕呢,又怕觸怒了這位大仙,於是十分憂愁。殘印十分關心父母,發現了父母不快樂的原委後,就表示她答應,而且是心甘情願,嫁給這位仙人。
國王寬心了。於是投山仙人和殘印公主舉行了婚禮。
當公主快要跟隨大仙到森林裏去住的時候,大仙命令她丟下自己的華麗的衣服和珍貴的珠寶。殘印公主毫不遲疑地把無價的首飾和服裝分送給女伴和侍從,自己披着鹿皮,裹着樹皮衣,歡歡喜喜隨着大仙走了。
殘印公主和投山仙人在恆河源修行。在這期間兩人間產生了永矢不渝的強烈的愛情。可是由於林間道院缺乏隱蔽的地方,殘印羞於過夫婦生活。有一天她紅着臉委婉地對丈夫吐露自己的思想。
她說:「我想要從前在父親宮廷裏居住時所用的那種御用的床,還想要美麗的衣服和珍貴的珠寶,也希望你服飾華美。這樣,我們才能稱心如意地享受生活。」
投山仙人笑嘻嘻地回答道:「我既沒有錢也沒有辦法弄到你所要求的東西。我們只是居住森林的兩個乞兒啊。」
可是殘印知道丈夫的法力,她說:「夫君啊,你修煉苦行,法力高強,無所不能。只要你願意,瞬息之間你就可以獲得全世界的財富。」
投山仙人說,這話不假,可是若把苦行的法力用在獲得無足重輕的世俗財富上,那法力也很快就會化為烏有了。
她回答說:「我並不要你浪費法力。我只要你用一般婆羅門的辦法獲得足夠我們過舒適生活的財富。」
投山仙人同意了。他就以一個普通婆羅門的身份出去向各國國王求布施。
他到一個以富有聞名的國王那兒去。
大仙對國王說:「我是來求布施的。請給我一些不是來自剝削或傷害別人的東西。」
國王表明了政府的收支實况,對他說,他可以隨意選擇他所認為合適的東西。仙人發現國王的財政收支賬目中是沒有餘款的。政府的支出至少也是和收入相等。
仙人看到這樣情况就說道:「接受這位國王的任何布施,都會加重人民的負擔,因此我只好到別的地方去求布施了。」仙人將要起身離開的時候,國王對他說,要陪他一起走。於是兩人就到了另一國家。在那兒他們發現政府的收支情况同樣是入不敷出。
投山仙人想,最好是到心術不正的阿修羅伊魯羅那兒去試試自己的運氣。
伊魯羅和他的弟弟伐達比對婆羅門懷着難以和解的仇恨。他們用一種古怪辦法殺害婆羅門。伊魯羅偽裝慇懃好客,邀請婆羅門赴宴,用魔術把弟弟變成山羊,把假山羊殺了,做成食品給客人吃。古代的婆羅門是吃葷的。
伊魯羅有起死回生之術。席散以後,他就用法術召喚弟弟。已做成食品被吞入婆羅門腹中的伐達比這時候就會殘酷地狂笑着,完整無缺安然無恙地破腹而出。當然,不幸的婆羅門就這樣死在他們手中了。他們用這樣辦法已經殺害不少婆羅門了。
伊魯羅知道投山仙人來到鄰近,十分高興,認為一個好婆羅門又落在他掌心之中了。他便預備了照例的筵席歡迎投山仙人。仙人大吃大嚼伐達比變成的羊肉。現在只差伊魯羅表演起死回生之術叫伐達比破腹而出了。伊魯羅照例背誦咒子,高叫「伐達比,出來!」
投山仙人輕輕撫摸自己的肚子,笑着說:「伐達比啊,為了世間的和平和幸福,在我腹中消化了吧。」
伊魯羅十分恐慌地一次又一次高叫:「伐達比,出來啊!伐達比,出來啊!」
可是沒有回答。仙人告訴他,這鬼把戲多耍了一次,這次伐達比可被消化掉了。
這個阿修羅向仙人請罪,把仙人需要的財物送了出來。於是投山能滿足殘印的願望了。
投山問殘印,她願意要十個尋常的好兒子呢,還是要一個有十倍於常人力量的卓越的兒子。殘印回答說,她願意要一個才德超羣的兒子。故事說,後來殘印公主受仙人恩賜,如願生下了一個天才的兒子。
有一次,文底耶山妒忌須彌山,要增大自己的體積去遮蔽太陽、月亮和行星。天神不能阻止這個災害便向投山仙人求救。投山仙人便到文底耶山去,對它說:「山中之王啊!我要跨過你到南方去。請停止往上長,等我從南方回來後你再隨意增長吧。現在請你等一等。」
文底耶山尊敬投山仙人,答應了他的要求。可是投山仙人沒有回到北方來,他定居在南方了。所以文底耶山到今天還是靜止不動,沒有繼續增高[1]。
31.鹿角仙人
有人認為,自幼養成對性生活茫然無知的人容易過禁慾生活,這是錯誤的。下面的故事說明,用無知來保護道德是很靠不住的。在史詩「羅摩衍那」中也有這個故事。只是細節略有些不同。
無瓶仙人是像創世者大梵天一樣光輝的一位仙人。他帶着兒子鹿角仙人住在森林裏。他那個兒子除了自己的父親以外沒有見過任何人,不管是男人或女人。
有一次盎伽國遭受到了可怕的大饑荒。缺少雨水,莊稼枯萎,人們接二連三地餓死,一切生靈都痛苦不堪。國王毛足向婆羅門求教,問他們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救這次饑荒。婆羅門回答說:「至善的國王啊!有一個過着真正絕慾生活的年輕修行人,名字叫鹿角。他從苦行中獲得一種法力,他走到哪裏,哪裏就能雨量充沛,莊稼茂盛。請他到咱們國裏來吧。」
國王跟朝臣商議,該用什麼方法才能把鹿角仙人從無瓶大仙的道院中請來。他聽從臣下建議,召集了境內最迷人的藝妓,命令她們去把鹿角仙人請到盎伽國來。
這些少女感到進退兩難。不去吧,怕違抗了命令,得罪國王;去吧,又怕觸怒了大仙。最後,她們决定去了。决定依靠天神的助力,完成使全國免去饑饉的善舉。她們在出發去道院以前,把這一場冒險事業的一切必需品安排得停停當當。
藝妓的隊長把一艘大船佈置成一個美麗的花園。花園裏有人工的樹木和藤蘿,園中央仿造了一所道院。她把這艘船泊在靠近無瓶仙人道院的河裏。然後這些藝妓帶着忐忑不安的心去拜訪那道院。
很幸運,大仙不在家。她們感到良機難失,其中一個美貌的少女就走到大仙的兒子跟前去了。
她對鹿角仙人說:「大仙,你好嗎?你的果子和根菜充足嗎?仙人們在林間修行想必很順利?尊大人的聲望想必與日俱增?你自己研究吠陀想必進步甚速?」這一套話是古代修行人會面互相問候時經常用的。
這位年輕的仙人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人體,也從未聽過如此美妙的嗓音。他雖然並末見過女人,可是渴望社交的本能,特別是渴望和異性接觸的本能,在見到這個優美的形象時,就在心中暗暗活動了,他以為她跟他一樣是年輕的仙人,他感到心中起伏着一種難以言傳的喜悅。他眼睛看着對方回答道:
「看來你是一個高明的青年修道人。我向你致敬。請問貴姓大名?道院在哪裏?修的是什麼道行?」接着他給了她例有的招待。
藝妓對他說:「我的道院離這兒有三由旬[1]。我帶了些果子給你。我不配受你拜伏之禮,可是我要按照我們的習俗回禮。」
她熱情地擁抱他,把帶來的糖果送給他,給他戴上了芳香的花環,還向他敬酒。她又擁抱他,告訴他,那就是她們招待貴賓的禮節。那年輕的仙人認為這種禮節很好。
不多久,藝妓怕無瓶大仙回來,就向鹿角告辭,說祭火的時候到了,她該回去了。她悄悄地溜出了道院。
道院還沒有收拾打掃,無瓶大仙回來了。看到糖果狼籍滿地,住處很亂,他吃了一驚。矮樹和藤蘿有弄亂了的痕迹。兒子的臉上不像往常那樣神采煥發,似乎經受過感情的風波。道院的日常簡單工作他也忘記做了。
無瓶仙人很不安,問兒子道:「好孩子,你怎末到現在還沒有把祭火用的木柴揀來?誰把這些小樹折斷了的?牛擠過奶了嗎?有什麼人來找過你?誰給你這個古怪的花環?你為什麼神色惶惑?」
坦率而又天真爛漫的鹿角仙人回答說:「一個艷麗無比的青年修道人上這兒來過。他的豐姿和美色以及甜美的嗓音我無法形容。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眼睛,我內心激動,充滿不能言喻的幸福。在他擁抱我的時候——擁抱似乎是他們見客的禮節——我經歷了一種從未享受過的快樂——從未享受過,就在嘗最最香甜的果子時也沒有感到過這種快樂。」他於是把美麗來客的姿態、相貌以及所作所為敘述給父親聽。
鹿角仙人面現愁容,又說道:「我身如火焚,渴望和那青年修道人作伴。我要去找他,設法請他到這裏來。他的深情厚意聰明活潑我怎末能讓你想像得出呢?我渴想去見他。」
鹿角仙人這樣斷斷續續吐露他從來沒有過的焦灼時,無瓶仙人已知道發生的是什麼事了。他對兒子說:「孩子,你看見的不是青年修道人,而是一個惡毒的魔鬼。他就像所有的魔鬼一樣,想誘惑我們,妨礙我們修煉苦行。他們用種種陰謀詭計來達到目的。千萬別再讓他們接近你了。」這以後,無瓶仙人到森林裏去搜索這些傷害他兒子的壞人。他搜索了三天,一無結果,失望地回來了。
另一次,無瓶仙人離開道院去採集根菜和果子的時候,這個藝妓又悄悄來到了鹿角仙人所在的地方。鹿角仙人遠遠見到了她,就跳起身來衝上前去歡迎她,就像蓄水池缺了口,池水突然衝出來一樣。
這一次,鹿角仙人等不及她示意,就走近她,照例行禮,接着對那藝妓說:「光輝的青年修道人,在我父親回來以前,帶我到你們的道院去吧。」
這話正中藝妓心意,她此行的目的就是這個。於是雙雙上了佈置成道院的那艘船。一等仙人上了船,船就啟碇開行,載着所歡迎的客人順流而下,到了盎伽國。可以想像得出,年輕仙人這次旅行有多麼快樂。當他到達盎伽國時,當然比住在森林的時候增長了很多世俗的見識。
鹿角仙人的到來毛足王無限高興。他把佳賓請進特別預備的,佈置華麗的內宮。正如婆羅門所預言的,鹿角仙人一踏進國境,立刻大雨如注,河流、湖泊都滿了。人民歡天喜地。毛足王把女兒平和公主嫁給了鹿角仙人。
雖然國王的一切計劃圓滿實現了,但是他還害怕無瓶仙人會來尋找兒子,詛咒他,所以內心很不安。他想消消無瓶仙人的氣,就在這位大仙來盎伽國可能經過的道路上散置了很多牛,命令牧童們看見大仙時就說自己是鹿角仙人的僕從,來這裏歡迎主人的父親,向他致敬,並且侍候他。
無瓶仙人在道院裏到處找不到兒子,很生氣。他想到這件事大概是盎伽國王做的,就怒氣冲冲越過河流,穿過村莊,向都城走去,好像要用怒火焚燒國王似的。
可是每走一段路,都看到屬於他兒子的雄壯的牛羣,受到兒子的僕從的歡迎致敬,越走近都城,怒氣也越來越微弱了。
他進了國都,受到了隆重的接待,被迎進國王的宮廷。他看見自己的兒子像天神之王一樣威嚴地坐在那兒,兒子旁邊坐着兒媳平和公主。平和公主的天姿國色使他心情舒暢。
無瓶仙人祝福了國王。他命令兒子說:「做一切使國王高興的事吧。生下一個兒子後,再來森林跟我一起修行。」鹿角仙人聽從了父親的吩咐。
披髮仙人在結束這個故事後,對堅戰王說:「就像達摩衍蒂和那羅王,悉達和羅摩,無礙和極裕仙人,殘印公主和投山仙人,黑公主和你一樣,平和公主和鹿角仙人到了時候就去森林中度日,相親相愛,禮拜天神。這兒就是當年鹿角仙人住過的道院。在這些水流中沐浴,洗滌罪過吧。」於是般度的兒子們跳下水去沐浴,並且膜拜天神。
32.無益的修行:谷購的故事
般度族在漫遊途中到了恆河岸上的吟贊仙人的道院遺址。
披髮仙人告訴他們關於這地方的故事:
「這是十車王的兒子婆羅多沐浴的地方[1]。因陀羅大神曾用這水洗淨了他用不正當手段殺害弗栗多的罪行。這兒也是永童仙人成道的地方。這兒是天神的母親阿底提奉獻祭品求子的山頭。堅戰王啊,登上這座神聖的山峯,使你生活黯淡的災難就會過去。在這條河流的流水中沐浴,憤怒和情慾就會蕩然不存。」隨後披髮仙人又詳詳細細敘述這個地方的聖迹。
故事是這樣開頭的:「一位修道人的兒子谷購就是在這個地方死的。」
他接着說:「從前有兩個著名的婆羅門,一個名叫持力,一個名叫吟贊。他們是好朋友,各自住在自己的道院裏吟贊仙人和他的兩個兒子遠財和近財研究吠陀成了有名的學者。持力仙人專心一志崇拜天神,有一個兒子名叫谷購。谷購看到婆羅門尊敬修苦行的父親不如尊敬學問淵博的吟贊仙人,便心懷嫉妒。」
谷購修煉苦行求因陀羅大神眷顧。他用種種苦行磨折自己,引起了因陀羅的憐憫。大神出現在他面前,問他為什麼使肉體這樣受苦。
谷購回答說:「我希望精通吠陀經典,學問比從古至今任何人都高強。我希望成為偉大的學者。我修煉苦行就是為的實現這個願望。從師學習吠陀化費時間太長,也太艱難了。我想憑修煉苦行直接獲得學問。請你賜給我這個恩典吧。」
因陀羅微笑着說道:「婆羅門啊,你走錯路了。回家去訪求一個合適的老師,從他學習吠陀去吧。苦行不能增加學識。增加學識的方法是學習,除了學習沒有別的道路。」說完這些話,因陀羅就不見了。
可是谷購仍不放棄苦行。他比以前更嚴酷地摧殘自己,甚至使天神也為之震驚,感到不忍。因陀羅又現身在谷購面前,警告他說:「你錯了。求學問不是那末求的。只有學習才能使你獲得學識。你的父親耐心學習,學通了吠陀;你同樣也可以耐心求到學問。回去讀經吧。別再摧殘自己的身體了,那是沒有用的。」
谷購對因陀羅大神的第二次警告仍然毫不在意。他蠻橫無禮地宣稱:如果他的求告得不到結果,他要把自己的四肢一一砍下來作為祭品,投在祭火中。他决不死心,决不放棄苦行。
他繼續修苦行。一天早上,他去恆河沐浴,見到一個相貌清癯的老婆羅門,在岸上辛勤地一把又一把往水裏扔擲沙土。
谷購問道:「老人家,你在做什麼?」
老人回答道:「我要築一道橫跨恆河的堤壩。我一把又一把往河裏扔沙土,築成了沙堤後,人們就可以順利過河了。瞧,現在過河多末困難啊。這是有益的工作,不是嗎?」
谷購哈哈大笑,說道:「你真是個傻瓜。你愚蠢地一把又一把往水裏扔擲沙土,就能在這條大河裏築起沙堤來嗎?起來,做更有益的事去吧。」
老人說:「是我的計劃更愚蠢呢,還是你不去學習却要憑藉苦行精通吠陀更愚蠢?」
谷購現在知道這個老人就是因陀羅了。他這次很是謙恭,懇切地求因陀羅賞給他使學習成功的恩典。
因陀羅用下面的話祝福他,並安慰他:
「好吧,我賜你這個恩典。回去好好學習吠陀吧。你將來會成為一個學者的。」
33.谷購的結果
谷購鑽研吠陀,成了學者。他自負得不得了,認為他的學問是因陀羅大神賜給他的,不是師傅傳授的。持力仙人看到兒子的這種態度很不以為然,怕兒子會有朝一日因為輕視吟贊仙人而遭殃。他認為必須提出警告。
他對兒子說道:「天神賜恩典給堅持苦行的愚人,就像人把酒賣給傻瓜,會叫那愚人喪失理智,壞了心術,終於毀滅自己。」接着他講了一則故事解釋自己的勸告。故事是這樣的:
古時候,有一個著名的修行人,名叫力慧。他有一個兒子不幸早死,使他非常痛苦。他於是修煉苦行,求神賜給他一個長生不死的兒子。
天神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凡是人都得死亡。人的生命必須得有一個限度。他們要他自己定一個年限。那修行人回答說:「既然如此,那末請你賜給我兒子高壽如山;只要那座山在,他就得活着。」天神答應了他,賜給他這個恩典。他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叫具慧。
具慧想到自己能活得像大山那末長壽,認為自己永遠不會死亡,就越來越驕傲,目中無人了。
一天,這個自高自大的人對一位名叫弓目的大仙橫蠻無禮。這位大仙當時就詛咒他化成灰燼。可是這詛咒不發生效果,具慧仍然健康無恙。這位大仙很是狼狽,才記起了具慧在出生時受到的恩典。
弓目仙人化身為一頭野生的水牛,用法力頂塌了山頭,把山踩成粉碎。同時具慧也死了。
持力仙人說完故事後,嚴肅地警告兒子說:「從這古老的故事中學點乖吧。別那末自高自大毀了自己。要養成自制能力。別做不道德的事。別對高尚的吟贊仙人無禮。」
春天到了,百花齊放,樹木和藤蘿被鮮花點綴得十分美麗。整個樹林艷麗極了。林中時時聽得到鳥兒的甜美的歌聲。
大地像處在愛神的魔力之下似的。遠財的妻子獨個兒在她公公的道院附近的花園中散步。她的美麗、灑脫和純潔融合在一起,使她像仙女一樣迷人。這時候,恰巧谷購來到那兒,為她的美色顛倒,完全失去了理智和自制力,就像好色的禽獸一樣。他挑逗她,趁她又怕又羞不知所措的時候,獸性勃發,把她拉到一個僻靜的所在,污辱了她。
吟贊仙人回到自己的道院,看見兒媳在傷心痛哭,無法勸止。當他知道了兒媳所受到的這樁可耻的暴行後,不禁怒不可遏。他從頭上撥下一根頭髮,把頭髮投在祭火中,背誦了一個咒子。
立刻,祭火中出現了一個跟他兒媳一樣美麗的少女。仙人又在一叢辮髮中拔下一根頭髮投在祭火中,祭火中出來了一個可怕的鬼怪。仙人命令他們兩個去殺害谷購。兩個鬼怪向大仙鞠躬接受了命令。
谷購正在舉行早禱。女怪走近他,含笑勾引他,乘他不防備的時候,拿起他的水罐,一溜煙跑了。男怪就在這時舉矛向他衝來。
谷購驚懼得站起身來。他明白除非他用水洗淨了自己,他的咒子是不生效力的。他於是找尋水罐。他一發現水罐不見了,就奔向一個水池,可是池中沒有水。他走向附近的一條小河。就在他走近的時候河水也枯乾了。他到處找不到水。可怕的鬼怪到處追趕他,緊跟在後面。谷購一味想逃命。他的罪行已消毀了他日夜禱告和齋戒得來的法力。最後,他想跑到父親的祭壇去避難。在極度恐懼之下,他緊張得相貌也變了。那看守道院的人視力模糊,看不清是他,不讓他進去。他還想奪門而入,可是鬼怪追上了他,把他刺死了。
持力仙人回到道院來,在門口見到了兒子的屍體。他推測是兒子對吟 仙人無禮,因而遭到這樣慘酷的結局。
他哭着說:「可憐的孩子!你死在你的驕傲和虛榮心上面了。任何婆羅門都不是用你那種方法學習吠陀的。你異想天開,豈不是大大錯誤?你為什麼舉止傲慢,以至於受到這樣的詛咒?讓詛咒我的獨子死亡的吟贊死在他自己的一個兒子手中吧!」這位仙人又怒又傷心,以至於這樣詛咒了吟贊仙人。
他清醒過來時在絕望中叫道:「啊!只有沒有兒子的人才是幸福的。我不但失去了自己的獨子,而且我傷心得發瘋了,竟又詛咒了我的好友和良伴。我還活着幹什麼呢?」他火葬了兒子,同時自己縱身跳進火中死了。
34.僅僅學問是不夠的
巨光王是吟贊仙人的弟子。他請求師傅讓兩位師兄弟遠財和近財來主持他所舉行的大祭祀。兩弟兄得到了父親的准許,歡歡喜喜到國王的京城去了。
大祭祀正在籌備中。一天,遠財想回去看看妻子,獨自連夜趕路,破曉前抵達了自己的道院。曙光中,他看見靠近道院有一頭猛獸蹲在那裏,似乎就要向他撲來;他於是舉起武器投擲過去,把那猛獸刺死了。走近一看,他發現刺死的原來不是林中猛獸,是他把披着獸皮的父親錯殺了。他不禁又害怕又悲傷。他明白錯殺父親是持力仙人詛咒的結果。他匆匆忙忙完成了父親的葬儀,就去找近財,把這件悲慘事告訴了他,還說:「為了不讓這件不幸事妨礙國王的大祭祀,你能不能代替我去舉行贖罪祭,贖我在無意中所犯的罪過。好在出於無知而犯的罪過是可以贖的。如果你肯代替我去舉行贖罪祭,我就可以在這兒幫助國王主持大祭祀。主持大祭祀我可以獨力擔當,不需要人幫忙,而你現在還做不到。」善良的弟弟同意了,說道:「你就在這兒照料國王的祭祀吧。我去為你懺悔,禳除殺害父親和殺害一個婆羅門的大罪。」
善良的近財於是代表哥哥舉行贖罪儀式。贖罪祭一完,他回來幫助哥哥照料國王的祭祀。
罪行是不能由別人替贖的。遠財造的罪孽並未洗去,却污染了心地,企圖設計害人。他看到弟弟容光煥發,很是嫉妒,决定造謠誹謗他。就在近財踏進祭壇的時候,遠財高聲叫嚷,故意讓國王聽見。他叫道:「這人犯了殺害婆羅門的罪行,怎麼能走進聖潔的祭壇來?」
近財憤慨地否認這種污蔑,可是沒有人信他。國王下令驅逐他。他蒙受耻辱被趕出祭壇。
近財一再申訴冤枉,說:「這件壞事是我哥哥做的,不過他也是出於錯覺,不是故意的。我已經舉行過贖罪祭代他禳解罪惡了。」他這樣解釋使事情更糟了。因為沒有人相信他,人人認為他是誣告德行高超的哥哥,於是又給他加上了一重罪。
高尚的近財既被誣告作大逆不道,又被誹謗作說謊者,感到世間無處可伸冤,就隱居林間修苦行。
天神對他很仁慈,問他道:「善良的人啊,你要求什麼恩典呢?」這時候崇高的思想和深沉的禪定已經使他對哥哥的行為毫無怒意了。他只要求父親能復活,哥哥能變好,罪惡能消除。
天神們賜給了他這個恩典。
披髮仙人在吟贊仙人的道院附近對堅戰王敘述了這個故事,接着說:「般度的兒子們啊,在這條聖潔的河流裏洗淨你們的情慾吧。」
近財和遠財同是一位大學者的兒子。他們同樣受到父親的教導,後來同樣成為有名的學者。可是學問是學問,德行是德行,兩者不是一回事。誰要想為善去惡當然必須能明是非辨善惡;可是這種明是非辨善惡的見識一定得滲入他每一念頭,影響他一生的每一行為,這樣知識才能化為德行。如果知識只是填鴨似的填入腦袋,沒有好好消化,便不能化為德行。這樣的知識像我們的衣服,只是外表,不能構成我們的真實的一部份。
35.八曲
般度族在森林中一處又一處遊覽聖地。一天,他們到了一所道院,這所道院是奧義書中記載的一些不朽人物居住過的。披髮仙人把有關這地方的故事講給堅戰王聽。
優陀羅迦是一位講授吠檀多的大仙,他有一個學生名叫迦果羅,品德高超,崇敬天神,可是學問不算好。別的學生因而時常嘲笑他。優陀羅迦却賞識他的正直、虔誠和德行,不很在乎他學識是否淵博,把女兒妙生嫁給了他。
這一對夫婦生下了一個兒子。孩子通常總是繼承父母雙方的特質的。幸而這孩子在才學方面並不像父親,却像外祖父。還在母親腹中,他就已通曉吠陀了。每當迦果羅背誦吠陀有了錯誤的時候(這樣的事兒是經常發生的),這胎兒就在腹中蜷曲了身子鬧。因此之故,這孩子出生時,身體有八處是彎曲的,因此就取名為八曲。
有一天,迦果羅運氣不好,和密提羅國的宮廷學者萬底之間發生了一場學術辯論。迦果羅辯不過萬底,不得不投水而死。
光陰易過,八曲雖然還只是個孩子,却已經成為博學之士了。他才十二歲已經完成了吠陀和吠檀多的學習。
一天,八曲聽到了一個消息,說密提羅的國王遮那迦正在舉行大祭祀。在這期間要像往常一樣讓參加祭祀的學者辯論經典。八曲於是請他的舅舅白旗作伴出發到密提羅去。
在到祭壇去的路上,他們遇見了國王和他的侍從。國王的侍從在前面吶喊:「讓開!快給國王讓路!」八曲非但不讓路,還對侍從們說:
「王家侍從啊!經典中有這末一條規定:一切人,連國王也在內(當然指的是有道明君),都應該給瞎子、殘廢者、婦女、肩負重物的人、以及精通吠陀的婆羅門讓路。」
國王聽到這婆羅門孩子說出這樣明智的話來,大為驚異。他接受合理的批評,讓開道路,對侍從們說:「這婆羅門少年說得對。火總是火,不管是大火小火都能燒東西。」
八曲和白旗踏進了祭祀大廳。
守門的阻擋他們,對他們說:「只有精通吠陀的老人可以進去,小孩子不能進去。」
八曲回答說:「我們不是普通孩子。我們奉行修道人必須奉行的一切規矩,我們已學完了吠陀。凡是掌握了吠檀多真理的人决不會單從一個人的年齡或外貌來論斷人。」
守門人說:「住嘴!別自吹自擂了。像你這末一個小小子怎末可能學過吠檀多,懂得吠檀多呢?」
孩子說:「你的意思是說,我不夠大,不像一個腹內空虛的過熟的西瓜一樣?體積和年齡不可能表示價值、學問。一個大個子老人可能只是一個高大的老傻瓜。讓我過去吧!」
守門人說:「你的確不夠大也不夠高,雖然你說話像個白髮蒼蒼的修行人。滾開!」
八曲回答說:「守門人啊!白髮蒼蒼不能證明他智慮精純。只有學過吠陀和吠檀多,掌握其中主要意義,了解其精髓的人,才是真正的高士。我到這兒來為的是找宮廷學者萬底。請把我的願望通報給遮那迦王。」
這時恰巧國王自己來到了。他一眼就瞧出了這正是他先前遇到過的那個早慧的孩子。
國王問道:「你知道嗎,我那位宮廷學者萬底已經駁倒過很多大學者,使他們啞口無言,投海而死?這還嚇不退你?你還膽敢來冒這種危險?」
八曲回答說:「你那位優秀的學者至今還沒有碰到過像我這樣精通吠陀和吠檀多的人。他遇到的是善良的人而不是真正的學者,駁倒他們是輕而易舉的,他却因此而自高自大目空一切了。我來這裏是向他討回一筆債的。聽我的母親說,我父親在一場學術辯論中輸給了他,投水自盡了。我就是來討這筆債的。我毫不懷疑我能勝過他。你會看到他被我駁得像斷了輪子的車子一樣站不起來。請把他召來吧。」
八曲見到了萬底。他們定了一個辯論題目。開始論戰。兩方都用盡了機智和學識去窘迫對方。辯論完結,在場的人異口同聲宣稱:八曲勝了,萬底敗了。宮廷學者只得低下了頭,接受懲罰,投海自盡,到水神的住處去了。
於是八曲的父親迦果羅的在天之靈得到了安慰,為兒子的光榮感到愉快。大史詩的作者借迦果羅的嘴教訓我們說:
「兒子不必像父親。體弱的父親可能有強壯的兒子。愚昧的父親可能有博學的兒子。從外表或年齡來論斷人的價值是錯誤的。表面現象是靠不住的。」
從這些話可以知道學問不高的迦果羅並不是缺乏見識的人。
36.怖軍和大頷猴
黑公主時常抱怨說:「沒有了阿周那,這喜樂林變得毫不美麗了。阿周那不在,我感到生活枯燥無味。」
自從阿周那去喜馬拉雅山尋求神賜武器離開了他們以後,兄弟四人都跟黑公主一樣感到離愁滿懷,無法排遣。
怖軍對黑公主說:「夫人啊,你的話使我非常感動,我也為了阿周那的離去感到寂寞。沒有了阿周那,這美麗的森林看來就像是一片荒凉,黯然無色。見不到阿周那,我這一片心寧靜不下去。偕天弟,你覺得怎樣?」
偕天說:「沒有了阿周那,這道院就像是空的一樣。讓我們試試,是不是遷居可以使我們較易忍受別離之苦。」
堅戰王對他的祭司煙氏仙人說:「我派我的弟弟阿周那去求天神賜給武器。這位勇敢機靈的英雄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我派他到喜馬拉雅山去求天神之王因陀羅大神賜給武器,是因為一旦開戰,毗濕摩、德羅納、慈憫和馬勇這幾位英雄必然站在持國王的兒子方面來攻打我們。有了神賜武器我們就可以把他們戰敗。迦爾納能用神賜的法寶。他時時刻刻想和阿周那交戰。我派阿周那去求因陀羅大神眷顧,賜給法寶,因為對待那些俱盧族的英雄除了使用法寶以外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取勝。然而自從阿周那接受了這個艱難任務離開我們以後,我們在和他同住過的地方總難免時時想念他,因而生活一無樂趣。我想到別處去遊歷,這樣可以使我們稍稍容易忍受別離之苦。你說我們上哪兒去好?」
煙氏仙人介紹了許多森林和聖地。般度族為了減輕離愁,周遊各處。他們花費了好多年月朝拜聖地,傾聽關於聖迹的傳說。黑公主在攀登山嶺和穿越森林時每每感到體力不支。怖軍,還有他的兒子瓶首,常幫助他們,不時鼓勵他們,使他們的勞苦得以減輕。
他們在喜馬拉雅山一帶漫遊。有一天,到了一座可怕的森林,林中道路崎嶇不平。堅戰王心中不安,便對怖軍說:路途艱險,黑公主受不了折磨,他自己願意和無種、披髮仙人作伴深入森林。希望怖軍和偕天留在恆河源陪伴黑公主。
怖軍不同意。他對堅戰王說,離開阿周那所受的苦楚難道還不足以提醒他,如果再離開偕天、黑公主和怖軍,將要怎樣痛苦嗎?况且這座森林中到處是羅剎、惡魔和野獸,他如何能放心讓堅戰王獨自前去。道路誠然艱險,但過那些最艱險的道路時,他可以背着黑公主過去,他同樣可以背負無種和偕天過去。
堅戰王聽了怖軍的話,就上前擁抱他,祝福他,願他體力日益增長。
黑公主笑着對堅戰王說:「誰也不用來背我。我能走。不用為我操心。」
他們到達了喜馬拉雅山上妙臂王統治的俱鄰陀國。他們受到了妙臂王的招待,在那兒休息了一些時候。以後,他們到那羅延道院所在的美麗的森林中住下了。
一天,一陣微風從東北方吹來了一朵美麗的花,落在黑公主身邊。黑公主拾起花來。那朵花色兒又美,味兒又香,黑公主興高采烈地拿給怖軍看。說:「來看這朵花啊。瞧,味兒多香,樣兒多可愛。我要拿給堅戰王看去。請你採集些這樣的花來吧。我們要在喜樂林裏也種上這樣的花。」黑公主飛跑着把花送給堅戰王去了。
怖軍想討愛妻的歡心,便找花去了。他獨自一人順着香氣吹來的方向走去,毫沒有注意到路上的野獸。
他不久就走到了一座山峯脚下的一座芭蕉林子裏。他看到有一個巨大的猴子躺在路上,阻塞了道路。那猴子全身閃閃地發着火熖一般的光芒。怖軍對它大聲吆喝,想嚇退它。然而那猴子只是半睜着眼睛懶洋洋慢吞吞地說道:「我有點不舒服,所以躺在這兒。你為什麼吵醒我?你是個聰明的人,我只是獸。按理說,有理性的人類該垂憐低等動物。我看你恐怕有點不明是非吧。你是誰?想上哪兒去?你不能再往前走了。這條山路是天神走的路。人類是不能越過這界綫的。隨意挑選一點這兒的果子吃吧。你要是聰明人,就該安安靜靜回去。」
怖軍不慣受這樣的藐視,勃然大怒,高聲叫道:「你是誰?你,一個猴子,膽敢如此放肆,口出大言。我是一個剎帝利英雄,俱盧族的後代,貢蒂后的兒子。你要知道,我還是風神之子呢。現在快給我讓路。你要是不怕危險,你就在這兒擋路吧!」
猴子聽了這些話笑了笑說道:「對,我是一個猴子。可是如果你硬要過去,你會遭到毀滅的。」
怖軍說:「不用你擔心,就是我死了也跟你不相干。起來,開道路,否則我就得強迫你了。」
猴子回答說:「我是個老邁的猴子,沒有力氣,站不起來。如果你一定得過去,就從我身上跳過去吧。」
怖軍說:「跳過去很容易,可是經典不許可。否則我一縱就能越過你和這座山頭,就像當年大頷猴橫跨大海一樣。」
那猴子作出驚異的樣子,說道:「大英雄,那橫跨大海的大頷猴是誰啊?你要是知道他的故事,請告訴我吧。」
怖軍吼着說:「你不知道誰是大頷猴嗎?那是我的哥哥。他跨過一百由旬寬闊的海洋去尋找羅摩的妻子悉達,終於找着了她。我在勇武和豪俠方面就像他一樣。好了,閑話少說,快站起來讓路,別惹得我傷害了你。」
猴子回答說:「大英雄,請耐住性子。你既強壯,就該溫和,要對老弱有憐憫之心。我老弱無力,站不起來;你又不願違反經典的規定,跳過我去;那末請你移開我的尾巴,空出一條路來吧。」
自誇力大無窮的怖軍想抓住那猴子的尾巴把牠拖開。可是他大吃一驚,因為他用盡平生之力,却不能移動絲毫。他咬緊牙齒,使足了勁,滿身大汗,每一根筋都發出格格的聲音,可是那尾巴却仍然分毫不動。不管往上往下往左往右他都拖不動。他於是羞愧得垂下了頭,低聲下氣地問道:「請原諒我的冒犯。你是誰?你是神,還是仙?還是犍達縛?」像大多數的英雄一樣,怖軍見到了比自己高強的人也十分尊敬,口氣變得像小學生見老師一樣了。
大頷猴回答說:「英武的般度之子啊!我就是你剛才提到的兄長大頷猴,風神之子。這是通往仙靈世界的道路。路那邊住着夜叉和羅剎。你再往前去,就會遇到危險,因而我在這兒擋住你。穿過這界限的人就不能再活了。你要找尋的香花這一條深水裏就有。」
怖軍歡喜欲狂,說道:「我居然會在這兒見到哥哥,我成了世界上最有福的人了。我想看到你橫渡海洋的雄姿。」說着,他就倒身俯伏在大頷猴面前。
大頷猴笑盈盈地開始不斷增大自己的軀體,不久就像大山一樣充塞四方屹立在那兒。怖軍又驚又喜。兄長的神聖身形他一向是一聽人說就驚訝不已,現在真見到了。他遮住了眼睛,因為大頷猴全身閃閃發光使他睜不開眼。
大頷猴說:「怖軍,在敵人面前我還能長得更大。」
大頷猴縮小了身材,恢復原來的樣子,親熱擁抱怖軍。
廣博大仙說,這一擁抱使怖軍感到精神抖擻,力氣比從前更大了。
大頷猴說:「英雄,回去吧。有急難時就想到我,我會來救你的。我擁抱你的時候,感受到了當年有幸碰到羅摩的神軀時那種快樂。告訴我你要我給你什麼恩典?」
怖軍說:「我有福遇到你,這就是般度族的幸運。在你的威力護佑下,我們一定能戰勝敵人。」
大頷猴臨別時祝福弟弟說:
「當你在戰場上像獅子似地怒吼時,我的聲音就會跟你的聲音匯合在一起,令敵人膽戰心寒。我將出現在你弟弟阿周那所乘戰車的旗幟上。祝你們勝利。」
大頷猴把附近那條河流指給怖軍看。那河裏長着他要找尋的香花。這使得怖軍立刻想起黑公主在等着他回去。他於是採集了花,趕緊回去了。
37.我不是鸛鳥
有一次摩根德耶大仙去探望般度族。恰巧堅戰王在講女性的美德。他講道:
「世上還有比女性的堅忍和貞潔更足令人驚異的事嗎?她先在腹中懷胎,然後生下孩子,她看待那孩子比自己的生命還要寶貴。她經受痛苦和憂慮才把孩子送到了世上,從此以後她就一心一意關懷那孩子的健康和幸福。女性度量寬宏,性格仁慈,對於一個輕視妻子,憎恨妻子,使妻子遭受種種不幸的壞丈夫,還是能原諒他,繼續愛他。這是多末不可思議啊!」
摩根德耶仙人聽了這番話,便對堅戰王講了一個神聖的故事。
從前有一個婆羅門名字叫憍尸迦。他十分堅定,十分虔誠地遵守青年修道人的誓願。有一天他坐在一棵樹底下背誦吠陀經。可巧在樹上有一隻鸛鳥拉了屎,那屎掉下來沾污了他的頭。他抬頭望了那鸛鳥一眼,眼中的怒火殺死了鸛鳥。鸛鳥掉下地來死了。婆羅門看到死鳥躺在地上,感到很痛苦。
如果願望自己會實現,如果每一個輕率的或者憤怒時的願望都會立刻產生效果,那將是多末可怕啊!那將有多少事兒要令人悔恨啊!幸虧願望是要依靠外在條件來完成的。這樣才使我們減少了不少罪行和不幸。
憍尸迦在發怒的一瞬間心頭掠過了一個惡念,這就殺害了一隻無罪的鳥。他為了這件事感到十分難過。過了一些時候,他又照常去乞食了。
他站在一家人家的門口求布施。那時主婦正在洗滌器皿。憍尸迦等待着,以為她洗滌完了就會來招呼他。恰好主人回來了。那主人又累又餓,於是主婦就去侍候丈夫,為他洗脚,擦乾脚後又端飯給他。她一心一意侍候丈夫,看來似乎忘了門口有行乞的人在等着她了。侍候完了丈夫,丈夫吃飽了,她拿出施捨的食物交給行乞的人,說道:「我很抱歉,讓你等了那末久,請原諒我吧。」
憍尸迦十分生氣,說道:「夫人,你叫我等得這末久,對人這樣冷淡是不對的。」
那婦人對婆羅門說:「至善的婆羅門啊,請千萬原諒我。我侍候丈夫,因此出來得晚了。」
婆羅門批評她說:「侍候丈夫是應該的,可是對婆羅門也不應當忽視啊。看來你是一個傲慢無禮的女人。」
那婦人說:「別對我生氣。你知道,我讓你等久了,是因為我在盡侍候丈夫的責任。我不是鸛鳥。你的惡念不會把我殺了。你的憤怒也傷害不了一個盡妻子責任侍候丈夫的婦人。」
婆羅門吃了一驚。他覺得奇怪,這婦人怎末會知道鸛鳥的事。
婦人接着說:「婆羅門啊,你不懂得什麼是責任,你也並不了解憤怒是人類自身的最大仇敵。請原諒我出來照應你晚了。到密提羅國去找住在那城裏的法獵教導教導你正當生活的秘密吧。」
婆羅門很驚異:他說:「我應該受你的批評。你的正確的批評會對我有益。願你幸福無量。」他說完這些話就到密提羅國去了。
橋尸迦到了密提羅國就去找法獵的住處。他認為法獵必定是遠離普通人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的生活而住在一所靜寂的道院裏。他沿着寬闊的大道在這座大城市的花園和美麗的房屋中尋找,最後到了一家肉舖門前。肉舖裏有一個人在賣肉。他的驚訝達到了頂點,原來這賣肉的屠夫就是法獵。
這位婆羅門的震驚真是無法形容。他心中厭惡,遠遠站在一邊。屠夫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上前問婆羅門道:「可敬的先生,你好?是那貞淑的婆羅門太太讓你來找我的嗎?」
婆羅門驚得呆若木鷄了。
「可敬的先生,我知道你為什麼來找我。來,跟我上我家去吧。」屠夫說完就把婆羅門帶到了自己家裏。婆羅門看到了一個幸福家庭。那屠夫對待父母的孝順特別叫他感動。憍尸迦從屠夫那兒受到了教育,明白了什麼是正法,什麼是人的責任和職業。這以後,他回到家裏,開始侍候父母了。這個責任是他以前很不重視的。
38.惡人是永遠不會滿足的
不少婆羅門去探望被放逐的般度族。其中有一個回到象城後去見持國王。持國王依禮接待他。那婆羅門告訴持國王,出身貴族的般度族怎樣遭遇不幸,過着風吹日曬,極度艱苦的生活。持國王聽了心中大概也有點兒難受,但是叫他擔心的是他自己的兒子將要承擔的後果。堅戰能不能永遠制止怖軍的正當的憤怒呢?他害怕般度族的久受遏制的怒火一旦爆發,會像洪水泛濫不可收拾。他內心憂慮私自思忖道:「阿周那和怖軍一定是要懲罰我們的。沙恭尼、迦爾納、難敵和那眼光短淺的難降想吃蜂蜜,高棲危枝,却不知下面正是怖軍的萬丈怒火在等着他們掉下去送死。」
瞎眼王又繼續想道:「唉,我們為什麼要做貪慾的犧牲品呢?我們並不是為窮困所迫啊。我們為什麼要走不正當的道路呢?我們不滿足自己的極度榮華,却要貪圖權勢和財富,妄想獲得那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作了惡事不能不收穫惡果。阿周那已經從天上帶着神賜的武器回來了。除了渴望復仇而外,還有什麼能吸引人從天上回到人間呢?我們真是自作自受啊!」這些念頭縈繞於持國王的心頭,使他不得寧靜。
雖然持國王如此煩惱,沙恭尼、迦爾納和難敵却高興得暈頭轉向,互相祝賀成功。迦爾納和沙恭尼對難敵說:「堅戰掌管的王國歸了我們了。我們再也不用妒忌他們了。」難敵回答說:「迦爾納,你這話不錯。可是,假如我能親眼看見般度族受罪,並且在他們面前炫耀自己的歡樂,以加深他們的痛苦,這豈不是痛快之上更加痛快?只有到森林裏去看一看般度族受罪,才能使這份歡樂更為完滿。然而父王不會准許我們去的。」難敵想到父親會狠心不讓他享受這份快樂,竟然掉下淚來。
難敵又說道:「父王害怕般度族,認為他們已經修行得道,有了法力了;認為一接近他們,我們就有危險;所以禁止我們去森林看他們。可是我告訴你們,如果我們不親眼見一見黑公主、怖軍和阿周那在森林中如何受罪,我們過去所做的一切就是枉費心機了。如果不去嘗嘗看到他們受罪的極大樂趣,我覺得這種無所事事的舒服生活簡直是一種痛苦。沙恭尼和你必須想一辦法讓持國王允許我們到森林去看般度族受罪。」
第二天早上,迦爾納滿臉笑容去找難敵,聲稱自己已有辦法解决困難了。他說:「瞧,我們到雙林牧場去進行每年一次的牲畜檢查好不好?這件事國王當然不會阻攔我們的。」沙恭尼和難敵都贊成這個高明的計策,就派了牧人的頭兒去見國王,請求國王准許。
可是國王不准許。他說:「打獵雖然對王子們有益,檢查牲畜也很需要;可是我聽說般度族正住在那森林裏,你們到那兒去是不合適的。我不能同意你們到怖軍和阿周那住的地方附近去,因為現在還有可能引起忿怒和衝突。」
難敵說:「我們不但不會走近他們,而且會小心躲避他們的。」
國王回答:「不管你們怎末樣小心,反正接近就有危險。何况般度族在林中受難,你們去打擾他們也是不對的。你部下任何一個士兵侵犯了他們就可能引起糾紛。別人也可以替你去點驗那些牲畜的。」
沙恭尼說:「國王啊,堅戰是遵守正法的人。他在大庭廣眾中公開起過誓。他的兄弟們聽從他的話。貢蒂的兒子是不會跟我們為仇的。別阻擋難敵吧。他愛好打獵。讓他去點驗完牲畜就回來。我也陪他去,我負責注意不讓任何人走近般度族。」
國王又像往常一樣被說服了。他說:「好吧,隨你們吧。」
39.難敵受辱
俱盧族率領了強大部隊和不少隨從到了雙林。難敵和迦爾納想到可以親眼看到般度族的悲慘境况,一路上眉開眼笑,毫不掩飾自己的高興。他們駐扎在一些富麗堂皇的房子裏,離般度族的住處只有四哩遠。
他們視察牛羣清點牲畜後,便恣意跳舞,打獵,進行種種森林中的娛樂和為他們佈置的別的娛樂活動。
打獵的時候,難敵率領一伙人到了一處景色怡人的池塘邊。那池塘正靠近般度族的道院。難敵下令在塘邊紮營。
犍達縛之王畫軍和他的隨從已先在池塘邊紮下了營帳,他們不許難敵的部下紮營。部下便回稟難敵說,他們在那兒受到了一個渺不足道的王子和他率領的人的干涉。
難敵聽見有人膽敢干涉他,十分憤怒,就指揮部下去趕走那王子,然後紮營。
部下回到小湖邊想執行命令,可是發現犍達縛人數眾多,他們寡不敵眾,只好慌忙退走。
難敵知道了這消息,越發憤怒,就率領大軍去清剿那膽大妄為敢於違抗他意旨的敵人。
犍達縛和難敵的部隊間展開了大戰。最初俱盧族佔優勢;可是當犍達縛之王畫軍再集合部隊使用法寶反攻後,情况很快就轉變了。迦爾納和別的俱盧族英雄丟了戰車,失了兵器,匆匆忙忙,含羞帶愧地退却下去。只剩下難敵一人留在戰場上,隨即被畫軍捉住,捆綁手脚,裝入了戰車。畫軍吹起法螺表示勝利。犍達縛俘虜了不少俱盧族的有名人物。俱盧族人員四處竄逃,有些逃到般度族的道院中藏躲。
怖軍聽到難敵失敗被俘的消息很覺高興。他對堅戰王說:「這些犍達縛替我們幹了這樁事。我真想去謝謝他們。難敵來這兒準是想嘲笑我們。他是罪有應得,自作自受。」
可是堅戰王斥責他道:「兄弟,這不是你該高興的時候。俱盧族是我們的至親。他們在外人手裏受到的耻辱也就是我們的耻辱。我們不能袖手旁觀,坐視不救。」
怖軍不以為然,認為這話不近情理。
他說:「這個凶犯想把我們活活燒死在蠟宮裏,我們幹嗎要去救他?你對這末一個用毒藥害我,把我捆綁住手足投入河裏企圖淹死我的傢伙,幹嗎還要憐憫呢?對這些揪住黑公主的頭髮,把黑公主拖到大庭廣眾前侮辱的惡棍,我們難道還能有兄弟之情嗎?」
恰在這時候,隱隱約約傳來了遠處難敵的一聲慘叫。堅戰王大為震動。他駁斥了怖軍,命令兄弟們搭救俱盧族。怖軍和阿周那聽從命令,集合俱盧族的潰兵,向犍達縛挑戰。然而畫軍無意跟般度族交手。般度族一走近,他就釋放了難敵和別的俘虜,說明他不過是想教訓教訓驕傲自大的俱盧族,受了辱的俱盧族趕緊回象城去,途中會合了戰鬥失利而逃走的迦爾納。
難敵羞愧懊喪,感到遠不如被畫軍殺死好。他宣稱他要絕食而死了。
他對難降說:「你承襲王位治理國事吧。我作了敵人的笑料,再也活不下去了。」
難降堅稱自己不配,拒絕承繼王位,抱住哥哥的脚大哭。迦爾納看到他兄弟倆這樣悲苦,很是難受。
迦爾納說:「你們這樣是不合俱盧族英雄的身份的。一味愁苦有什麼用?你們這樣只是叫你們的敵人高興吧了。瞧般度族吧。他們受了辱從來沒有絕食啊。」
沙恭尼插口道:「聽迦爾納的話吧。你得了般度族的王國,正該好好受用,怎末忽然想要尋死了呢?絕食是無濟於事的。如果你現在真懊悔自己所做的事,那就應該跟般度族言歸於好,把王國還給他們。」
難敵聽了這些話,邪念又佔了上風。在他看來,要把王國還給般度族,比打敗仗或者受到羞辱更壞上千百倍。他嚷道:「我總有一天會征服般度族的。」
迦爾納說:「這才是國王的口吻。」
迦爾納又接着說:「死有什麼意義?只有活着才能做出有價值的事。」
回家途中,迦爾納又說:「聽着,我對天發誓:十三年期限一滿,我要在戰場上殺死阿周那。」於是他摸一摸劍,表示這是按劍起誓。
40.黑天的饑餓
般度族在森林裏住着的時候,難敵舉行了一次大祭祀。排場闊綽,陳設奢華。他原來想舉行「王祭」的,可是婆羅門告訴他,堅戰王和持國王還活着,他不能舉行,勸他改為「毗濕奴祭」。他接受意見,極其豪華地舉行了「毗濕奴祭」。
可是,儀式完後,市民私下評議說,難敵的祭祀遠不如堅戰王的「王祭」,甚至還不到那時候十六分之一的場面。另一方面,難敵的朋友們却稱讚難敵和他所舉行的祭祀,說是可以和當年迅行王、曼陀多王、婆羅多王等名王的祭祀相比。宮廷諂媚者也不吝嗇他們的奉承。迦爾納對難敵說,「王祭」不過是推遲到般度族戰敗被殺以後罷了。他又聲稱自己的任務就是殺死阿周那。
迦爾納當時在大庭廣眾中作了這樣的嚴肅的誓言:「在殺死阿周那以前,我一不飲酒食肉,二不拒絕任何人的任何要求。」
持國王的兒子們聽了大英雄迦爾納這樣發誓,樂得高聲歡呼。他們感到好像般度族已經被殺了似的。
探子把迦爾納發誓的消息報給住在森林中的般度族。堅戰王很感煩惱,因為他一向看重迦爾納的勇武。迦爾納胎中帶來神甲,無疑是一位大英雄。
一天早晨,堅戰王在醒來以前做了一個夢。他夢見森林中的野獸來哀求他遷移到別的森林去住,不要把牠們殺得一個不剩。野獸滿眼淚水懇切求告,堅戰王受了感動,便帶着兄弟們搬到另一森林去住了。
一天,敝衣大仙帶了一萬弟子去看難敵。難敵知道大仙的脾氣不好,親自小小心心安排有關待客的一切事宜。大仙見他殷勤好客,待遇隆重,很是滿意,讓他請求一個恩典。
難敵見自己居然安全渡過這一次考驗,感到如釋重負。大仙讓他請求恩典,他認為機會來了,可以讓般度族嘗嘗大仙發脾氣的滋味了,就說:「大仙啊!你接受我們的款待已經使我們感到榮幸非凡了。我們的堂兄弟在森林中住着。請你俯允也去看他們一次,使他們也感到同樣的光榮和幸福。」他還提出一個請仙人到森林去的時間;那時間是他明知般度族必已吃完所有現成的食物,絕沒有剩餘能招待不速之客的。
這位大仙一向喜歡考驗人,便接受了難敵的要求。
難敵很清楚,般度族在森林中生活艱苦,僅足以糊口,不可能招待大仙和他的隨從。他們一定招待不了這些突然來到的客人,因此不可避免要遭到大仙的可怕的詛咒。這可比向大仙要求任何其他恩典都更能使難敵高興。
敝衣大仙照難敵的願望率領弟子去看望般度族了。那時般度族午餐已畢,正在休息,見仙人來到,照例歡迎致敬。大仙說:「我們一會兒就回來。我們很餓,飯必須馬上準備好。」說完這話,他匆匆忙忙帶着弟子們到河邊沐浴去了。
堅戰初到森林居住的時候,由於修煉苦行,太陽神賜給他一個神奇的鉢盂名叫無盡鉢,能永遠供給食物,無窮無盡。太陽神在賜給他的時候說過:「用這個鉢盂供應你們十二年內每日所需要的食物。每天,到人人餐畢,黑公主也吃了自己的一份時,鉢盂才停止供給。」
遵照神的指示,婆羅門和別的客人總是最先進食,接着是般度族兄弟吃飯,最後才是黑公主進食。當敝衣仙人來到的時候,所有的人,包括黑公主在內,都已經吃過飯了,鉢盂空了,這一天不再供給食物了。
黑公主心慌意亂,手足無措。大仙和他那一羣弟子沐浴回來時,她上哪兒去弄食物來呢?她在廚房裏虔誠地禱告黑天,求黑天幫助她渡過難關,使大仙不至於對她發怒。
黑天立刻出現在她面前,對她說:「我很餓,快給我些什麼吃吧。吃完我們再談別的事情。」
真是難上加難。她想依靠的盟友好像是倒到敵人一邊去了。她狼狽地高聲叫道:「黑天啊!你為什麼這樣讓我為難。太陽神給的鉢盂今天已經停止供應,而敝衣大仙恰巧來了,叫我怎末辦?大仙和他那一羣弟子轉眼就要回來。似乎這份罪還不夠我受的,你也在這關頭跑來嚷餓。」
黑天說:「我餓極了,想吃。你別推托。把鉢盂拿來讓我自己瞧瞧。」
黑公主把鉢盂拿給他。鉢盂的邊緣上還黏着一小片煮熟的菜和一粒米。黑天把米和菜拿出來吃了。他是以宇宙精神的身份吃的。
鉢中竟然剩下了一點給黑天吃。黑公主還為自己粗心大意沒有把鉢盂洗乾淨而感到慚愧。
黑天吃了這一顆米後,似乎已心滿意足。他叫怖軍到河邊去通知大仙食物已準備好,等着他們來吃。
怖軍莫名其妙,可是他完全信賴黑天,連忙跑到大仙和他那些弟子沐浴的河邊去。那羣人正在驚奇,因為他們忽然覺得餓極了的肚子已經飽了。個個都像享受過盛筵款待的客人一樣滿足。弟子們對大仙說:「我們讓堅戰王為我們準備食物後來到這裏,可是現在我們覺得飽得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了。」敝衣仙人明白這是怎末一會事。他對怖軍說:「我們已吃過飯了。你轉告堅戰王,請他原諒我們吧。」說完這一羣人就走了。
解釋是這樣的:整個宇宙都包容在黑天的身體裏。他吃一顆米飽了,所有的人,包括那位仙人在內,同時也飽了。
41.魔池
十二年的期限快滿了。
一天,一頭鹿在一個窮婆羅門的取火的臼上擦它的身子。當它起身離開時,臼却套住了角。那受驚的鹿便帶着臼狂奔進森林裏去。那時候還沒有火柴,火是用木頭摩擦得來的。
「啊!鹿帶着我的取火臼跑了。我怎樣舉行火祭呢?」那婆羅門無法可想,只好跑來向般度族求救。
般度族追趕那鹿。可是那是一頭怪鹿,一蹦一跳跑得快極了,一直把般度族引到森林深處就不見了。般度族苦苦追趕,結果是白費力氣,於是都垂頭喪氣坐在一棵榕樹下休息。無種嘆道:「我們怎末變得這樣不中用了。甚至幫助婆羅門辦這樣一件小事也不行了。」
怖軍說:「一點不錯。當年那些暴徒把黑公主拖到大庭廣眾前侮辱時,我們就該殺了他們。我們受這些苦難還不是因為當年沒有那末幹?」說着,他悔恨地望着阿周那。
阿周那表示同意,說道:「我默默忍受那車夫的兒子,那鄉巴佬,那大言不慚不知禮儀的傢伙的欺侮,一無舉動。所以活該落到這樣倒霉地步。」
堅戰王看到所有的人都喪失了歡樂和勇氣,很發愁。他想,要是給他們一點事兒做做,或者可以提起他們的興致來。他正覺得口渴,就對無種說:「兄弟,你爬上那棵樹去望望,近處有沒有池塘或者河流?」
無種爬上樹,往四周一望,說道:「我看見離這兒不遠有水草和水鶴。那邊必然有水。」
堅戰王派他去取些水來。
無種跑到那兒,看見有一個池塘,很是高興。他自己也很口乾,想在用箭壺盛水給哥哥以前自己先解解渴。可是他的手一伸進那清徹的水,就聽到一個聲音在說:
「瑪德利的兒子!慢一點兒。這池塘是我的。要先回答了我的問題才能喝水。」
無種吃了一驚。可是他口渴極了,不顧警告就喝了水。
立刻他支撑不住,沉沉思睡,倒身下去,和死了一樣。
堅戰王奇怪無種為什麼遲遲不回,又派偕天去看是怎末回事。偕天到了池塘邊,看見兄弟躺在地上,他想,莫非無種受傷了。可是他口乾得像火燒一樣。在弄清楚事情真相前,他不由自主地奔向水邊去解渴。
那聲音又出現了:「偕天啊,這是我的池塘。回答了我的問題後你才可以飲水。」
像無種一樣,偕天也不注意警告。他喝了水,立刻也倒在地上。
偕天也沒有回來。堅戰王惶惑不安,又差遣阿周那去看看,是不是兩兄弟遇到了危險。「要帶水來。」他叮囑阿周那說,因為他口渴極了。
阿周那飛快地跑去。他看見兩個弟弟都倒在池旁死了。他大為震驚,以為必是暗藏的敵人幹的。雖然他悲痛得心都碎了,雖然他內心燃燒着復仇怒火,可是一切情緒都被可怕的乾渴掩蓋住了。他不由自主地被急想飲水的願望逼迫到那致命的池邊。那聲音又出現了:「這池塘是我的。飲水前要先回答我的問題。要是不服從,你會像你的兩個弟弟一樣。」
阿周那勃然大怒,叫道:「你是誰?快站出來!我要殺你。」他把利箭接連射向發出聲音的方向。那看不見的人物高聲嘲笑道:「你的箭只能傷害空氣。你必須先回答我的問題然後才能解渴。如果你不那末做,飲了水就會死。」
阿周那十分憤怒,决定要揪出這個不可捉摸的敵人。但是他首先得治一治可怕的乾渴。是啊,乾渴是他必須首先消滅的敵人。他飲了水,也倒地死了。
堅戰王等得好不焦急,回頭對怖軍說:「好兄弟,英雄阿周那也遲遲不見回來。我們本來命運惡劣,我們的兄弟可能遇到什麼可怕的事了。快去尋找他們,同時帶水回來。我渴死了。」怖軍心中焦急,一聲不作,急急忙忙走了。
看到三個弟弟死了躺在那兒,我們不難想像他會怎樣悲痛和憤怒。他想:「這一定是夜叉幹的事。我要捉到他們,把他們殺死。可是,我多末口渴啊,還是先喝水,再去打他們才更有精神。」於是他走到池邊去喝水。
那聲音高呼道:「注意,怖軍!你要喝水先得回答我的問題。你要是不聽我的話,你會死的。」
「誰在命令我?」怖軍高聲喊了一句。他急忙喝水,同時用挑戰的目光向周圍一掃。就在這當口,他那強大的力氣像衣服似的從他身上滑脫了。他也同樣倒在兄弟中間死了。
堅戰王獨自一人,內心憂急,口中乾渴,如入地獄。他想:「他們是遇到災難了嗎?還是在森林中四處找水找不着?還是乾渴得暈倒了甚至死了呢?」他受不了這些憂慮,同時乾渴也忍不下去了,便起身找尋兄弟和那池塘去了。
堅戰王朝着兄弟們走過的方向走去。穿過滿是野豬、梅花鹿和森林巨鳥的區域,到達了一片美麗的綠草地。那草地環繞着一潭清澈的水。在他看來那水就像是甘露一樣。可是當他一瞧見兄弟們躺在那兒,像節日後祭神用的旗桿一樣東倒西歪亂倒在地上,他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悲痛,放聲大哭起來。
怖軍和阿周那靜悄悄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堅戰王撫摩着他們的臉哭道:「這難道就是我們無數次發誓許願的結局嗎?我們的放逐剛要滿期,你們却死了。天神也在患難中遺棄我了!」
他看到他們強壯的四肢現在這樣軟弱無力,心中悲苦而又驚奇。誰能有那末大力量把他們殺死呢?他斷斷續續想着:「看到無種和偕天躺在這兒死了,我的心還不破碎,我的心真是鋼鐵做成的了。從此以後我還活在世上幹什麼啊?」忽然一陣奇異的感覺掠上了他的心頭。他感到這不可能是通常事故。世上沒有勇士能制服他那些兄弟。而且他們身上沒有足以致死的傷痕,他們的神色又像人們靜靜睡眠時那樣安詳而不像是在憤怒中死去的。這兒也找不到任何敵人的足跡。這必定是有人用過什麼法術。也許這是難敵設下的毒計?難道是他在水裏撒下了毒藥?於是堅戰王也走下池塘去。他也被乾渴驅向水邊了。立刻,那無形的人的聲音又像以前一樣發出警告了。
「你的那些兄弟不聽我的話,所以都死了。你可別學他們。這池塘是我的。要先回答了我的問題才能飲水。」
堅戰王知道這些話除了夜叉以外不可能是別人說的。他猜到弟弟們遇到什麼事了。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挽回局面的辦法。他對那無形人的聲音說:「請發問吧。」
這聲音連珠似地發問了。
它問道:「什麼使得太陽每天發光?」
堅戰王回答說:「大梵的法力。」
「什麼使人渡過一切危險?」
「勇敢使人渡過危險。」
「人們學習什麼學問才有智慧?」
「人們獲得智慧不是由於學習了哪一種經典,而是因為與有智慧的人結交。」
夜叉問道:「什麼是比大地更加偉大的養育者?」
堅戰王回答:「撫養親生子女的母親是比大地更加偉大的養育者。」
「什麼比天還高?」
「父親。」
「什麼比風還快?」
「思想。」
「什麼比乾了的草還枯萎?」
「一顆悲哀的心。」
「什麼是旅行者的良友?」
「學識。」
「誰是居家時的朋友?」
「妻子。」
「人死後有誰作伴?」
「正法。只有正法能在人死後的孤獨旅行中作伴。」
「什麼是最大的容器?」
「大地是最大的容器。它包容一切。」
「什麼是幸福?」
「善行的結果就是幸福。」
「人捨棄了什麼便得到一切人的愛?」
「人捨棄了驕傲便會得到一切人的愛。」
「失去了什麼能使人歡樂而不令人傷心?」
「失去了憤怒,我們便不再作憂傷的奴隸了。」
「放棄了什麼,人能成為富有?」
「放棄了慾望人就成為富有。」
「什麼使人成為一個真正的婆羅門?是出身、是善行,還是學識?要明確回答。」
「只有善行能使人成為一個真正的婆羅門,出身和學識都不能。一個人無論怎樣學問好,如果他耽溺於惡習不能自拔,他不能成為婆羅門。一個行為卑鄙的人,即使通曉四部吠陀,也要墮落為低賤的種姓。」
「世上什麼事最奇怪?」
「人們每天看到生物離開世間到死神閻摩王那兒去,可是活着的人仍然想要長生不死。這就是最奇怪的事。」
像這樣,夜叉提出了很多難題,堅戰王一一作了回答。
最後夜叉問道:「國王啊!你的弟弟中有一人現在可以復活,你願意誰復活呢?你選擇誰,誰就能恢復生命?」
堅戰王想了一想,回答道:「願寬胸,長臂,眼如蓮花,臉如烏雲,像倒了的黑檀木一樣躺在地上的無種站起來。」
夜叉聽了很高興,又問堅戰王道:「怖軍有一萬六千頭大象之力,而且我還聽說他是你所最愛的兄弟,你為什麼不選擇怖軍?阿周那的武藝就是你的安全的保證,你又為什麼不選擇阿周那?告訴我,你寧願選擇無種而不選擇他們兩人中的一人,是為的什麼?」
堅戰王回答說:「夜叉呀!正法是人唯一的保護者,不是怖軍也不是阿周那。如果放棄了正法,人就無可挽救了。貢蒂和瑪德利是我父親的兩個妻子。我活着,我是貢蒂的兒子,因而她沒有完全斷絕後嗣。為了保持公平,我要求瑪德利的兒子無種復活。」
夜叉見堅戰王一無私心,甚為喜悅,就賜給他一個恩典,讓兄弟四人全恢復生命。
鹿和夜叉其實都是死神閻摩喬裝的。他這樣做為的是親自看一看自己的兒子,並且加以考驗。閻摩擁抱堅戰並給他祝福。
閻摩說:「剩不了幾天你們的放逐期限就滿了。第十三年也會安然過去的。任何敵人都發現不了你們。你們全順利完成你們的事業。」說罷,他就不見了。
毫無疑問,般度族在放逐期中經歷了許多困難,可是他們的收穫也不少。這段時間是他們受嚴格鍛煉和考驗的時期。經歷了這段時間,他們變得比從前更高尚更堅強了。阿周那修煉了苦行,帶了神賜的武器回來,而且由於跟因陀羅神接觸,體力增強了。怖軍在盛開香花的湖畔遇見了他的哥哥大頷神猴,受到了大頷猴的擁抱,體力也增強了十倍。堅戰王在魔池旁邊遇到了自己的父親法王閻摩,於是他也比以前十倍地光彩照人。
護民仙人對鎮羣王敘述這個夜叉故事以後說:「凡是聽到堅戰王遇見他父親的神聖故事的人,永不會追隨邪惡,永不會去跟朋友爭吵,永不會去貪圖別人的財產。他們永不會受貪慾支配,永不會過度留戀人世間無常之物。」
42.充當侍役
「婆羅門啊!我們雖然受了持國王的兒子的欺騙,失去了王國,陷於貧困,可是這些年來我們跟大家一起在森林裏仍然過得很快樂。放逐生涯的第十三年快開始了。這以後的十二個月裏我們不能讓難敵的探子發現,因而我們跟大家分離的時刻到了。天知道,哪一天大家才能不用擔驚受怕,不用躲躲藏藏,重相見面。請祝福我們吧。我們但願能夠避開那些由於懼怕或是企圖得到獎賞而想出賣我們給持國王兒子的人。」堅戰王向那些到如今一直跟他們兄弟一起過活的婆羅門這樣講話。他說這些話時,聲音因感情激動而震顫。
煙氏仙人安慰他說:「別離是痛苦的,危險是多的,嚴重的;可是你明慧而又博學,不會動搖和喪氣的。你們該喬裝改扮。天神之王因陀羅在給魔王打敗時就曾經喬裝為婆羅門,隱姓埋名住在尼奢陀國。他安全地躲藏着,設法消滅了自己的敵人。你們也該這末做。宇宙之神毗濕奴不是為了拯救世界曾經變作阿底提腹中的胎兒,經受凡人出生之苦,才奪取了鉢利皇帝的國家嗎?人類的庇護者大神那羅延不是曾經進入因陀羅的武器,才打敗了阿修羅王弗栗多嗎?火神不是為了天神之故曾經藏匿在水中嗎?太陽神不是也每天要隱匿不見嗎?無所不在之神遍入天(毗濕奴)為了殺死十首王不是曾降生為十車王之子羅摩,經歷了多年的苦難嗎?最偉大的神人已經在過去把為正當目的而喬裝改扮這件事神聖化了。你也可以同樣戰勝敵人贏得尊榮。」
堅戰王辭別了婆羅門並遣散隨從回家後,兄弟五人便退居到森林中一個隱僻所在,商討今後的行動。堅戰王愁容滿面問阿周那道:「你熟悉世界上各種情况。你看我們最好上哪兒去渡過這第十三年?」
阿周那回答道:「大王啊!不是死神閻摩祝福過我們嗎?我們很容易就能在一起渡過這十二個月,不會被人識破。很多美麗的地方我們都可以去住,例如般遮羅國,摩差國,沙魯阿國,毗提訶國,縛喝羅國,陀沙那國,蘇羅塞那國,羯陵伽國,摩竭陀國,都好。挑選哪一國當然該由你决定,可是如果我要提意見的話,我認為毗羅吒王的繁榮富強而且景色迷人的摩差國最好。」
堅戰王回答說:「摩差國的國王毗羅吒威力強大,並且愛重我們。他明辨是非而且虔修德行。他不會被難敵收買,也不懼怕難敵。我同意隱姓埋名住到他的國裏去。」
阿周那說:「那末,國王,你想在毗羅吒王的宮裏當什麼差使呢?」
阿周那問這個問題時,想到偉大、正直、舉行過「王祭」的堅戰王要喬裝改扮侍候人,異常傷心。
堅戰王回答道:「我想請毗羅吒王接受我作他的侍臣。我可以憑談吐和擲骰子的技藝來取得他的歡心。我將穿上出家人的服裝。我擅長占卜吉凶,通曉占星學、吠陀、吠檀多、倫理學、政治學、以及別的種種學問,可以使他樂於用我。我當然得小心在意,但也不必為我擔心。我要告訴他,我是堅戰王的至友。這些學識是當年有幸陪伴堅戰王時得來的。怖軍,你是殺死鉢迦怪和希丁波的英雄,你要在毗羅吒王屬下當什麼差使呢?你殺過蓬頭怪,救了我們。你的勇氣和精力就像要從你身上泛濫出來似的。你改扮什麼才能隱藏起你的膂力過人,才能使你在摩差國住着不被人識破呢?」堅戰王向怖軍發問時,眼中含着淚水。
怖軍大笑着回答:「國王,我想在毗羅吒的王宮裏當一名廚子。你可知道我食量大,但同時也是一名烹飪專家?我會烹調他從未嘗過的精美食品,討他歡喜。我會砍伐森林中的樹木,使木柴堆積成山。我還會跟那些來到他宮廷裏的大力士比武,叫他高興。」
這願望叫堅戰王擔心起來了。他擔心怖軍如果跟人角力比武,災難就有可能降到他們頭上來。怖軍立刻寬他的心,說道:
「我不殺死任何人。我只是叫那些該受懲罰的角力家受點兒罪。我任何人也不殺害。將來我還要制服瘋狂的公牛、水牛和別的野獸,叫毗羅吒王開心。」
堅戰王然後問阿周那道:「你想幹什麼呢?你怎樣隱藏你那充沛的精力呢?」堅戰王問到這個問題時,不由自主地敘述起阿周那的輝煌功績來了。他用二十節詩講述他弟弟的功勛。是啊,如果阿周那不配受讚頌,誰還配呢?
阿周那回答道:「可敬的兄長,我會裝扮成太監,侍候宮中貴婦。我將穿起上衣,掩蓋弓弦磨擦的瘢痕。當年我拒絕了廣延天女的挑逗,說她像我的母親時,她詛咒我要失去男性。只由於因陀羅的恩典,這詛咒才只能生效一年,而且生效時間還由我自己决定。我現在决定就在今後一年中失去男性。我將穿上女衣,戴上白色貝殼鐲子,像婦女一樣編結髮辮,在毗羅吒王的後宮中服役。我將教導婦女們歌舞。求職時我會說:『我是一向在堅戰王宮裏侍候黑公主的。』」阿周那說這話時回頭對黑公主微笑。
堅戰王不禁流下淚來。「啊,命運注定要讓婆羅多族的後裔,崇高如著名的須彌金山,令名與勇武跟黑天等齊的人去向毗羅吒王求作後宮的太監嗎?」他斷斷續續地說。
堅戰王又回頭問無種願意幹什麼。當他一想到無種的母親瑪德利時,眼淚脫眶而出了。
無種回答道:「我要在毗羅吒王的馬厩裏工作。我對訓練馬、照料馬感覺興趣。我懂得馬的疾病和醫療法。我不只會騎馬,馴馬,並且也會駕御馬車。我會說,我曾經給般度族照料過馬。我相信毗羅吒王會用我的。」
堅戰王問偕天道:「你有天神的大師和祭司祭主仙人的智慧,又有阿修羅的教師太白仙人的學識,你要幹什麼呢?」
偕天回答道:「讓無種看管馬,我來照料牛。我會保護毗羅吒王的牛羣,使牛不至患病,不至受到野獸的襲擊。」
「黑公主啊!」堅戰王要問她願意幹什麼,可是說不出口。他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寶貴,是應該受尊敬和保護的。他覺得跟她談侍候人就是褻瀆。她是一位出身高貴,嬌生慣養的公主啊!堅戰王想到這兒,羞愧絕望得說不出話來了。
黑公主見他這樣傷心,就說出了一番勇敢的話來:
「王中之王啊,別為我傷心和焦急吧。我要做毗羅吒王後宮中的一個宮娥,陪伴王后,侍候公主。充當宮娥我有權保持自己的自由和貞操。我會做些像梳髮編辮一類的輕微勞動排遣時日。我會以談天來取悅他們。我向王后求職時會說,當年我曾經在堅戰王的宮裏侍候過黑公主。這樣,我的喬裝就可以不被人識破了。」
堅戰王稱讚黑公主的勇敢,說道:「有福的人啊,你說出這樣的話真不辱沒你的家族。」
般度族這樣决定以後,煙氏仙人祝福他們,並告誡他們道:「陪伴君王必須時刻小心。必須少說話,只有在問到時才發言,萬萬不可鹵莽插嘴。應當在恰當的時候讚頌國王。一切事情無論巨細要通知了國王才能做。國王就是化為人形的一團火焰。對國王要不即不離,不可太近,又不要躲避。即使取得了國王的寵信,權傾一時,也仍然要經常記住立刻會被撤職。對國王過分信賴就是愚蠢。誰也不可自恃寵信去坐國王的座位或車子。一個國王的臣僕應當永遠動作敏捷,言行謹慎。受到國王尊敬時不可過分得意,受了侮辱也不可過於消沉。」
「他不可泄漏囑他保守的秘密,也不可接受人民的禮物。不可妒忌別的臣僕。國王可能把愚蠢的人安置在機要的位置上,而不任用聰明人。對這些任性事兒要置之不問。對宮中婦女越小心越好。對待她們不可有絲毫無禮。」煙氏仙人最後祝福般度族道:「這樣耐心侍候毗羅吒王一年後,你們就會收復你們失去的王位,過幸福的日子了。」
43.誅暴保貞
堅戰王裝扮成出家修道人。阿周那變成了太監。其餘的人也改扮了。可是改扮遮不住他們原有的高貴的儀表和文雅的舉止。當他們向毗羅吒王求職時,國王看他們像是天生就的發號施令人物,而不像是侍候人的,因此最初很躊躇,不想僱用他們。他們再三懇求,他才勉強答應,安置他們在各人所要求的職位上。
堅戰成了國王的侍臣,陪伴國王擲骰子消遣。怖軍當了廚子的頭兒,還要跟來到宮廷的有名的大力士比武,或者馴服野獸,使國王取樂。
阿周那改名為巨葦,教毗羅吒的女兒至上公主和別的婦女跳舞、歌唱和演奏樂器。無種看管馬匹。偕天照料牛羣。
黑公主,如果命運不那末殘酷,她自己便有成羣侍女來侍奉,可是現在她侍候起毗羅吒王的王后妙施來了。她以王后的女伴兼侍女的身份住在後宮,操作不適於她做的活計。
空竹是王后妙施的哥哥,毗羅吒的軍隊的統帥。毗羅吒王的權勢和威名是倚仗他得來的。他勢力強大,因此人們常說空竹是摩差國的真正國王,老毗羅吒只是名義上的國王而已。
空竹自負勇武,自命能左右國王,驕傲無比。他為黑公主的美麗所激動,對黑公主懷着一種不能約制的感情。他充分相信自己的吸引力和權威,從來也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侍女敢於抗拒他。他擠眉弄眼勾引她,使她很煩惱。
黑公主不好意思把這件事告訴妙施后或別的人。她只宣揚她的丈夫是一些犍達縛,誰要是想侮辱她,誰就會莫名其妙地被殺死。她的品德和儀態使人人都相信這個犍達縛的故事是真的。可是空竹不是那樣容易被嚇倒的。他仍然緊緊追逐她,調戲她,逼迫得越來越厲害,使黑公主最後不得不把這件事告訴妙施后,求她保護。
空竹對自己的妹妹當然更有辦法。他無耻地把自己的不合法的相思病告訴妹妹,要她幫助。他說自己害單相思害得要死了。他說:「我痛苦極了。自從見到了你那侍女,我坐立不安,不能入睡。你一定得救救我,無論如何要叫她順從我。」
王后先是勸阻他,可是無效,最後王后也只好答應了。兩人就定計陷害黑公主。
一天夜裏,空竹在家裏大張筵席,招待賓客,準備了很多糖果和酒。妙施把黑公主叫來,交給她一把美麗的金壺,吩咐她到空竹家裏去要一壺酒來。
時間那末晚,還要獨個兒到色鬼空竹家裏去,這使黑公主很為難,她請求王后另派一人。可是雖然王后的侍女很多,黑公主又再三懇求,妙施仍然不答應,還假裝發怒,厲聲說:「我不派別人。你一定得去。」可憐的黑公主只好服從了。
黑公主的恐懼證實了。當她一走進空竹的家,這個醉酒又貪色的傢伙就調戲她,硬求軟誘跟她糾纏不已。
黑公主拒絕他,對他說:「你是皇親國戚,為什麼要來找我這樣一個種姓低微的人?你為什麼這樣不正經?為什麼要找我這個有夫之婦?你會死的。我的保護人,那些犍達縛,發起怒來會把你殺死的。」
黑公主不從他,空竹就捉住她的手臂,拉扯她。可是黑公主放下了手中的壺,掙脫了身子,一溜煙跑了。瘋狂的空竹緊跟在後,拚命追趕。黑公主逃到宮中放聲號哭;可是就在宮中,喝醉了酒的權勢鼎盛肆無忌憚的空竹還是追逐她,當眾踢她,罵她。人人都害怕這個威力強大的大帥,誰也不敢上前阻攔。
黑公主一想到遭受難堪的侮辱無人救援,就傷心和憤怒得不能忍受。在極度痛苦之中,她忘記了自己一伙人要是被人早發現會有多大危險。當夜她就去找怖軍,把他喚醒,傾訴自己受到的委屈。她訴完空竹怎樣粗暴地追逐自己,凌辱自己後,神色凄然,求怖軍保護她,為她復仇。她抽咽着說:
「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你一定得立刻把那混蛋殺掉。就為了你們,就為了幫助你們守誓約,我才充當侍女來侍候人,甚至給國王預備擦身用的檀香膏。這樣做,我沒有抱怨,儘管以前我只侍奉過你們和我所敬愛的婆母。可是現在侍候這批壞東西,每一分鐘都擔心會受到污辱啊。我並不是怕幹粗活——瞧,我的手。」說着,她伸出了那雙因幹粗活而開裂了染污了的手。怖軍恭敬地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眼前,放在臉上,又愛又憐又傷心,說不出話來,默默地給她擦乾了眼淚。終於,他能出聲了。他低沉地說道:「我不管堅戰的諾言,不管阿周那的勸誡,也顧不得什麼危險了。我要照你所說的去幹。我要立刻殺死空竹和他的黨羽!」他站了起來。
黑公主叫他別性急。兩人商量了一番,决定騙空竹晚間獨自到舞廳的一個隱僻所在,讓他把裝扮成婦人等候在那兒的怖軍錯當作黑公主。
第二天早晨,討厭的空竹又跟上她,自吹自擂地對她說:「宮娥!我在國王面前摔你,踢你,有沒有人上前幫你?毗羅吒只是摩差國的名義上的國王。我,大軍的統帥,才是真正的統治者。來!別那末傻了。來跟我同享榮華吧。我會做你的忠實的僕人的。」他求告她,威逼她,引誘她又奉承她,因貪慾而通紅的色眼就像要把她吞噬了似的。
黑公主假意答應了。對他說:「空竹,相信我,我不能再拒絕你了。可是我們的關係你不能讓你的親友中任何一人知道。如果你起誓保守秘密,我就答應你的要求。」
空竹很高興地接受了這個條件,答應當天晚上獨自到指定的地點去。
黑公主對他說:「晚上舞廳不會有人。宮女白天在那兒學舞,天一黑她們就回到自己屋裏去了。你今晚到那兒去。我等着你。到那時候,我就隨你擺佈了。」
空竹聽了喜出望外。
晚上,空竹沐浴,熏香,修飾了一番,往舞廳走去,發現門開着,好不喜歡,輕輕走了進去。
在昏暗中他看見有人躺在一張小床上。他想,沒有問題,這當然是那位宮娥。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走近床邊,把手輕輕放到躺着的人身上。啊喲,他接觸到的不是那宮娥的柔軟的身體,却是怖軍的鋼一樣的筋骨。立刻,怖軍像餓虎撲食似地縱身把他揪倒在地上。可是,空竹雖然吃一大驚,却也並不示弱,要為自己生命而戰鬥。他認為自己必定是跟那宮娥的一個犍達縛丈夫碰上了。兩人猛烈地扭打起來。兩人真算得碰上了敵手,因為那時候,怖軍、大力羅摩和空竹三人在體力和角鬥技術方面是被認為屬於同一等級的。怖軍和空竹間鬥爭的激烈就像伐里和妙項兩個猴王間的鬥爭[1]一樣。
最後怖軍殺死了空竹,把空竹搗碎,搓成了不成形狀的肉團。他把懲罰空竹的喜訊告訴給黑公主後,便急忙回到廚房,洗完澡,全身塗抹了香膏,滿意地酣然大睡。
黑公主喚醒宮廷侍衛,對他們說:「空竹來糾纏我。我的犍達縛丈夫們就像我警告過他那樣把他幹掉了。你們的大帥做了色慾的犧牲品,已經被殺了。瞧,這兒就是他。」她指着空竹的屍身叫他們看。那屍身已經不成形狀,看不出是人了。
44.保衛摩差國
空竹的事件使黑公主成了全國人民心目中的可怕人物了。他們認為:「這個能迷住一切人的美人,又可愛又可怕,因為有犍達縛防衛着她。愛吃醋的犍達縛妒嫉起來是不顧一切的,因此他是皇室和全國人民的大患,還是把她送出城去為妙。」這樣考慮之下,他們就跑去見妙施,請求妙施趕走黑公主。
妙施對黑公主說:「我知道你是一位賢德的夫人,可是我希望你離開這兒。我已經不再需要你了。」
只差一個月,隱姓埋名的日期就滿了。黑公主懇求允許再住一個月。她說,到那時候她的犍達縛丈夫的計劃就實現了,他們就會來帶她走的;那時犍達縛會非常感謝毗羅吒王和他的國家。不管感謝不感謝,觸怒了犍達縛是危險的,因而妙施不敢拒絕黑公主的要求。
第十三年一開始,難敵的探子奉了特殊使命四出搜索般度族的去向;可是一連數月,到處搜索,仍然不見蹤影。於是他們把搜尋失敗的結果報告給難敵;並且對難敵說:般度族大概是在苦難中死了。後來忽然聽到了一件新聞,說勇武的空竹為了一個女人給一個犍達縛赤手空拳打死了。大家都知道世上只有兩個人能打死空竹,而怖軍是其中之一;於是就懷疑殺空竹的犍達縛可能是怖軍。難敵還想到空竹致死的原因是為了一個女人,這也許就是黑公主。他在會議上對大家說出了自己的猜疑。
他說:「我疑心般度族可能是躲在毗羅吒那兒。毗羅吒很倔強,是不跟我們締交的國王之一。我們最好去襲擊他,劫走他的牛羣。如果般度族確是藏在那兒,為了報答毗羅吒招待他們的盛意,他們必然出來跟我們作戰,我們就一定能夠當場指出他們來。如果我們在規定期限以前發現了他們,他們就得回到森林裏去再住十二年。如果,從另一方面說,般度族不在那兒,我們也毫無損失。」
三穴國的國王善佑熱烈支持難敵,說:「摩差國的國王是我的仇人。空竹給過我很多麻煩。空竹一死必然嚴重影響了毗羅吒的軍力。讓我現在就去攻打毗羅吒吧。」
迦爾納贊成這個提案。他們一致决定,讓善佑從南方進攻摩差國,把毗羅吒的軍隊吸引到南方去。難敵帶着俱盧族大軍,出其不意自北進攻,那兒的防禦力量一定是比較薄弱的。
善佑從南面侵入摩差國,一路上奪取牲畜,踐踏田園和牧場。牧人好不痛心,忙跑去稟報毗羅吒。毗羅吒當時多末希望空竹還活着啊。要是空竹還活着,毫無問題一定能馬上打退侵略軍的。當他對剛迦(剛迦是堅戰在毗羅吒宮中用的名字)這樣說的時候,剛迦回答道:「國王,不用煩惱。我雖然是一個隱士,却也是個軍事專家。我會身披甲冑,坐戰車去趕走你的敵人。請命令你的廚子牛牧、你的管馬人法結、你的牧人索護,也都上戰車幫助我們作戰。我聽說他們都是優秀的戰士。請你吩咐給我們準備作戰必需的戰車和武器。」
毗羅吒大喜,對這個建議他哪有不接受之理。戰車準備好了。般度五子除了阿周那外,全都隨着毗羅吒王的軍隊出發去跟善佑率領的大軍作戰了。兩軍相遇,打將起來;打得十分劇烈,雙方死傷很多。善佑進攻毗羅吒,包圍了他的戰車,逼得他下車作戰,乘機俘虜了他,把他放在自己的戰車裏。摩差國的軍隊一見國王被俘,就軍心渙散,紛紛逃走。堅戰命令怖軍進攻善佑,搭救毗羅吒,重新集合四散的潰軍。
怖軍聽了堅戰的吩咐,就去倒拔大樹。堅戰慌忙止住他;對他說:「快別那樣,也不許吶喊,否則你的原形就要顯露了。要像別人一樣坐在車中用弓箭作戰。」
怖軍於是上了戰車,進攻敵人,救了毗羅吒,俘虜了善佑;又集合逃兵,重新編隊,進軍打敗了善佑的軍隊。
勝利的消息一傳到城裏,人民歡聲雷動,盛飾市容,迎接國王凱旋歸來。
就在他們熱烈準備迎接國王凱旋的當兒,難敵的大軍自北方入侵了。他們掠奪畜養在城郊的牲口,猛衝過來,把那一帶成千成萬的牲口趕到一起包圍起來。牧人的頭兒趕緊進城稟告太子優多羅說:「太子啊!俱盧族來了,來搶我們的牲口來了。國王到城南跟三穴國王作戰去了,沒有人保護我們,我們很驚慌。你是國王的兒子,我們指望你來保護我們。為了王族的榮譽,請去收復牲口吧。」
看牛的頭兒在老百姓面前,特別是在宮廷的婦女面前,這樣對優多羅太子求告,使優多羅太子頓感到勇氣十足,傲然答道:「只要能有人給我駕駛戰車,我願意獨力去收復牲口。這樣,也好顯顯我的武藝。老百姓將會知道,我的武藝不在阿周那以下。」
太子說這些話的時候,黑公主在後宮不禁暗暗好笑。她趕緊去對至上公主說:「公主,大難臨頭了。看牛的在對太子報告,說,俱盧族的軍隊從北方來侵犯我們,正在邊境掠奪牲口。太子急想去應戰,需要一個駕駛戰車的御者。這末一點兒小事就能阻礙他獲得光榮和勝利嗎?當然不能。我告訴你,當年我侍候黑公主的時候,我聽說巨葦曾經做過阿周那的御者。我還聽說,這個巨葦曾跟阿周那學會了箭法。請命令巨葦立刻去給太子駕車吧。」
公主慌忙到太子跟前,對太子說:「侍候過般度族名叫持犁的那個宮娥對我說,巨葦善於駕駛戰車,他還真做過般度族英雄阿周那的車夫呢。快帶他去應戰,救救我們,滿載光榮回來吧。」
太子同意了。公主馬上跑到舞廳,吩咐巨葦(阿周那的化名)去駕戰車。
她對他說:「俱盧族那些壞傢伙乘我父親不在,搶走了我父親的財產和牲口。聽說你做過阿周那的御者,還會打仗。去給太子駕戰車吧。——不用害怕,太子會保護你的。」
阿周那忍住了笑,裝出躊躇不願去的樣子,勉強答應了。他還裝作不慣穿甲冑,笨拙地披掛起來,引起一陣大笑。宮中婦女笑他膽小,又告訴他不用害怕,說太子會照顧他。他開了不少玩笑。可是當他備馬的時候,可以看出他至少是一個好車夫。他拉住馬繮繩的時候,馬好像很喜歡受他支配。
「太子會得勝的。我們會奪取敵人的綉花袍子,作為戰利品分送給你們。」這是戰車載着太子趕去作戰時,巨葦對宮中婦女最後講的話。
45.優多羅太子
優多羅太子熱情激蕩,坐着巨葦駕駛的戰車,從城裏出發。他命令巨葦快馬加鞭,趕往俱盧族集合牲口的地方。
一路無阻,馬不停蹄,不久已經望見敵軍。起先只隱約見到在衝天的塵埃中有一條閃光的帶子。再往前去,優多羅看見了由毗濕摩、德羅納、慈憫、難敵和迦爾納率領的佈成陣勢的一支大軍。他見到這樣的聲勢,一路急忙趕來時本已逐漸減少的勇氣就消失得乾乾淨淨了。他嘴裏發乾,毛髮直竪,四肢直哆嗦。他雙手遮住眼,不去看這可怕的景象。
他說:「我怎末能單獨抵抗這樣一支大軍呢?我沒有軍隊啊。我父親率領所有將士作戰去了。全城沒有一兵一卒。要想一個人去抵擋這些世界聞名的英雄所率領的強大軍隊,是毫無道理的。巨葦呀!把車趕回去吧。」
巨葦大笑道:「太子,你上車時多末激昂慷慨,多末意志堅决。婦女們盼你成功,對你懷着極大的希望。老百姓也指望着你,信賴你。持犁宮娥誇獎我,把我推薦給你。假如我們沒有收回牲口就回去,我們就成為大家的笑料了。我不願把車往回趕。讓我們沉着應戰吧。別害怕。」說着,巨葦就驅車向前,逼近敵方。優多羅太子的苦惱簡直難以形容。他聲音顫抖着說:「我不能,我真不能。讓俱盧族把牲口趕走吧。婦女們要笑,就讓她們笑吧。我也顧不得了。我們莫非瘋了?要去跟力量遠遠超過我們的敵人打仗?別做傻瓜!快趕回去!否則我要跳下車自己跑回去了。」說完,優多羅就拋下弓箭,跳下車,慌慌張張地向城市拔脚飛奔。
阿周那追逐逃跑的太子,高聲叫他停止逃跑,要行動像一個武士。他追逐時,辮子甩動,衣襟飛舞;太子則東奔西跑,想避開那雙要抓住他的手。看到這幕戲的俱盧族戰士都感到很好笑。
德羅納看到了巨葦,很覺奇怪。這個人雖然裝束古怪,像是一個男子扮成的女人,竟不知為什麼使他想起阿周那來。他說出這一點時,迦爾納說:「這怎末能是阿周那?縱然是他,又有什麼關係?般度族其他的人都不在,阿周那一人能怎末樣對付我們?據我看來,國王帶着所有將士去抵抗善佑,單把太子留在城裏,年輕的太子叫了後宮的一個太監給他趕車。就是這末一回事。」
可憐的優多羅苦苦哀求巨葦放他走,說如果肯放他走,就要送給巨葦一大筆財產。他哀告道:「我是我母親的獨子。我是在母親懷裏長大的孩子。我害怕極了。」
可是巨葦要把他從他自己的鹵莽行動中救出來,因而不放他走。他追逐他,捉住他,把他硬向車子拖去。
優多羅於是哭着說:「我不該跨下海口。我真是個傻瓜呵!我會碰到什麼災難呵?」
阿周那好言好語安慰他。叫他別害怕,對他說:「太子,別害怕。我會跟俱盧族交戰的。你幫我管着這些馬,趕着這輛車,其餘的事由我來辦。相信我的話,逃避是從來沒有好結果的。我們會把敵人打退,收回牲口。一切光榮都將歸於你。」阿周那說着就把太子舉到車上,把繮繩塞進他手裏,叫他把車趕到墓地附近的一棵樹旁去。
細心觀察這一切行動的德羅納,認出這個穿戴得古古怪怪的車夫是阿周那,便和毗濕摩交換意見。難敵轉身對迦爾納說道:「管他是誰!如果真是阿周那,他落在我們掌心裏了。因為發現了他,般度族就得進森林去再住十二年。」
趕到了樹跟前,巨葦就吩咐太子下來,叫他爬上樹去取那藏在樹上的武器。
太子又害怕又苦惱,說道:「人們說,那掛在樹上的是一個老獵婦的屍體。我怎末能去碰它?你怎末能叫我做這樣一件事?」
阿周那說:「太子,那不是屍體。我知道那裏面是般度族的武器。放膽爬上樹去取它下來吧。別耽擱了。」
優多羅知道拒絕也沒有用,就依着他爬上樹去,心中懷着極大的厭惡把繫在樹上的口袋解下,然後爬下樹來。可是皮口袋一解開,他看到了一批閃閃發光的武器,就像太陽一樣耀眼。
這些金光閃閃的武器把優多羅驚呆了。他閉上了眼睛,然後他鼓起勇氣去摸它們一下。這一摸好像是有一股希望和勇敢的水流輸進了他的身體。
他興奮地問道:「御者啊,多奇怪!你說這些弓、箭、寶劍都是屬於般度族的。他們不是失去了國土隱居在森林中嗎?你認識他們嗎?他們現在在哪兒?」
阿周那於是簡單告訴他,般度族正在這兒王宮裏。他說:「侍候國王的剛迦就是堅戰王。為你父親烹調佳餚美味的廚子牛牧正是怖軍。持犁宮娥是黑公主,空竹因為侮辱了她,就被殺死了。看馬的法結是無種,管牛的索護是偕天。我就是阿周那。別害怕。太子,你馬上就會看到我在毗濕摩和德羅納和馬勇面前打敗俱盧族,收復牲口。你會成為著名人物。這對你也是一個教訓。」
優多羅於是合掌敬禮,說道:「阿周那啊!我能親眼見到你,是多末幸福啊。你是戰無不勝的英雄,跟我一接觸就把信心和勇氣給了我了。請原諒我由於無知而犯的錯誤吧!」
當他們向俱盧族走去時,阿周那敘述了一些自己的戰績,使優多羅的新喚起的勇氣不至於又喪失。後來,他在俱盧族陣前停了車,跳下車來,祈禱天神,除去了手上的貝殼鐲子,換上皮護手,用布繫住了散髮,面向東方,默想自己的武器,然後上車,高興地拿起了他所熟悉的甘狄拔神弓,上了弓弦,撥彈三聲。那刺耳的高音震動四方。俱盧大軍的英雄們聽到這聲音,彼此說道:「這一定是甘狄撥神弓的聲音。」當阿周那站在車上顯現出他那天神般的軀體,吹起了自己的天授神螺時,俱盧族將士驚恐萬分,紛紛狂呼:般度族來了。
46.放逐期滿了
阿周那的車子在路上隆隆過去,就像大地也隨着震動似的。俱盧族將士一聽到甘狄撥神弓的弦聲都嚇得膽戰心寒。德羅納焦急地說道:「將士們,小心!排列好!阿周那來了。」
難敵看到德羅納如此看重阿周那,很不滿意。他對迦爾納說:「般度族許下諾言,要在森林中住十二年,第十三年躲藏起來不讓發現。如今十三年期限未滿,而阿周那出現了。我們還怕什麼?般度族就要回到森林中去再住十二年的。德羅納是有學問的人,膽子小,讓我們把他留在後方,上前作戰吧。」
迦爾納同意難敵的意見,說道:「我們的將士無意作戰,害怕得渾身發抖。他們說,那手持弓箭,傲然站立在車上,往我們這邊急急趕來的人是阿周那。好吧,即使他是持斧羅摩,我們也用不着害怕。我願意獨自去阻擋這衝上前來的戰士,實踐我的諾言,跟他作戰。就算是其他的人都不上前,又有何妨。讓他們把摩差國的牲口趕回去。我來單獨跟阿周那作戰,掩護他們。」說完,迦爾納就像往常一樣,吹起他的號角。
慈憫大師聽到迦爾納的這些話,便說:「這純粹是胡鬧。我們應該聯合起來去攻阿周那。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成功。別誇口你不要別人幫助能單獨對付他。」
迦爾納聽了大怒,說道:「這位大師一向喜歡歌頌阿周那,誇大他的武功。我不知道他這樣是出於害怕呢,還是出於偏愛般度族。誰要害怕,誰就不必出戰,讓他看着那些食人之祿忠人之事的人去拼命好了。我只是一個普通軍人,我愛朋友,恨敵人,願意留在這兒作戰。那些精通吠陀經典而鍾愛敵人和誇獎敵人的人又何必留在這兒?」迦爾納說這些話時面現鄙夷之色。
慈憫大師的外甥,德羅納的兒子馬勇,聽到他嘲笑這些可敬的大師,忍不住嚴厲地對迦爾納說:「我們還沒有把牲口趕回象城去,我們還得打仗。你自吹自擂只是虛榮心在作怪,沒有什麼用處。我們不是剎帝利,是屬於背誦吠陀經典的婆羅門種姓。我在任何經典裏也找不到有一條說國王擲骰子騙取國土是高尚的事。那些作戰勝利征服別國的人也還沒有過分高呼大叫,自誇自讚。我不知道你有什麼值得驕傲的。火靜悄悄不作聲,可是煮熟了食物。太陽發光,可是並不照耀自己。大地負擔一切生物和無生物,也一聲不響。一個擲骰子非法掠奪別人國土的人怎能要求讚揚?騙取般度族國土不比設圈套捕捉無防備的小鳥更光榮些。難敵啊,迦爾納啊,你們這兩位英雄是在什麼戰役裏把般度族打敗了的?你們把黑公主拖到大庭廣眾之前,難道你們還以此驕傲嗎?你們毀壞俱盧家族就像那沒有頭腦的傻子為了愛好檀木的香氣把巨大的檀木樹砍倒一樣。你們會明白,跟阿周那打仗不像擲骰子。那是大不相同的。骰子擲出來的是二或四,甘狄撥神弓發射出來的却是利箭。妄自尊大的傻瓜啊,你們認為沙恭尼能在戰場上鬼鬼祟祟憑欺詐幫你們打勝仗嗎?」
俱盧大軍的領袖們失去了耐心,發了脾氣,互相破口大罵。老人家毗濕摩看到這種情形,很是傷心,對他們說道:
「聰明人是决不辱罵老師的。人在投入戰鬥以前先得小心估計時間、地點和環境。即使是聰明人,對待自己的事務也常常要失去正確的判斷力。發起怒來,人就糊塗了。平日有見識的難敵也不認識那抵擋我們大軍的戰士是阿周那了。馬勇啊,別計較迦爾納的無禮言語吧。你應該把這些話當作是激將,想激得老師們行動起來。現在不是培養仇恨播種不和的時候。德羅納、慈憫和馬勇應該忘記這事,原諒他們。俱盧族就是走遍全世界也不能找到比德羅納大師和他那文武全材的兒子馬勇更高明的人物了。他們既有經典的學識,又有戰士的氣概。我們知道只有持斧羅摩才能跟德羅納相比。只有我們全體聯合起來才能戰勝阿周那。讓我們擔當起目前的任務吧。如果我們內部不和,怎末能去打阿周那呢?」
老族長的高尚言論使他們的憤怒的情緒平靜下去了。
毗濕摩又對難敵說:「國王啊!阿周那來了。十三年的放逐期昨天已經滿了。懂得星辰運行的人會告訴你,你的計算是錯誤的。我知道當阿周那吹螺的時候,期限已經滿了。請你在决定作戰以前再想一想。如果你想跟般度族和好,現在正是時候。你究竟想要公正的光榮的和平呢,還是毀滅雙方的戰爭?仔細考慮考慮,再作决定。」
難敵回答道:「可尊敬的老人,我不願意和平。我連一個村莊也不給般度族。我們準備戰爭吧。」
這時德羅納說:「讓難敵抽出四分之一兵力保衛自己回象城去。再抽四分之一兵力包圍牲口,奪取牲口。如果我們不帶牛回去,我們就是自認失敗。我們五人率領其餘的兵跟阿周那作戰去。」
俱盧族大軍照這樣佈了陣勢。
阿周那對太子說道:「優多羅啊,我沒有看見難敵和難敵的車子。我看見毗濕摩穿着甲冑站在那裏。大概難敵趕着牲口回象城去了。我們去趕上他奪回那些牲口吧。」阿周那說着就避過了俱盧族軍隊,追趕難敵和牲口。臨行時他彎弓搭箭射向他的老師和老族長毗濕摩脚前,用這樣英雄的方式恭敬地向他們行禮後,便離開他們去追趕難敵了。
阿周那到了集合牲口的地方,擊潰了侵略軍,然後囑咐牧人把牲口趕回牛欄。牧人十分高興地照辦了。阿周那繼續追趕難敵。
看到這情形,毗濕摩和別的俱盧族將領就衝上前去搭救,把阿周那團團圍住,對他發射利箭。阿周那打了一個極漂亮的仗。他先對付迦爾納,把迦爾納趕出了戰場。然後回身進攻德羅納,把德羅納打敗。馬勇看到德羅納精疲力盡,便加入作戰,攻擊阿周那。這就給了阿周那一個機會,讓德羅納退出戰場。然後馬勇和阿周那之間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戰鬥。當馬勇疲乏時,慈憫上來接應,跟阿周那交戰。可是慈憫也敗了。於是全軍潰退。雖然毗濕摩、德羅納和別的將領集合部下重整旗鼓,繼續戰鬥,可是將士們已無力作戰了。在毗濕摩和阿周那之間作了一次輝煌的戰鬥後,他們終於離開了戰場。據說毗濕摩和阿周那這次交戰,連天神都趕來觀看。
阻擋阿周那追趕難敵的企圖就這樣破產了。阿周那很快就追上了難敵,狠狠地攻打難敵。難敵招架不住,逃出了戰場;可是逃得不遠,聽到阿周那笑他膽怯,便又像巨蛇一樣轉回身來繼續作戰。毗濕摩和其他的人圍上前來保護他。阿周那戰鬥着,最後,用了一件法寶,使得他們全都倒在戰場上,失去知覺。在這種情形下,阿周那搶去了他們的衣服。古時候,搶走敵人衣服表示已得到决定的勝利。
難敵醒來,毗濕摩便叫他回去。全軍打了這一個可耻的敗仗,折回象城。
阿周那說道:「優多羅啊!趕馬回去吧。牲口已經收回了。敵人已經逃走了。王子啊,回到國內,準備香膏塗身,披掛花朵吧。」
歸途上,阿周那把武器像先前一樣收拾好,掛在樹上,又把自己重新打扮成巨葦。他先派遣使者進城去報告,說優多羅太子已經大獲全勝了。
47.毗羅吒的誤會
打敗了三穴國的國王善佑後,毗羅吒在老百姓的歡呼聲中回到國都。他到了宮中,發覺優多羅不在宮內。婦女們很得意地告訴他,太子去打俱盧族了。她們毫不懷疑這個英俊的太子能夠征服全世界。可是國王聽了這消息心都凉了。他知道,這個嬌生慣養的太子,只帶着一個太監,去擔當這樣一件他不可能擔當的任務,將會遭致什麼結果。他悲痛極了,號哭道:「我那心愛的兒子現在大概已經死了。」
他於是命令大臣集中所有可能集合的兵力,去搭救優多羅,如果他還活着,就把他帶回來。同時立刻派遣偵察兵去找尋太子的下落。
喬妝為修道人剛迦的堅戰王盡力安慰毗羅吒,向他擔保,有巨葦給太子駕車,太子一定平安無事。他說:「你不知道他,我可知道。誰要坐上他趕的車,管保一定打勝仗。而且,善佑失敗的消息一定已經傳過去,想來俱盧族必然已經退走了。」
這時候從戰場上來的使者到了,帶來了優多羅打敗俱盧族大軍,收復牲口的好消息。這個消息太好了,甚至這位溺愛兒子的國王也難以相信。可是堅戰王笑嘻嘻地說:「別懷疑了,國王。使者送的信不會錯的。只要是巨葦趕車,一定成功。你兒子的勝利毫不足怪。我聽說甚至因陀羅大神的御者或者黑天的御者也趕不上巨葦。」這些話在毗羅吒聽來簡直荒謬之至,但是他太高興了,顧不得計較這些。他把許多珍寶賜給傳來好消息的使者,命令舉國慶祝。他宣佈:「我戰勝善佑不算什麼;太子的勝利才真是勝利。一切拜神的地方要舉行謝神的祈禱。全城各主要街道都要插上旗子。老百姓要在勝利的樂聲中列隊游行。要依法佈置一切去迎接我那英勇無雙的孩子。」
毗羅吒派遣文臣武將和少女去迎接兒子凱旋。他退到後宮,叫持犁宮娥去取骰子來。他對剛迦說:「我太高興了。來,咱們玩一會兒吧。」於是坐下來跟堅戰王擲起了骰子。
他們一面擲骰子一面談論。很自然,國王一心想着兒子的偉大和勇武。他說道:「瞧,我那兒子得到多末大的光榮。他把著名的俱盧族戰士都打跑了。」
堅戰王笑着回答:「是啊,你的兒子真好福氣,假如他沒有那末大福份,他怎末能找到巨葦給他趕車呢?」
毗羅吒聽他不斷誇獎巨葦而不誇優多羅,十分惱怒,叫道:「你幹嗎嘮嘮叨叨一次又一次講那太監?每當我講到太子的勝利,你就嚕嚕蘇蘇誇獎那太監的駕車技術,好像這也是值得提的事情。」
剛迦的申辯使國王越發生氣。剛迦說:「我說的是實話。巨葦不是普通人。她趕的車從來不打敗仗。不論誰坐在車上,不管任務多末艱巨,都必然得勝。」
剛迦的倔強和傲慢叫毗羅吒再也忍不下去了。他一生氣,抓起骰子往堅戰臉上擲去,接着又往堅戰頰上批了一掌。堅戰受了傷,臉上流下鮮血。
持犁這時正在旁邊,連忙上前用自己的衣襟給堅戰擦血,並把血擠在一隻金杯裏。
國王怒氣不息,問道:「為什麼這樣胡鬧?為什麼要把血放在杯子裏?」
持犁答道:「國王,修道人的血不能掉在地上。掉多少滴在地上,你的國土上就要大旱多少年。因此我把血收集在這個杯子裏。我恐怕你還不知道剛迦的尊貴。」
這時,守門人報道:「優多羅太子和巨葦到了。太子等待覲見國王。」毗羅吒興奮地站起來。說:「讓他進來,讓他進來。」這時,堅戰悄悄對守衛說:「讓太子一人進來,巨葦必須等一會兒。」
他怕引起一場災難才不讓巨葦進來。他知道阿周那看到他臉上的傷,會不由自主地發怒。阿周那决不會容忍堅戰受人傷害,除非是在公平的戰鬥中受傷。
太子進來,對國王行了禮。當他轉身對剛迦行禮時,看到他臉上有血迹,大為驚恐,因為他已經知道剛迦就是偉大的堅戰王了。
他叫道:「國王啊,誰傷害了這位偉人?」
毗羅吒看着兒子,說:「幹嗎大驚小怪?是我打了他。我聽到你光榮勝利的消息,高興得了不得,他却妒忌你,不識時務地藐視你。每次我提到你,這個倒霉的婆羅門就讚揚你的那個太監車夫,把勝利歸功於他。這人真是愚蠢。我打了他很抱歉,可是這事不值得一提。」
優多羅害怕極了,嚷道:「哎呀!你犯下大錯了。趕快跪在他脚前請求饒恕吧,否則我們就會整個兒毀滅的。」
毗羅吒對這一切完全不能了解。他站在那兒緊皺眉頭,不知該怎末辦。可是優多羅焦急異常,在旁一再催促,他只得屈服了,對堅戰鞠躬賠禮,請求原諒。
這以後,毗羅吒才擁抱兒子,讓兒子坐下,對他說:「孩子,你真是一個英雄。我急切要聽聽整個戰役的經過。你怎末打敗俱盧大軍的?你怎末收復牲口的?」
優多羅垂下了頭,說道:「我並未戰勝任何軍隊,也沒有救出牲口。所有這一切都是一個天神似的王子做的。他扶助我們,把我從死亡中拯救出來,把俱盧族將士打得飛跑,把牲口收回,我却什麼也沒有做。」
國王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那天神似的王子在哪兒?」他問道:「我一定要見見這位英雄,謝謝他救了我的兒子,擊退了我的敵人。我要把我的女兒嫁給他。快去帶他進來。」
「他現在不見了。」太子回答道,「可是,我想,也許是今天,也許是明天,他會再來的。」他這樣說,因為阿周那的確是天神的兒子,也的確化身為巨葦不見了。
各界著名人物都聚集在國王的大殿裏祝賀國王和太子的勝利。有功的剛迦、廚子牛牧、巨葦、索護、以及法結也都來了。他們走進了大殿。令人驚異的是他們不經邀請就坐到親王席上去。有人解釋說,這些低微的人在艱苦的時候曾經立下了功勛,因而理該受到尊重。
毗羅吒進殿來,看見修道人剛迦和廚子等坐在親王和貴族的席上,不由得大為震怒,高聲叱責。般度族覺得自己開玩笑已開夠了,就顯出了本來面目,使全場大驚。
毗羅吒想到一年來是喬妝了的般度族王子和黑公主在侍奉他,高興得不得了。他感激地上前擁抱剛迦。他口頭上把自己的王國以及自己的一切奉獻給堅戰王;事實上當然是這一切又馬上收回了。毗羅吒還堅持要把女兒嫁給阿周那。
可是阿周那說:「不行,這不合禮法。公主從我學過音樂和舞蹈。我是她的老師,是她的長輩。」最後,阿周那同意公主作她的兒媳,許配給激昂。
這時候,從背信棄義的難敵那裏,來了一羣使者。他們傳達難敵給堅戰的信說:「貢蒂的兒子啊!難敵很抱歉地說,由於阿周那的鹵莽,你們又得回森林去住了。十三年未滿期,阿周那讓人認出來了。按照你許下的諾言,你們應該到森林裏去再住十二年。」
堅戰王哈哈大笑:「使者,快回去告訴難敵,叫他先問問明白。尊長毗濕摩和別的懂得曆法的人一定會告訴他,在阿周那撥動神弓驚走你們的軍隊以前,整整十三年的期限已經滿了」。
48.會議
般度族需要隱姓埋名過日子的第十三年終於結束了。般度族再也不用喬妝改扮了。他們離開了毗羅吒的都城,以般度五子的身分冠冕堂皇地公開住到摩差國的另一個地方——水沒城去。他們從那兒派出了密使,邀請親友到來。
大力羅摩和黑天帶着阿周那的妻子妙賢和兒子激昂,由許多雅度族戰士伴送着,從多門島來到。摩差國的國王和般度族在聲音嘹亮而又悠長的法螺聲中上前迎接他們。帝軍和另外很多類似的人是前一年初在森林中離開了般度族的,此時也乘車到水沒城來了。迦尸國的國王和塞比耶的國王都帶着軍隊來到。般遮羅國的國王木柱王率領三軍,帶着束髮、猛光和黑公主的一羣兒子也到達了。此外還有很多跟般度族友好的貴族也都來到水沒城集合。
激昂和至上公主的婚禮是在友好的英雄們的光輝集會上按照吠陀禮節舉行的。婚禮過後,大家到毗羅吒的會議大殿舉行秘密會議。黑天坐在堅戰王和毗羅吒旁邊。大力羅摩和善戰坐在木柱王旁邊。當人聲靜下去時,所有的眼睛都望着黑天,黑天站起來說話了。
黑天對着靜悄悄的會場說道:「大家都知道這一次大騙局的始末。堅戰怎樣在賭博中受騙,怎樣失去了王國,怎樣兄弟五人帶着黑公主被放逐到森林裏。十三年來,般度族的兒子們為了履行諾言,默默忍受了一切苦難。現在,請大家好好想一想,然後商量出一個既符合正法又不損害般度族和俱盧族雙方榮譽和利益的辦法來。堅戰不希望要求不該得到的東西。他希望大家都好,甚至對愚弄他,叫他受了很多委屈的難敵兄弟也不例外。在你們提意見的時候,要同時想到俱盧族的詭計多端卑鄙可耻和般度族的高尚正直和寬洪大量。要想出一個公平合理的解决方案來。我們不知道難敵心中在想些什麼,我覺得我們應該派一個能幹而正直的專使到他那兒去,勸他把國土的一半歸還給堅戰,和平解决這一案。」這以後,大力羅摩站起來對大家說話。
「你們剛才聽見黑天的話了。」他說:「他提出的解决辦法是公正而又聰明的。我很贊成,因為這辦法對難敵和堅戰雙方都有利。如果貢蒂的兒子能用和平的辦法收回國土,那再好也沒有,那對俱盧族,對一切有關的人都是好的。也只有這樣,大家才能過太平幸福的日子。我想該有人去把堅戰想要和平解决的願望傳達給難敵,再從他那兒帶信回來。去的人應該是一個具有聲望和能力,足以謀取和平和諒解的人。
「那位專使應該爭取毗濕摩、持國王、德羅納、維杜羅、慈憫和馬勇的合作,如果可能甚至爭取迦爾納和沙恭尼的合作,設法得到他們對貢蒂的兒子的支持。他還必須是一個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會動怒的人。當年,堅戰明明知道會引起什麼後果,却執拗不聽朋友的勸告,把王國作為賭注,終於失去了王國。他也明明知道自己不是精嫻此道的沙恭尼的敵手,他還是坐下去跟他賭博。他現在不能抱怨,只能懇求他們歸還他應得的那份權益。一個合適的使者應該不是一個戰爭挑撥者,他應該不顧和平談判道路上有多大困難而頑強地堅持到底。王子們,我希望你們對待難敵要運用策略,跟他和解。我們要用一切力量避免武裝衝突。只有從和平中產生的東西才是有價值的。戰爭只能產生惡果。」
大力羅摩的看法是這樣的:當年堅戰把王國賭輸了的時候,他是明白自己做的事的,因此他現在不該把它當作合法權利來索取。履行了誓約,放逐期滿,般度族只能由此獲得人身自由,而不能恢復國土。這只是說,他們不用再到森林中去再住十二年了;但是他們無權要求歸還國土。堅戰只能懇求他們歸還,却不能認為那是合法權利,向他們索取。
大力羅摩不願意一家人自相殘殺,他認為戰爭只能帶來災禍。
詩人借大力羅摩的嘴說出了這一條永恆的真理。
雅度族的戰士善戰聽到大力羅摩這番話,怒不可遏,站起來憤慨地說道:
「我認為大力羅摩的話毫無道理。一個人只要能說會道,就可以為任何事情辯護;可是把全世界上會說話的人都找來,也不能把錯誤說成正確,或者把不公平說成公平。大力羅摩的話使我作嘔。我堅决反對他的主張。大家都看見過,在同一棵樹上,一根樹枝上果實累累,另一樹枝上却光禿禿地一無所有。他們兩兄弟就是這樣的:黑天講的話合情合理,而大力羅摩的話却毫無價值。如果你們同意——其實這是無可懷疑的——俱盧族騙取了堅戰應有的一份國土,你們讓他們繼續掌握這份國土,就跟讓小偷繼續保存偷來的東西一樣不合理。任何人要在堅戰身上挑錯,都只是因為自己膽子小害怕難敵,决不是有什麼充分理由。各位王子們,請原諒我的話粗暴。據我所知,那次賭博不是堅戰自願去的,是俱盧族施壓力硬把他邀去,硬要這個技術不精而又不願意賭的堅戰在滿載災難的賭盤上跟一個騙子對局。誓約已履行,堅戰為什麼還應該去向難敵卑躬屈節求告?堅戰王不是一個乞兒,用不着向人乞討。他跟他的兄弟信守誓約,遵照誓約在森林住了十二年又隱姓埋名過了十二個月,而難敵和他的黨羽不知羞耻,故意認為還有問題。我要在戰場上擊敗這些厚顏無耻的流氓,叫他們向堅戰王求饒,或者滅亡。進行一場正義的戰爭怎末會是不義的行為?殺害持武器作戰的敵人有什麼罪過?向敵人求告是自取侮辱。如果難敵想打仗,那末好吧,讓他來吧,我們就準備迎戰。別耽擱了,我們馬上準備戰爭吧。不經過打仗,難敵决不會交出土地來。浪費時間便是愚蠢。」
善戰語氣堅决,木柱王聽了十分高興。他站起來說:「善戰說得對,我贊成他的意見。溫言軟語不能使難敵明白道理。我們準備戰爭,通知親友趕快率領軍隊到來吧。立刻送信給沙利耶、勇旗、勝軍和竭迦夜族的國王吧。我們當然要派一個合適的使者到持國王那兒去。我宮廷裏有一個主持宗教儀式的婆羅門,學問很好,值得信任,我們可以派他到象城去。請詳細指示他,該對難敵說些什麼,該怎樣送信給毗濕摩、持國王和德羅納。」
木柱王講完,黑天站起來對他說:
「你的建議可以用,也符合王族禮法。大力羅摩和我對雙方都有情誼。我們是來參加至上公主的婚禮的,現在要回去了。在各位國王中論年紀論智謀數你最高,該你來為大家出主意。持國王也看重你,德羅納和慈憫是你童年時代的朋友。由你去指示那位婆羅門進行和平談判是最適當的。如果那位婆羅門不能把難敵勸得回心轉意,那末,朋友們,就準備那不可避免的戰爭吧,同時要送信給我們。」
會議結束,黑天帶着同族的人回多門島去了。般度族和各同盟國進行備戰。他們派遣使者到各友好的國家去。那些友邦趕忙動員自己的軍隊。
這時候,難敵兄弟也沒有閒着,他們也在籌備應付即將到來的衝突,送信給親友,請親友時刻準備着應戰。雙方的這些備戰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各地。詩人說:「匆匆忙忙不斷往返的王子們到處引起了激蕩不安,軍隊行軍的沉重步伐震動了大地。」
木柱王把他的婆羅門召來,對他說道:
「你知道難敵的意圖,也知道般度族的品德。請你作為般度族的特使去見難敵。持國王不聽維杜羅的賢明的勸告,縱容兒子欺騙了般度族。你要去向這個優柔寡斷給兒子引入了了歧途的老王指示正法和智慧的道路。你可以指望維杜羅作你的得力助手。你的使命可能引起老一輩的政治家像毗濕摩、德羅納和慈憫之間以及各將領之間的意見分歧。如果是這樣,他們求得統一意志需要有一段時間,這就給了般度族以完成備戰的時間。只要你住在象城談判和平,就能影響他們的備戰,這從般度族立場看來也是有利的。如果真出現了奇迹,你能談判成功歸來,那是更好了。我並不期待難敵同意和平解决,然而派人去談和平對我們總是有利的。」
49.阿周那的御者
派了木柱王的婆羅門到象城去談判和平,般度族同時向那些預料會支持他們的王子發出通知,請他們動員軍隊,準備作戰。多門城是阿周那自己去的。
從探子口中知道了這些情况後,難敵也不虛擲光陰。他知道了黑天已經回國,就選擇了最快的馬,駕上車,加鞭急行,奔赴多門城。這兩個人,難敵和阿周那,在同一天到達了多門城。
黑天睡着了。因為是近親,難敵和阿周那都進了臥室。兩人守候黑天醒來。難敵先到,坐在床頭一個寶座上;阿周那則合掌肅立在床脚邊。黑天醒來先看到站立在他眼前的阿周那,很親熱地招呼他,然後轉過頭來也招呼了難敵。黑天問他們到多門城來有什麼事。難敵先回答說:
「看來我們之間就要爆發戰爭了。果真如此,你得幫助我。阿周那和我都是你所鍾愛的,我們都是你的至親。你說不出誰比誰對你更親近些。我比他先到這兒,按照傳統習慣,先來的該享有優先權。黑天啊,你是最最偉大的,該立下範例給人仿傚。請你以行動證實傳統的禮法吧。請記住我是先來到這裏的。」
黑天回答道:「持國王的兒子啊,可能是你先來到這裏,可是我一醒來首先看到的是貢蒂的兒子阿周那。你先來到,阿周那先給我看到。就在這一點上你們也是有同等權利向我提出要求的。因此我應該對雙方都給予幫助。按照傳統習慣,分禮物是從最小的開始,因而我讓阿周那先挑選。我的同族人戰鬥能力和我差不多,他們組成的一支龐大軍隊幾乎可以說是所向無敵。我對你們的幫助是把他們算做一份,另一份是我個人,可是我不拿武器,也不實際參加作戰。」
他轉身對阿周那說:「阿周那,你仔細考慮一下。你願意要不持寸鐵的我呢,還是要武力強大的大軍。你比難敵年輕,按照習慣,該你先選擇。你選擇吧。」
黑天剛一說完,阿周那毫不遲疑,恭恭敬敬地說道:「只要你跟我們在一起,儘管你不拿武器,我也心滿意足。」
難敵認為阿周那選擇得太愚蠢,禁不住心頭高興。他歡歡喜喜挑選了黑天的軍隊。黑天答應了他。他得到了一支強大的兵力十分滿意,跑到大力羅摩那兒,把經過告訴了他。他講完後,勇武的大力羅摩對他說:「難敵啊,我在毗羅吒的女兒結婚那時候的一次會上所說的話,想來他們已全部告訴你了。我為你辯護,盡力幫你說話。我一再對黑天說,我們跟雙方的關係是同樣的,可是我沒有說服他。我毫無辦法。我不能站到黑天所反對的方面去。我不願幫助阿周那,同時也不能幫助你去反對黑天。難敵啊,你出身於光輝的,受到各地王族的尊敬的家族。如果一定得打仗,那末你就遵照王族武士法規行事吧。」
難敵興高彩烈回到象城,自言自語道:「阿周那這次太傻了。多門城的大軍幫我作戰,還有大力羅摩的願望也在我這一邊。黑天只剩下空身一人了。」
只剩下他們兩人時,黑天笑嘻嘻地問阿周那道:「阿周那,你為什麼那樣傻?為什麼挑選手無寸鐵的我一個人而不要我的強大英勇的軍隊?」阿周那回答:「我的野心是想建立像你那樣的豐功偉業。你威武勇猛敢於單獨面對全印度的王子和他們率領的部隊作戰。我感覺我也能做到。因此我想請你不拿武器為我駕車,我要坐你駕駛的戰車上贏得勝利。這是我很久以來的願望,今天你滿足我這個願望了。」
阿周那的决心使黑天很高興,他又笑盈盈說出了這樣的祝辭:「你要跟我競賽嗎?祝你成功。」
以上就是黑天怎樣成了阿周那的御者的神聖故事。
50.舅舅和外甥
摩德羅國的國王沙利耶是瑪德利的哥哥,是無種和偕天兩人的親舅舅。他聽說般度族住在水沒城備戰,就徵集了一支龐大的軍隊,開赴水沒城去跟般度族會合。那軍隊龐大得驚人,紮營休息時,佔地竟長達十五哩左右。
難敵聽到了沙利耶率軍參戰的消息,决定設法拉他到自己這一邊來。他命令部下給沙利耶及其軍隊以一切方便,並且盛大招待他們。部下遵照命令在他們經過的道上修建了幾處裝修華美的休息站,十分殷勤又十分闊綽地接待他們。充份供給食物和飲料。沙利耶對這一切款待極為滿意,他誤以為這是他的外甥堅戰所佈置的。沙利耶率領大軍前進,沉重的步伐使大地隨之震動。他受到的豐盛的款待使他十分高興。有一天,他叫侍者進來,對他們說:
「你們對我和我的部下太熱心了,太周到了,我要答謝你們全體。請轉告貢蒂的兒子必須允許我這樣做,快去把他的同意的話帶回來給我。」
侍從把這話稟報了自己的主人難敵。
這些日子,難敵一直在那許多人中暗暗照料沙利耶和他的大軍,現在抓住這個機會親自出現在沙利耶面前,感謝他接受俱盧族的招待。這使沙利耶大吃一驚,因為他一直不知事情真象。難敵明知他是去幫助般度族的,而仍然照國王應得的待遇慷慨招待他,這使他很感動。
他太感動了,叫道:「你真是高貴而且寬洪大量。我該怎樣報答你呢?」
難敵答道:「我要求的報酬是你率領軍隊幫我打仗。」
沙利耶驚呆了。
難敵接着對沙利耶說:「你對我們雙方是同樣的。你看待我必然也像看待般度族一樣。你應該答應幫我的忙。」
沙利耶回答:「好吧。」
沙利耶為難敵的豐盛的款待所迷惑,竟背棄了他應該愛重的般度族,而許下了為難敵作戰的諾言。這件事指出接受國王的厚待包藏着多末大的危險。
沙利耶感到未見到堅戰就回去是不對的,就對難敵說:「難敵,相信我,我已經許下了諾言。可是我必須見一見堅戰,把我作的事情通知他一聲。」
難敵說:「去吧,見過他就快回來。可別忘了你的諾言。」
「祝你運氣好。回宮去吧。我不會失信的。」說完這話,沙利耶就趕往堅戰紮營的水沒城去了。
般度族極隆重地接待摩德羅國國王沙利耶。無種和偕天看到自己的舅舅,歡喜得沒法形容。般度族兄弟們對他傾訴這許多年來遭受的艱難困苦。當談到當前的戰爭需要他幫助時,沙利耶把答應幫助難敵的經過講了一遍。堅戰立刻認識到當初不該以為沙利耶幫助他們不成問題,因而讓難敵鑽了空子。堅戰盡量掩蓋着自己的失望,對沙利耶說:
「偉大的戰士,你答應了難敵,不能失信。你在戰場上可以與黑天匹敵,因而迦爾納要在戰場上殺阿周那,一定會請你給他駕車。你要做阿周那致死的原因呢?還是要救他?我知道我不該這樣要求你,可是我仍然說出來了。」
沙利耶答道:
「我的孩子,難敵騙取了我的諾言,在戰場上我只得跟你們作對。可是當迦爾納和阿周那作戰時,如果我恰巧是他的御者,我保證他作戰會受到挫折,而阿周那可以平安無事。別害怕。黑公主和你們全體遭受的苦難和屈辱會很快得到報復,成為往事。此後你們就會轉好運。誰也不能阻止或改變命運注定的事。我錯了,請原諒我。」
51.弗栗多
從前,有一個時候,三界之主因陀羅傲慢異常,把天神一向重視的禮貌、禮節棄之腦後。當天神之師、學問淵博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為天神和阿修羅雙方尊敬的祭主來到他的宮廷時,他安然坐在寶座上,不起身迎接,也不請他坐下,例有的一切禮節一概不做。狂妄自大的因陀羅還自以為身為君王,經典中規定享有特權,可以坐着接見賓客。因陀羅的無禮傷了祭主的感情,他認為這是由榮華富貴而來的驕傲,便一聲不響離開了朝廷。朝廷上失去了這位德高望重的大師,隨着也失去了肅穆莊嚴的氣氛,成為黯然無色的集會。
因陀羅立刻明白自己過失之重大,意識到這位大師的不高興會給自己招來困難。他想跪在他脚下,請他寬恕。可是他不能那末做了,因為祭主一怒而隱身不見了。因陀羅為這事抑鬱不樂。祭主一去,因陀羅力量也隨之下降,而阿修羅的力量却日益強大。這種情况鼓勵了阿修羅向天神進攻。大梵天憐憫受到圍困的天神,勸告他們另請一位新的老師。
大梵天對他們說:「由於因陀羅的過失,你們失去了祭主。現在去找大匠的兒子萬色吧。求那位高仙來做你們的老師,一切就會好轉了。」
天神們受到了這些話的鼓勵便去找那青年修道人萬色,向他求告道:「你雖然年輕,却精通吠陀,懇求你俯允作我們的老師。」
萬色同意了。這對天神們很有利;在他的指示和教導下,他們脫離了阿修羅的侵害。
萬色的母親是阿修羅族的人,因而因陀羅對他不很信任。因陀羅怕萬色由於血統關係會對天神不十分忠誠。他的疑心越來越深,總擔心這個敵人的後代會危害自己,於是想引誘他犯錯誤,從精神方面減弱他的力量。他叫宮中迷人的美女去勾引萬色,可是萬色不上鈎。任憑因陀羅的那些妖艷的女郎怎樣挑逗,這位青年修道人依然堅守獨身誓言,毫不動心。因陀羅看到引誘的辦法行不通,心生凶念,有一天他竟用金剛雷杵把萬色打死了。
照這故事所講,因為因陀羅犯了嚴重罪行,世界替他受到災難:部份土地變成鹼地,不宜耕種;婦女患病而且有了她們特有的不潔;據說水面上起泡沫也是由於這個緣故。
大匠知道兒子給因陀羅殘酷地殺害後,又悲痛又憤怒,一心想為兒子報仇,便舉行了一次大祭祀。從祭火中跳出了因陀羅的死敵弗栗多。大匠派他去攻打天神之王,對他說:「因陀羅的敵人啊,願你強壯,願你能殺掉因陀羅。」
兩人大戰起來,弗栗多佔了上風。大戰進行得對因陀羅不利時,許多仙人和天神到遍入天(毗濕奴)那兒去求救。大神毗濕奴答應保護他們,對他們說:「別害怕,我將附在因陀羅的金剛雷杵上助戰。因陀羅最後會得勝的。」天神和仙人們於是高高興興回去了。
神仙們去找弗栗多,對他說:「請你跟因陀羅和好吧。你們兩人勢均力敵,是同樣勇敢同樣強壯的。」
弗栗多恭敬地回答道:「純潔無瑕的神仙啊,請原諒我。我跟因陀羅怎末能做朋友呢?在勢均力敵互爭上風的兩人之間是不能有友誼的。你們知道,雙雄是不能並存的。」
仙人們回答說:「別那末多疑,兩個好人能成為朋友,而且他們的友誼是經久不渝的。」
弗栗多讓步了,說道:「那末好吧,我不打了。可是我不相信因陀羅。他會乘我不防備時攻打我的。所以我要你們給我一個恩典:要保證因陀羅不能在白天,也不能在黑夜,不能用乾燥的武器,也不能用潮濕的武器,不能使用石製的、木製的、金屬製的武器或者弓箭,來取我的性命。」
神仙們說道:「好吧。」
戰鬥停止了。可是弗栗多所擔心的事果真很快就證實了。原來因陀羅表面上裝作跟弗栗多和好,實際上時時刻刻在等候機會殺害他。一天傍晚,因陀羅在海濱遇到了弗栗多,就乘着黃昏去打他。兩人打了很久。弗栗多讚揚了毗濕奴一番,對因陀羅說:「最下流無耻的人啊!你幹嗎不用那萬無一失的雷杵呢?那雷杵有毗濕奴大神附在上面,是神聖化了的。你拿它打我,我就可以從而得福了。」
因陀羅砍去了他的右臂,可是他並不泄氣,用左手舉起自己的鐵杵向兇手投擲過去。因陀羅又砍去了他的左臂。弗栗多於了張開大口把因陀羅吞進肚裏去。天神們看到因陀羅給弗栗多吞掉了,大為驚慌。
其實因陀羅並沒有死,他撕破弗栗多的肚子出來了。他走到身旁的海水邊沿,把雷杵猛力投向海水,使海浪汹湧起來,浪花衝擊到弗栗多身上。毗濕奴大神已附身在海浪的飛沫中,飛沫成了致命的武器,雄壯的弗栗多倒地死了。
長期的鬥爭這樣結束了。受難的世界深深透了一口氣。可是戰爭的結束對於因陀羅是個恥辱,因為他的勝利是用罪惡和欺騙手段得來的。他羞愧得只好躲藏起來了。
因陀羅的失蹤使天神和仙人很發愁,他們因此去見那善良而又勇武的友鄰王,把天神王冠奉獻給他。
友鄰王謙遜地拒絕道:「請原諒我。我不能做你們的王。我是什麼人,怎敢坐上因陀羅大神的寶座?又怎末能保護你們?這是不可能的事。」可是神仙們堅持要他接受,對他說:「別推辭了,做我們的王吧。我們的苦行功德和威力都歸屬於你,增加你原有的力量。你眼睛看到誰,誰的力量就要為你吸收,你將戰無不勝所向無敵。」友鄰王說不過去,終於同意了。
52.友鄰王
因陀羅違反正義,慘殺弗栗多,犯了大罪,不能再高據王位,成了逃亡者。友鄰王接替他,做了天神之王。
友鄰王開始很好,他在塵世做國王時積累下的功德和聲譽幫助了他。後來他墮落了。天神之王的名位使他驕傲起來。他失去了往日的謙遜,產生了一些非法的慾望。
他放縱自己,盡情享受天堂的樂趣。他縱慾好色,不加克制。一天,他看到了因陀羅的妻子,一見鍾情。他懷着邪念,用命令的口吻對在場的天神說:
「為什麼天神之王的妻子舍脂天女不來見我?我現在不是天神之王嗎?快送她到我房裏來。」
因陀羅的妻子知道了這件事,十分憤怒。她又害怕又痛苦,跑去向祭主哭訴道:「大師啊,救救我吧,別讓這個壞人糟蹋我。」祭主答應保護她,對她說:「別害怕。因陀羅不久就要回來。你跟我一起住吧。你和你的丈夫就快團聚了。」
友鄰王知道了舍脂不願順從他,到祭主的家裏躲避去了,異常憤怒。
天神之王一發怒,使天神很擔心。他們諫道:「天神之王啊,別發怒吧。你一怒,世界就遭殃了。舍脂是別人的妻子,不要想她。你別胡思亂想走到邪路上去。」
可是那昏君不聽他們,用嘲笑的口氣對他們說:「當年因陀羅和仙人的妻子未耕通奸的時候,你們的道德標準和善行原則之類到哪裏去了?你們當初不阻攔他,現在又為什麼要阻攔我?因陀羅卑鄙無恥謀害正在祈禱的萬色的時候,你們做了什麼?當他用詭計殺死弗栗多的時候,你們的唯恐道德淪亡的警惕心又在哪裏?舍脂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來跟我一起生活。為你們着想,最好是叫她順從我,把她交給我管。」他又下令道:「現在就去執行吧。」那些受驚的天神决定去跟祭主商量,怎末樣也得想辦法把舍脂送去給友鄰王。他們一起去見祭主,把友鄰王的話講給他聽,求舍脂天女屈從友鄰王的慾望。
這個貞節的舍脂天女聽了這話,又羞又害怕,渾身戰慄,哭着說:「天哪,我辦不到。婆羅門啊,我上你這兒來避難,你要保護我呀。」
祭主安慰她說:「出賣避難者的人是會滅亡的。大地不會讓他播下的種子發芽的。我不會拋棄你。友鄰王的末日近了。別害怕。」他指點了一個從困難境况中脫身出來的方法,暗示她必須要求推遲婚期。這個機靈的舍脂領會了他的意思,勇敢地到友鄰王的宮中去了。
友鄰王一見到她,驕傲和情慾使他喪失了理智。他得意忘形地對她說:「美人兒,別怕。我是三界之主,你做我的妻子,沒有什麼罪過。」
乍聽到這個壞人的話,貞淑的舍脂(因陀羅尼)全身發抖,然而她很快就平靜下來,安詳地回答道:「天神之王呵,在我成為你的妻子以前,我有個要求。我要知道,因陀羅是死了呢,還是還活着?如果他還活着,那末他在哪裏?我要去探問尋找。如果找不到,那末我問心無愧,可以改嫁給你了。」
友鄰王說:「你說得對。去找他去吧。可是一定得回來。要記住,你已經答應嫁給我了。」說完,他把舍脂送回祭主家中。
天神們到遍入天那兒去控訴友鄰王的罪行。他們說:「大神啊,是你的神力奪去了弗栗多的生命,可是因陀羅却要代你受過。他為了這事羞於見人,躲藏起來了。我們懇求你指點他一條得救的路。」遍入天回答說:「叫他崇拜我,他就能免罪,叫壞心眼的友鄰王滅亡。」
舍脂祈求貞節女神,仗了貞節女神的恩典,找到了因陀羅藏身的地方。因陀羅那時縮小得像一粒微塵,躲藏在雪山頂上蓮湖中一枝蓮花的梗子裏。因陀羅就在這個狀態之下修煉苦行,等待情况好轉。舍脂見到了他,忍不住心酸淚下。她把自己受到的災難一一告訴了他。
因陀羅叫她勇敢一點,對她說:「友鄰王的末日快到了。你親自去通知他說,同意嫁給他了,叫他坐着仙人抬的轎子到你住的地方去。這樣,他就會滅亡的。」
舍脂去見友鄰王,遵照因陀羅的教導,假裝同意嫁給他。這個愚蠢的友鄰王見她和顏悅色地回到自己身邊,喜出望外,叫道:「有福的人,我是你的奴僕,聽從你的一切吩咐。你沒有爽約,果真回來了。」
舍脂說:「是啊,我回來了。你可以做我的丈夫了。可是我要求你為我做一件我所想望的事。你不是宇宙之主嗎?我要你比那毗濕奴大神,比那濕婆大神,比那些阿修羅,還要顯赫,坐着七個仙人抬的轎子威風凜凜地到我住的地方來。這樣,我才能歡歡喜喜迎接你,嫁給你。」
友鄰王中計了。他說:「好計劃!你的想法真妙。這使我高興極了。我具有神力,眼睛看到誰,誰的能力就能被我吸收過來。那末,那些仙人當然應該來抬我囉。我要完全按照你的願望做。」他說完就讓舍脂回去了。瘋癲的友鄰王把仙人們找來,吩咐他們抬他。他這樣褻瀆聖人,使三界都為之震驚。可是壞事還在後面呢。轎子上了仙人的肩,仙人們往前抬去時,友鄰王坐在上面,一心想着美麗的舍脂在等着他,情急如火,希望一步就到,不斷地吆喝抬轎的仙人快走。後來甚至狂妄得踢了轎夫之一的投山仙人一脚,嘴裏還叫着:「sarpa,sarpa。」(sarpa 的意思是快走,可是 sarpa 還有另一意義,就是蛇。)這個友鄰王貪淫好色,妄自尊大,狂妄到了極點,終於惡貫滿盈,自食其果。投山仙人發怒了,詛咒他道:「卑鄙無恥的東西,你就從天庭掉到塵世做蛇去吧。」
立刻友鄰王從天上跌下去,變成了森林裏的一條蟒蛇,要等待數千年,才得超生。
因陀羅復位,又成為天神之王,舍脂天女的災難也就結束了。
沙利耶舅舅在水沒城講述因陀羅夫婦受難的故事給堅戰王和黑公主聽,想借此安慰他們。他說:「勝利等待着有耐心的人。成功而驕傲的人要遭到慘敗。你們兄弟和黑公主就像因陀羅夫婦一樣經歷了說不盡的苦難。現在你們的苦日子快過去了,國土快收復了。那壞心眼的迦爾納和難敵會像友鄰王一樣遭遇毀滅的。」
53.使者全勝
般度族在摩差國的水沒城紮營。他們派出使者分赴各友邦。各友邦紛紛出兵,於是他們不久就組成了一支包括七個師的強大兵力。俱盧族也同樣辦事,他們徵到了包括十一個師的兵力。
古時候跟現在一樣,一個師是由各個兵種按照兵法組成的。當時一個師計有兩萬一千八百七十輛戰車,同樣數目的象,三倍於這數目的馬,五倍於這數目的步兵,步兵分別持有各種武器以及別的裝備。戰車是古代的裝甲車,受過特別訓練的戰象相當於今日的坦克。
木柱王的婆羅門使者到了持國王宮廷。例有的引見儀式和問安禮節一過,這位使者就代表般度族對聚集在朝廷上的君臣發言。他說:
「正法是永恆的,是永遠有效的。這,你們都知道,用不着提提。持國王和般度王都是奇武王的兒子。按照傳統,兩人都有權承繼奇武王的遺產。然而現在持國王的兒子擁有全國之富,而般度王的兒子却得不到他們該繼承的共同遺產中的一份。這是無法辯解的不公道的事。般度族是俱盧王朝的後裔,他們希望和平。他們願意忘掉過去所受的苦難,願意讓過去的事成為過去。他們不願意訴諸武力;因為他們充份知道,戰爭沒有任何好處,只能帶來滅亡。因此,請你們考慮,歸還他們應得的產業。這樣做既符合正義,也符合雙方以前的協定。請你們迅速决定。」
使者講完,聰明勇敢的毗濕摩發言:「神明保佑,般度族安然無恙。雖然他們受到很多國王的幫助,力量足以作戰,但他們還不想訴諸武力,依然要求和平解决。我認為,歸還他們的產業是唯一合理的處理辦法。」
毗濕摩還沒有講完,迦爾納就插進來怒氣冲冲對使者嚷道:
「喂,婆羅門,你講的是什麼新事嗎?老故事不用一再提了。那是於事無補的。堅戰怎末能來索取他在賭台上輸掉的產業?如果堅戰還想要什麼東西,那就讓他來求告一點恩惠吧。他現在傲慢無禮地提出要求,不過是仗恃了他那些盟國的軍力,特別是摩差國和般遮羅國。我明白告訴你吧。恐嚇是嚇不倒難敵,得不到任何東西的。既然般度族未能完成誓約,第十三年未滿就被人認了出來,他們應該回到森林去再過十二年然後回來。」
毗濕摩截斷了他的話,說:「迦爾納,你說的是一派胡言。如果我們不照這位使者的話做,就得開戰,我們一定戰敗,難敵和我們全體都會滅亡。」
朝廷上一陣緊張混亂使持國王只好出面干涉。他對使者說:「為了全世界的利益,也為了般度族的幸福,我决定派全勝去見他們。請立刻回去通知堅戰。」然後持國王把全勝叫到一旁,指示他道:「全勝,到般度的兒子那兒去,把我的關懷告訴他們,並為我問候黑天、善戰和毗羅吒,向那兒的所有國王問好。代表我上那兒去進行和談,避免發生戰爭。」
全勝作為和平使者去見堅戰。引見的儀節一過,全勝當着在場的人對堅戰說:
「堅戰王,我能親眼再見到你,真是三生有幸。我看到各位國王在你周圍,不由得聯想起因陀羅大神的朝廷。我為此高興。持國王祝福你,他願你身體健康,心情愉快。他憎恨人談論戰爭。他願意得到你的友誼。他切望和平。」
堅戰聽了全勝的話,很高興,回答道:
「要是這樣,持國王的兒子們就得救了,而且,我們大家都避免了一場悲劇。我也是憎惡戰爭切望和平的。只要把我們的國土歸還我們,我們就不記宿仇,把經歷過的種種痛苦統統忘掉。」
全勝又說:「持國王的兒子們蠻不講理。他們不顧父親的勸告,也不聽老族長的明智之言,依然像從前一樣懷着惡意。但是你不要失去耐心。堅戰王啊,你是永遠維護善行的。讓我們避免這場戰禍吧。從戰爭得來的東西能給人幸福嗎?殺了親人得來的國土能給我們好處嗎?請你不要開戰吧。一個人即使富有海內也免不了老死啊。難敵兄弟是愚蠢的,但這不能成為你失去耐心和離開正道的理由。就算他們不把國土歸還你,你也不該放棄至高無上的正法道路。」
堅戰回答說:
「全勝啊,你說得很對。正法是最好的財富。可是,難道我們犯了錯誤嗎?黑天了解正義和正法的複雜道理。他對我們雙方都懷着善意。我願按照他的意見辦事。」
黑天說:「我願般度族幸福。我也願持國王父子快樂。這事兒不好辦。我想,我親自去象城走一趟可以解决問題。如果我能在不損害般度族利益的條件下從俱盧族得到和平,那最能令我高興了。我要是能辦成功了,俱盧族就死裏逃生了。我也算做了一件功德事。般度族如果經過和平談判收復了失去的產業,他們仍然會忠於持國王的。他們並不要求別的,但是也準備在必要時作戰。和平或戰爭,這兩條路,持國王可以任擇其一。」
然後堅戰對全勝說:「全勝,請回到俱盧宮廷去,為我轉告安必迦的兒子(持國王)說:『在我們幼小的時候,不是由於你的慷慨我們才分得了一份國土嗎?你曾經一度使我成了國王,現在决不應拒絕給我們應得的一份而驅使我們去依靠別人的施捨過活。親愛的伯父,世界很大,足夠容納我們和俱盧族。讓我們之間別起衝突吧。』請你代我這樣請求持國王。還請你把我的摯愛和尊敬轉達老族長毗濕摩,要他想辦法使他的兒孫們和和氣氣快快活活地生活。也請同樣轉告維杜羅。他最知道怎末辦才對我們大家有利,他會對我們按照這個觀點提出忠告。還請你向難敵解釋,轉達我的話:『親愛的兄弟,你使身為王子的我們披着獸皮在森林裏生活,你在朝廷的集會上侮辱並迫害我們的淚流滿面的妻子,這一切我們都默默忍受了。現在至少該把我們的合法權利歸還我們。別貪別人的東西。我們是五個人。跟我們和解,你至少得給我們五個村莊。這樣做了,我們也就滿意了。』全勝啊,請這樣轉告難敵。我準備和平,同時也準備戰爭。」
全勝聽完堅戰王的話,便向黑天和般度族告辭,回象城去了。
54.針尖大的地方也不給
持國王派了全勝去見般度族後,心裏很着急,一夜沒有合眼。他請了維杜羅來,談了一通宵。
維杜羅說:「最妥當的辦法是把般度族的那份國土歸還他們。這樣做才對雙方都有利。你要用同樣的感情對待般度族和自己的兒子。處理這件事情,正確的辦法也就是聰明的辦法。」
維杜羅這樣細細忠告持國王。
第二天早上,全勝回到了象城,把他在堅戰王宮廷中的經過詳詳細細講給大家聽。
他說:「最主要的是難敵該知道阿周那所說的話。阿周那說:『黑天和我要把難敵和他的黨羽全部掃蕩乾淨。不要誤解這一點。我那神弓等待作戰已等得不耐煩了。弓弦不用我觸動就在那兒振動,發出響聲。箭在箭筒裏探出了頭,焦急地詢問:什麼時候作戰?什麼時候作戰?全勝啊,惡運使愚蠢的難敵要跟黑天和我作戰。就是因陀羅和天神們也不能擊敗我們呀。』這就是阿周那所說的話。」
毗濕摩勸告持國王別去抗拒阿周那和黑天的聯合力量。他說:「迦爾納一再誇口說要殺死般度五子,可是他的武力遠不如般度族的十六分之一。你的兒子們聽信迦爾納的話,正在自取滅亡。當阿周那在毗羅吒的都城擊退難敵的進攻,使難敵遭受屈辱時,迦爾納做了什麼事?當犍達縛捉住難敵時,那戰無不勝的迦爾納躲藏到哪兒去了?擊退犍達縛的難道不是阿周那嗎?」毗濕摩這樣嘲笑迦爾納,警告俱盧族。
「老族長說的是我們應該採取的唯一辦法。」持國王說。「智者都那末說,而我自己也知道最好講和。可是我有什麼辦法?任憑我怎樣反對,這些傻瓜還是自作主張,不來聽我。」
難敵聽了這些意見後,站起來說:「父親,不用擔心我們的安全,不用害怕。我們知道我們的實力有多大。我們的勝利是肯定的。堅戰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放棄了索取一個王國的希望,只乞討五個村莊了。從這點看來,明明白白他是給我們的十一師的軍力嚇倒了。般度族拿什麼來抵抗我們的十一個師呢?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懷疑我們的勝利?」難敵對父親這樣說,企圖使他振作起來。
「兒子,別打仗吧。」持國王說。「有一半國土我們也可以滿足了。只要治理得好,一半也夠了。」
難敵忍不住了,叫道:「連針尖大的地方也不給般度族。」說完,他就離開了朝廷。人們在緊張激動之中散開了。
現在我們講一講般度族在談些什麼。全勝離開水沒城回象城後,堅戰王對黑天說:
「黑天啊,全勝是持國王的代言人。聽了他的話,我摸透了持國王的心思。持國王是想不給寸土而得到和平。最初我很天真,聽了他的話還很高興;然而很快就明白我的高興是毫無根據的。他採取了中間路線,口頭上說要求和平,而末了却暗示我們縱然得不到應得的權利,也該溫和順從。持國王對我們不公道。危機到來了。只有你能保護我們。我提出我們只要五個村莊。壞心眼的俱盧族連這也會拒絕的。這樣強硬,我們怎末能容忍?局勢如此緊急,只有你能指點我們。只有你能說出我們現在的責任是什麼,能引導我們走正法和政治家的道路。」
黑天回答說:「為了你們雙方,我决定到象城去。我要在持國王的朝廷上試試是否可以不進行戰爭而為你們爭得權利。如果成功,這對全世界都有利。」
堅戰王說:「黑天,千萬別去。這時候到敵人那兒去有什麼好處呢?難敵剛愎成性,一定會頑固到底。我不願你到那些肆無忌憚的人中去。我們不能讓你去冒險。俱盧族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黑天回答說:「堅戰,我知道難敵的邪惡本性,然而我們仍然要努力進行一切爭取和平解决的辦法。只有這樣,全世界才不會責備我們沒有盡一切可能避免戰爭。我們不應放棄任何可能的途徑,不管成功的希望如何微弱。別擔心我的安全。只要俱盧族敢企圖傷害我這個和平使者,我就要叫他們化為灰燼!」
堅戰說:「你是無所不知的。你知道我們的心,也了解他們的。在說明問題和說服別人的本領方面,誰也比不上你。」
黑天說:「是的,我了解你們雙方的心意。你永遠堅持正義,而他們永遠懷着仇恨、妒忌和敵對情緒。我要盡我的能力爭取你們所重視的結果,就是說,不通過戰爭而獲得解决,即使解决方案只能使你們得到很少的東西。徵兆不祥,預示戰爭就要到來。然而,職責召喚我們再作一次爭取和平的努力。」
黑天說完就向般度族告辭,乘自己的車趕往象城去了。
55.使者黑天
善戰陪伴黑天到象城去。出發以前,黑天和般度族有一次長時間的談話。令人驚異的是連勇猛的怖軍也突然主張和平解决了。他說:「最好和平解决,免得全族滅亡。」
可是黑公主忘不了自己的受辱。她緊握住自己的鬈髮,站在黑天面前,聲音顫抖着,哀痛地說:「黑天啊,請看我這些頭髮。請按照榮譽所要求的辦事吧。光榮的和平是不可能的事。即使阿周那和怖軍反對戰爭,我的父親,雖然老邁,也會帶着我的孩子們去作戰。即使我的父親避開不去,我的孩子們也會由妙賢的兒子激昂率領去打俱盧族的。我為了堅戰,十三年來壓制住胸中的炎炎怒火;現在可再也壓制不住了。」她啜泣着,回憶着那次奇耻大辱。黑天深深感動,說道:「快別哭。持國王的兒子們不會聽從我講和的。他們就快倒下了。他們的屍體將是野狗和豺狼的食料。你必能活着看到我們勝利。你受到的侮辱將很快全部得到報復。」黑公主滿意了。
黑天這一夜歇在狼地城附近。當黑天前來拜訪的消息傳到象城時,全城為之激動。持國王下令盛飾市容。安排迎接黑天的工作熱熱鬧鬧進行着。持國王又下令,難降的宮殿較難敵的更寬大美麗,該收拾停當,供黑天及其隨從使用;在城外黑天的車子經過的道路上,要選擇一些地方搭置凉亭。
持國王跟維杜羅商量,囑咐他說:「該預備好車輛和大象贈送黑天。別的禮物也要準備妥當。」可是維杜羅回答說:「黑天是不能用禮物收買的。他來俱盧族的國中為了什麼,就送給他什麼好了。他上這兒來不是為了和平解决爭端嗎?讓他達到目的,得到和平,這就行了。別的禮品是不能使他滿意的。」
黑天到了象城。市民們萬人空巷聚集在盛裝的街道上,使黑天的車子只能緩緩前進。他先到持國王宮中拜會,然後到維杜羅家裏。貢蒂后在維杜羅家會見了他。她想到兒子們遭受的苦難,不禁心酸難忍,落下眼淚來。黑天安慰了她,向她告辭後,到難敵宮中去。難敵歡迎他,邀請他午餐。黑天笑盈盈地說:「使者只有在完成了使命後才能吃喝。等我辦成了事,你再設筵款待我吧。」拒絕了難敵的邀請後,黑天回到了維杜羅家休息。
維杜羅和黑天商議。維杜羅告訴黑天,難敵深信毗濕摩和德羅納由於道義上的職責,永遠不會背棄他。他深信只要有他們兩人支持他,就沒有人能戰勝他,因而驕傲非凡。維杜羅又責備黑天不該到難敵的宮中去,因為所有了解難敵兄弟的人們都擔心他們會陰謀暗害黑天。
黑天說:「你對難敵的看法很正確。我來這兒並不存着和平解决的希望,我這樣做為的是不讓世界上的人們責備我。你也不必為我的生命擔心。」
第二天清早,難敵和沙恭尼來見黑天,通知他說,持國王在等候他。黑天偕同維杜羅一起入朝。
黑天一進宮廷,在場的人都站了起來,黑天向長者行禮,向其他的人有說有笑打過招呼,坐了下來。引見禮一過,黑天站起來,對持國王說明來訪的目的。他毫不含混地說出了般度族的要求。他說:「持國王,別讓你全族陷於毀滅。你錯把對你有利的好事看成對你不利的壞事,而把壞事又看成好事。你有責任管教你的兒子。般度族準備作戰,但他們希望和平。他們願意在你的統治下過幸福生活。對待他們像對待自己的兒子一樣吧。你提出一個光榮的解决辦法,全世界會因此讚揚你的。」
持國王說:「朋友們全都知道我不該受責備。我的願望正是跟黑天說的完全一致。但是我無能為力。我的這些不肖兒子不聽我的話。黑天啊,我求你去勸勸難敵。」
黑天轉身對難敵說:「你是一個高貴家族的後裔。要遵循正法。你現在的想法跟你的身份完全不合,而只符合於出身下賤的人。因為你的緣故,這個著名的家族有了滅亡的危險。如果你聽從理智和正義,般度族會自願擁護持國王做國王,你做太子。分一半國土給他們,跟他們講和吧。」
毗濕摩和德羅納也逼着難敵聽從黑天。可是難敵的心意毫不動搖。
「我可憐持國王和甘陀利后。難敵的胡作非為一定要使他們夫婦陷於孤獨和憂傷的境地。」維杜羅說。
持國王又對兒子說:「如果你不聽黑天的勸告,我們這一族要滅亡的。」
德羅納和毗濕摩也再三勸告難敵,叫他別走錯路。所有的人都逼迫難敵和平解决,這使他十分憤怒。他站起來說:「黑天,你偏愛般度族,因此責備我。在場的人也都譴責我,可是在這件事情上,我不承認自己有絲毫可責備之處。般度族自願把國家作為賭注,賭輸了,失去國土,這是當然的。這怎末能由我負責?他們賭輸了,按照條件到森林裏去,這也是榮譽所要求的。是我哪一點錯了,他們現在要來尋釁挑戰,要來屠殺我們?我决不能對恐嚇屈服。在我年幼的時候,老人們嚴重傷害了我們的利益,不知道為什麼,給了般度族一份國土,而他們是毫無權利承受那份土地的。當時我默認了。但是他們在賭博中把國土輸掉了。我拒絕歸還他們。我這樣做是完全沒有過錯的。我不願給般度族一寸土地,甚至針尖大的地方也不給。」
當難敵在申述自己一無過失時,黑天大笑着說:「這場賭博是你和沙恭尼兩人串通了陷害他們的。以後你又在王子羣集的大會上凌辱黑公主,虧你還能厚顏無耻地說得出自己毫無罪過。」隨後黑天又提醒他一些暗害般度族的別的罪行。
難降看到毗濕摩和其他的人都支持黑天對難敵的指責,便說:「哥哥,看來這些人要用繩索把你捆綁起來獻給般度族了。我們離開吧。」於是難敵由他的兄弟們伴隨着大踏步離開了朝廷。
黑天又對着滿朝人說:「先生們,剛沙和童護死後,雅度族和苾濕尼族生活得很幸福。為了拯救一族,有時候必須犧牲個別的人。不是有時為了挽救全國還得拋棄一個村莊嗎?我怕你們為了拯救全族只有犧牲難敵了。這是唯一的出路。」
持國王對維杜羅說:「把有遠見的甘陀利請來吧。可能難敵會聽她的話。」於是派人去請甘陀利。當她來到朝廷後,又派人去請難敵。難敵兩眼通紅怒氣冲冲重又回到殿上來。甘陀利用種種方法勸他不要執迷不悟,然而難敵說了一聲「不」,又離開了大殿。
難敵和他的朋友們計劃捉拿黑天。消息傳到了朝廷。黑天早就料到會發生此事,大笑着顯示了他的神性。
瞎眼的持國王仗黑天的神力暫時恢復了視力,看見了黑天的宇宙萬相了。
「蓮花眼的大神黑天啊,看到了你的宇宙萬相,我再也不想看別的了。我要求仍然什麼都看不見。」持國王對黑天這樣說,於是又成了瞎子。
「難敵頑固不化,我們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持國王對黑天說。
黑天站起來,離開了宮廷,善戰和維杜羅在他倆旁陪着他走開。
黑天立即去見貢蒂后,把一切經過告訴了她。貢蒂后請他把自己的祝福帶給他的兒子們。她說:「實現一個剎帝利婦人生育兒子的目的的時候來到了。黑天啊,願你保護我的兒子!」
一個剎帝利母親養育孩子的目的就是奉獻給戰爭。黑天登上了車,趕回水沒城。戰爭是不可避免了。
56.情誼與責任
黑天去象城時大家把和平的一線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等到他回來敘述了一切經過後,連那微弱的一綫希望也消滅了。貢蒂后知道决死的戰爭不能避免時,悲痛得不得了。
「我怎末能,」貢蒂想道,「怎末能把我的想法說出來給兒子們聽呢?我要說:『忍受這些恥辱吧。別要土地了,避免戰爭吧。』違反剎帝利傳統的話,我的兒子們怎能接受呢?」「同時,」她又想,「在戰爭中互相殘殺有什麼好處?全族滅亡了還有什麼幸福可言?面對矛盾,叫我如何是好?」她預見到一方面是全盤毀滅,另一方面是剎帝利的榮譽要求,這使她心頭好不煩惱。
「我那些孩子怎末能戰勝毗濕摩、德羅納和迦爾納聯合起來的強大力量呢?那三人是戰無不勝的勇士;我一想到他們就心驚膽戰。別人並不在我心上。俱盧族方面只有這三人是般度族的對手,有希望殺死他們。三人中,德羅納或出於愛,或不願師徒交戰,大概是不忍殺害他們的。老祖父一定不會殺他們。可是迦爾納是般度族的大敵。他急於殺死我的兒子以討好難敵。迦爾納武藝高強,我一想到他要跟我的別的幾個孩子交戰,我的心痛苦得像火中的木柴一樣。現在是我去找迦爾納,說明他的出生真相的時候了。知道了自己的出身,他一定會放棄對難敵的支持的。」
貢蒂后為她的孩子們急得心亂如麻,便跑到迦爾納日常做晨禱的恆河岸去。
迦爾納正在那兒祈禱。他面向東方,高舉雙手,在沉思默想。貢蒂后安靜地站在他身後等着。迦爾納專心致志禮拜,什麼都沒有覺到;他直到炎熱的陽光照射到背上時,才覺察到周圍世界。
禱告完畢,迦爾納回過頭來,看到貢蒂后站在他身後,扯住他上衣的衣裾遮在頭上以阻擋灼熱的陽光。般度的王后,般度五子的母親,會在那兒等候他做完禱告,這使迦爾納深為驚異,大惑不解。
迦爾納按照習俗規定的禮節向貢蒂后請安並說道:「王后啊,羅陀和車夫升車的兒子向您行禮。我願為你效勞。您有什麼吩咐?」
「迦爾納,」貢蒂后說:「你不是羅陀的兒子,那車夫也不是你的父親。你別認為自己真是屬於趕車的種姓的人。你是太陽神的兒子。你在王族的普利塔的腹中孕育成長。普利塔的另一個名字就是貢蒂。願你有福。」她然後把迦爾納出生的故事敘述給他聽。又對他說:「你,身披甲冑,帶着金耳環出生的人啊,你不知道般度五子是你的親兄弟,跟難敵結盟,仇恨他們。依賴持國王的兒子生活跟你的身份不合。去和阿周那在一起,成為國王之一吧。願你和阿周那消滅惡人。整個世界都將受你們支配的。你們的聲譽會遠播海外,就像大力羅摩和黑天兄弟倆一樣。有五個兄弟環侍左右,你就像大梵天在眾神之中一樣,格外光輝顯赫了。處境為難的時候,應當首先滿足慈愛的雙親的願望。這是我們的經典所規定的最高的正法啊。」
迦爾納聽到自己的母親在他向太陽神禱告之後說這一番話時,內心感到太陽神在啟示他接受貢蒂后的要求。可是他再一想,就認為這是太陽神在考驗他的忠誠和意志。他感到自己不應在這一方面有缺陷。
他運用意志力抑制住個人利益的誘惑以及母子天性的衝動。他悲傷地然而堅定地說:「親愛的母親,你說的話是違反正法的。如果我放棄了自己的責任,那我所受的傷害要比在戰場上受到敵人的任何傷害厲害得多。當我是一個幼弱的初生兒時,你把我拋在河裏,剝奪了我的生來應有的剎帝利的權利,而現在你却要我盡剎帝利的責任。當年你拒絕給我一切生靈的共同幸福——母愛,而現在,為了你的其他兒子的的利益忽然來告訴我這個故事。如果我現在去參加般度族一邊,人們不都要說我是出於害怕嗎?我吃的是持國王兒子的飯,贏得了他們的信任,他們把我看作他們的勇將,十分重視我,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致;而現在,當戰爭即將爆發時,你却要我背叛主人去投奔般度族。持國王的兒子們把我看作渡過此次險惡戰爭洪水的大船。我自己也慫恿他們開戰。我怎末能變節遺棄他們?世上還有比這種行為更為忘恩負義更為卑鄙無耻嗎?今世,甚至來世,有任何東西值得付出這樣沉重的代價嗎?親愛的母親,我一定得盡我的責任,必要時不惜獻出自己的生命;否則,我就不比一般竊賊高明,這些年來不過是在竊取食物罷了。我在未來的戰爭中一定要盡全力和你的兒子們作戰。我不能欺騙你。請原諒我吧。」
「但是,」他接着說:「我也不能讓我母親的要求完全落空。請把阿周那交給我吧。或者是他,或者是我,在這場戰爭中必須死亡。我不殺害你的其他幾個兒子,不管他們怎末樣對待我。戰士的母親啊,你仍然會有五個兒子的。或者是我,或者是阿周那,兩人中會有一個活到大戰以後;加上另外四個,你仍然有五個兒子。」
貢蒂后聽到親生的大兒子說話語氣這樣堅决,堅守剎帝利的傳統規定,她心中充滿了激動和互相矛盾的感情。她覺得不好再說什麼,便默默地擁抱他,走開了。
「誰能違抗命運呢?」貢蒂后心裏想。「他至少答應了不傷害我的四個兒子。這已經夠了。願神保佑他吧。」
57.般度族的大元帥
黑天回到水沒城後,將在象城的經過告訴了般度族。
「我勸他們採取那既對他們有利而又合理的辦法,可是白費唇舌。現在除了戰爭以外已無路可走了。愚蠢的難敵不聽從朝廷上各位尊長的善意勸告。我們現在必須趕快準備作戰。俱盧戰場已在等待着一場浩劫了。」
「和平已毫無希望了。」堅戰對兄弟們說,便下令動員軍隊,佈置陣勢。
他們把軍隊組成七師,任命木柱王、毗羅吒王、猛光、束髮、善戰、顯光和怖軍為各師司令,然後商議選誰為大元帥。
堅戰王對偕天說:
「我們要在七人中選一人為大元帥。他必須能夠抵得住那摧敵成灰的大英雄毗濕摩。他必須能隨機應變,靈活調動軍事力量。你認為誰最能勝任?」
古時候,在跟長者商議以前總是先徵求年輕人的意見,借以鼓勵年輕人,使他們建立自信心。如果先諮詢了長者,年輕人就不便說話,因為提出不同的意見有對長者不敬的嫌疑。
「讓我們選毗羅吒王做我們的元帥吧。當我們隱姓埋名,喬妝改扮的時候,他幫助了我們;現在我們也是在他的支持之下索取我們的那份國土的。」偕天回答。
「依我看來,最好選木柱王為元帥。依年齡、智慧、勇氣、出身和武力而論,他都是第一流。」無種說。「黑公主之父木柱王從持力學過箭術,早就在等待機會和德羅納一比雌雄,他為各國國王所尊敬,他支持我們就像我們是他的親兒子一樣,應該由他率領全軍抵敵德羅納和毗濕摩。」
堅戰王然後徵求阿周那的意見。
「我認為猛光應該做我們戰場上的領袖。這位英雄善於控制感情,而且他是命中注定要索取德羅納的性命的。也只有他能阻擋毗濕摩的箭,而毗濕摩的箭是連勇武的持斧羅摩都要為之後退的。除了他我想不出再有別人配做我們的元帥了。」阿周那回答。
怖軍說:「國王啊,阿周那的意見很正確。可是仙人們和尊長們說過,束髮是為了索取毗濕摩的性命而出生的。我想選那容光煥發,恍如持斧羅摩的束髮做元帥。我認為除開他誰也不能擊敗毗濕摩。」
堅戰王最後徵詢黑天的意見。
黑天說:「提到的各位戰士都各有所長,不愧當選為元帥。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都能使俱盧族心驚膽怕。然而全面看來,我贊成阿周那的意見。任命猛光做你們的大元帥吧。」
於是那為黑公主主持選婿典禮,把妹妹黑公主許配給阿周那,十三年來一直把妹妹在難敵宮中所受的侮辱深記心頭等待時機報復的木柱王的光輝的兒子猛光,被任命為般度族全軍的大元帥了。戰士們的吼聲,吹奏法螺聲,以及象羣的叫聲震撼天空。般度族大軍就在雄壯的呼聲中莊嚴地列隊進入了俱盧戰場。
58.俱盧族的大元帥
毗濕摩指揮俱盧族大軍作戰。難敵恭敬地對他行禮,向他說:
「請求你率領我們獲得勝利,遠播威名,像天神中的元帥,戰神鳩摩羅一樣。我們願意像小牛犢跟隨老牛那樣跟隨你。」
「就這樣吧。」老太公回答。「但是你該明白,我心中有一個堅定的念頭。我看待般度的兒子就像看待你們這些持國王的兒子一樣。為履行諾言,我要盡自己的責任,率軍作戰。我的箭每天要在戰場上使千萬個將士倒下去。但是要我殺害般度的兒子,我却辦不到。這場戰爭沒有得到我的同意。除了殺害般度五子這件事以外,我將在戰爭中盡我一切責任。」
「再有一件事:你所寵愛的迦爾納,太陽神的兒子,反對我的領導,不喜歡我的意見,如果你願意,你可以請他一開始就擔負起領導全軍的責任,指揮作戰,我並不反對。」
毗濕摩不喜歡迦爾納這個人和他的行為。
迦爾納的自負的想法是:「只要毗濕摩活着,我就不參加戰爭。他死了,我才出來。那時我要與阿周那决戰,把他殺死。」
難敵接受了毗濕摩的條件,任命毗濕摩為全軍的大元帥。俱盧族的大軍像洪水一樣浩浩蕩蕩衝進了俱盧戰場。
59.大力羅摩
大力羅摩,黑天的卓越的哥哥,到般度族營地來探訪。他穿着青色的綢衣,像一頭獅子一樣,巍巍然,凜凜然走了進來。堅戰王、黑天以及其他的人都熱烈地歡迎這位魁偉的持犁武士[1]。這位來客向木柱王和毗羅吒王行禮畢,坐在堅戰王一旁。
「我來到俱盧戰場,」他說:「因為我聽說婆羅多的後裔克制不住貪心、憤怒以及憎恨的感情,和談决裂,已經宣戰了。」
他由於感情激動,停了一會兒,然後繼續說:「堅戰啊,慘酷的毀滅正在面前。大地將呈現一片血肉模糊屍體交橫的恐怖景象。剎帝利世界叫惡運逼瘋了,聚集在這裏自尋死亡。我常對黑天說:『我們跟難敵的關係是跟般度族的關係同樣的。在他們這場愚蠢的爭執中,我們不要偏袒任何一方。』可是他不聽我的話。他對阿周那的鍾愛引他走上歧途,加入你們這一方作戰。據我看來,他是贊成你們開戰的。我和黑天怎末能分站在敵對的兩個陣營裏呢?怖軍和難敵都是我的徒弟,我同樣看重他們,愛護他們。我又怎末能幫助一方打擊另一方呢?我也不忍看俱盧家族毀滅啊。因此,這次戰爭,這場毀滅一切的大火災,我不願參加。這個悲劇使我失去了對人世的留戀,我要去各聖地漫游了。」
黑天的哥哥反對慘酷的戰爭,說完這些話後,離開了般度族。他心中懷着沉重的悲哀,向神明尋找安慰去了。
那次大戰只有兩個王子沒有參加。一個是大力羅摩,另一個是福席城的統治者寶光。寶光的妹妹艷光是嫁給黑天的。他的故事將在下一章中講到。
60.艷光公主
毗陀婆國的國王具威有五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女兒的名字名叫艷光。她美麗無比,姿態迷人,個性堅強。她聽到黑天的為人及其聲譽後,很想跟黑天結婚。她這個念頭一天比一天強烈。所有親屬都同意,只除了她的大哥寶光太子,因為寶光和黑天彼此一向沒有好感。寶光硬要父親把艷光嫁給車底國國王童護,而不讓他把妹妹許配給多門島主黑天。國王老了,寶光說話就算,看來艷光要被逼嫁給童護了。
艷光是吉祥天女下凡的化身[1],她的心是完全屬於黑天的,因此她抑鬱不樂。她怕父親拗不過專權的哥哥,阻止不了那樁不幸的婚事。她集中了自己的意志力,終於决定採取一條脫離窘况的計策。她丟開了少女的顧忌,跟一位婆羅門商量,派他作她的使者,送信給黑天,托他把一切講給她那愛人聽,請求愛人來幫助他。
於是那婆羅門到多門城去,把艷光的苦况和要求講給黑天聽,並把艷光托他轉達的信交給了黑天。信是這樣寫的:
我的心已經許給你,接受你作我的夫君了。因此我求你在童護用暴力把我帶走以前來救我。事情很急,你必須明天趕到這兒。童護和妖連的軍隊會阻攔你,你必須先戰勝他們,然後才能得到我。願你成為勝利的英雄奪得我。我的哥哥决定把我嫁給童護。婚禮中有一項儀式是要我帶着隨從到廟裏去禮拜雪山神女[1]。那是你來拯救我的最好時機。如果你不來,那我就結束自己的生命;這樣至少在來世還能跟你在一起。
黑天念完了信,立刻登上自己的車。
奉國王命令,毗陀婆國的國都罐城裝飾得華麗非凡。公主和童護的婚禮正在緊張地籌備中。那迎親的新郎和隨來的他的親友已經聚集在城裏了。他們全都是黑天的死敵。
大力羅摩知道了黑天突然獨自一人偷偷出走,猜想到必定是為了毗陀婆國的公主。他恐怕黑天單身一人會被那些想喝他的血的死敵所包圍,就急急忙忙集合了一支強大的兵力向罐城出發。
艷光公主離開了自己的內宮,由侍從排列儀仗伴送着到舉行祭神儀式的廟宇去。
「女神啊,」艷光禱告道,「我跪在你面前。你知道我對你怎樣崇敬。望你保佑我,讓黑天能做我的丈夫。」
走出神廟,艷光看見了黑天的車子。她就像鐵針給磁石吸去似的,一直奔向他,登上他的車子。黑天帶着她驅車便走。周圍的人一陣驚亂,不知如何是好。
僕從們奔向寶光太子,報告出事經過。
寶光起誓說:「我不殺黑天誓不回家。」他帶了一支大軍去追趕黑天。這時大力羅摩恰巧帶着軍隊趕到。於是兩軍激戰。最後敵人完全潰敗。大力羅摩和黑天凱旋回國。艷光和黑天舉行了婚禮。
打了敗仗的寶光羞於回到罐城去。他在交戰的地點建了一座新城,名為福席城,自己統治着。
聽到俱盧大戰的消息後,寶光率領了大隊人馬來到俱盧戰場。他表示要幫助般度族,想借此贏得黑天的友誼。
「般度的兒子啊,」他對阿周那說:「敵軍聲勢浩大,我來支援你們。我聽從你們指揮,你們要我攻打敵人的什麼陣地,我就去攻打什麼陣地。我有力量攻打德羅納、慈憫,甚至毗濕摩。我會幫你們打勝的。請把你們的意見告訴我。」
阿周那對黑天看了一眼,大笑道:
「福席城的王子啊,」阿周那說:「我們不怕敵軍人馬眾多。我們並不需要,也不稀罕你來幫忙。你或去或留,隨你的便好了。」
寶光聽到這話,又羞又怒,就帶領軍隊到難敵的陣營裏去。
他對難敵說:「般度族拒絕我幫助他們。現在我的軍隊可以為你效勞。」
難敵叫道:「你不是因為被般度族拒絕了才上這兒來嗎?我還不至於着急得要去拾他們拋棄了的東西呢。」
寶光兩處受辱,有加參入作戰,回到自己國中去了。
61.不合作
大戰開始前一天,俱盧族的大元帥老毗濕摩跟難敵在一起討論戰局。他為了鼓舞難敵的英雄氣概和樂觀精神,列舉俱盧族方面各將領的軍力、武藝和勇氣。難敵很是興奮。到後來,迦爾納成為他們討論的話題了。
毗濕摩說:「你寵愛迦爾納,可是我認為他沒有什麼了不起。我不喜歡他對般度族的切齒痛恨。而且他也太狂妄了。他妄自尊大,專好凌辱別人。我不把他列入第一流戰士之中。况且他已經把胎中帶來的神甲送了人。我看在這場大戰中他幫不了大忙。更何况還有持斧羅摩詛咒過他,說他在最緊要的時候會記不起咒語,以致法寶不聽他使喚。將來他和阿周那間的戰鬥將是凶多吉少。」毗濕摩據事直說,毫不隱諱,使難敵和迦爾納極為不滿。更糟的是德羅納也贊成老太公的意見。他說:
「迦爾納十分驕傲,過於自信,會使他疏忽戰略上的細微之處。由於粗心大意,他會戰敗的。」
迦爾納聽了這些粗暴的話,勃然大怒,兩眼放光,對着老太公說:「老太爺,你一向輕視我,只因為不喜歡我,妒忌我。你只要有機會就毫無理由地羞辱我。我為了難敵之故一直忍耐着你的嘲弄和攻擊。你說這次大戰中我起不了大作用。讓我把我的堅定不移的看法告訴你吧。我確信,要把俱盧族的大事弄糟的是你而不是我。你為什麼要隱藏自己的真實感情呢?事實上你對難敵沒有真誠的情意,只是他不知道罷了。你憎恨我,想離間我和難敵,挑撥他來反對我。你的惡毒的意圖繼續發展,竟低估我的力量,把我貶得一文不值來打擊我。你行為墮落到不配做一個剎帝利的程度了。在戰士之間單憑年紀並不能受到尊敬,只有靠自己的英勇才行。你別再破壞我和難敵的關係吧。」
迦爾納接着對難敵說:
「卓越的戰士,考慮一下你自己的利益,好好想一想。別太信賴這位老太爺。他想在我們軍隊裏散播下不和的種子。他對我的評價不利於你。他貶低我,想使我垂頭喪氣。他已經變得老朽昏庸,壽命不會久長了。他高傲自大以至於任何人都不在他眼裏。當然老年人該受到尊敬,長輩的經驗是有用的;但是經典警告我們說,到了一定程度,年長就成為衰老,而成熟就開始變為腐爛。你任命毗濕摩為大元帥,我毫不懷疑你會由於其他人的功勳而獲得聲譽。可是只要是他在發號施令,我就不上戰場。只有到他倒下以後,我才上陣。」
毗濕摩抑制住自己的憤怒,回答道:「太陽之子啊!我們現在正處於緊急關頭,要不然,你此刻早已活不成了。你是俱盧族的魔鬼。」
難敵很是難過,他說:
「恆河之子啊!我需要你們兩人的幫助。我毫不懷疑,你們兩人都將創造偉大的英雄事迹。天一亮就要開戰了。大敵當前,朋友之間別爭吵了吧。」
但是迦爾納堅持不願在毗濕摩任大元帥的期間拿起武器作戰。難敵最後也只好答應他這樣做了。戰爭的最初十天裏,迦爾納沒有參加作戰,但是他的部下是全部參戰的。第十天晚上,當偉大的毗濕摩滿身是箭在戰場上躺着時,迦爾納到他跟前,向他恭敬地賠禮,請他饒恕,求他祝福。毗濕摩一一答應了。這以後,迦爾納又合作了。他自己提議德羅納繼承毗濕摩做俱盧族軍隊的大元帥。當德羅納也陣亡時,迦爾納便親自任指揮,率領俱盧族大軍作戰。
62.黑天的教導
諸事齊備,快開戰了。雙方戰士聚集在一起莊嚴地宣誓,要尊重作戰的傳統規則。作戰的行為準則和作戰方法各時代是不相同的。只有心中記着「摩訶婆羅多」大戰時代的習俗,我們才能了解這篇史詩;否則,這故事有好些地方是很難理解的。
從下面的敘述中,讀者可以略知俱盧戰場上作戰準則的一個大概。每天,夕陽西下後,戰事就停止了,雙方可以像朋友一樣自由地混雜在一起。雙方力量相稱才允許單獨對打,而且不准用違反正法的方法攻擊對方。例如,不准打擊離開戰場的或退却了的敵人。馬上的人只能攻打馬上的人,不能去跟步行的人交戰。同樣,戰車隊、象隊和步兵只能跟敵方同樣種類同等數目的戰鬥力量作戰。對於求饒性命的人和投降的人是不許殺害的。當時未參與戰鬥的人不能對正在跟別人交戰的敵人進行攻擊。
去殺害解除了武裝的人,或注意着別處而心不在焉的人,或正在退却的人,或失去了盔甲的人,都是不允許的。還不許射擊非戰鬥人員,例如侍從或吹號擊鼓的人。
這些是俱盧族和般度族雙方嚴肅地宣稱要遵守的規則。
毗濕摩對着他指揮下的王子們說:「英雄們,你們現在有了一個光榮的時機。在你們面前,天堂之門敞開着。跟因陀羅和大梵天住在一起的快樂在等待着你們。遵守武士的正法,追隨你們祖先的道路吧。歡歡喜喜地作戰,贏得名譽和功勳吧。一個剎帝利是願意戰死在疆場而不希望在床上病死或老死的。」王子們於是命令號兵吹奏號角同時高呼勝利歸於俱盧族作為響應。
毗濕摩的旗幟上閃爍着五顆星星和一枝棕櫚樹。馬勇的旗幟上甩動着獅子尾巴。德羅納的金色軍旗上,一個修行人的鉢盂和一張弓在閃閃發光。難敵的著名的大纛旗上眼鏡蛇昂起了頭得意地舞蹈。慈憫的旗子上畫着一頭大白牛。勝車的旗上是一隻野豬。還有其他許多類似的旗子飄揚着。於是戰場成了五光十色的軍旗展覽會。
看到俱盧族大軍已佈好陣勢,堅戰王命令阿周那道:
「敵軍龐大,我軍比較薄弱,因此,我們的戰略必須是集中。展開陣勢會削弱自己的力量。把我們的部隊排列成針形陣吧。」
阿周那看到雙方排好陣勢準備互相殘殺,極為激動。黑天便跟他談論,以平靜他的心情,除去他的疑慮。黑天在這個緊要關頭對阿周那所說的話,稱為「薄伽梵歌」。這首「薄伽梵歌」後來被千千萬萬人當作天神的教導,受到他們的衷心尊敬,並且被認為人類文學中最珍貴的寶物之一。
63.堅戰王祈求祝福
諸事齊備,大戰即將開始。在這緊張的時刻,雙方軍隊驚奇地看到般度的堅定而勇敢的兒子。堅戰忽然解除甲冑,放下武器,跳出戰車,徒步走向俱盧軍的元帥。「堅戰王要幹什麼?」每一個人看到般度之子這一次突然的沉默的行動,都這樣問而不能了解。
阿周那也不懂這是怎末回事。跳下車去追趕堅戰王。其餘的兄弟和黑天也同樣下車去追趕。他們擔心的是:堅戰王會由於天性而突然决定在任何條件下跟敵人講和,因而跑過去發表聲明。
「國王,你為什麼做這樣的怪事,要往敵人陣地走?你什麼也沒有跟我們說啊。敵人已準備作戰,全軍披掛甲冑,高舉武器,可是你却解除甲冑,放下兵器,不帶隨從,徒步走向敵人陣地。告訴我們,你這是幹什麼啊?」阿周那這樣對堅戰說。可是堅戰王專心致志,沉思默想,依然不作一聲向前走去。這時,洞察一切人心的黑天笑着說:「他是去找尊長,要求他們在可怕的戰爭開始以前給他祝福。他感到進行這樣一樁嚴重的大戰,事先沒有正式請求長輩祝福和允許是不對的。他要去請求老太公和德羅納大師的祝福,因此解除了武裝。他這樣做是對的。他懂得禮法。只有這樣做過以後,我們才能順利交戰。」
難敵方面的人看到堅戰王雙手合十,態度謙遜,向前走來,想道:「般度之子看到我們力量強大,害怕了,來求和了。這人可真丟盡了剎帝利的臉。我們剎帝利種姓怎末會生出這樣一個懦夫來?」他們這樣互相談論,辱罵堅戰王;其實他們看到不費力就得到勝利,心裏還很高興。
堅戰王穿過一層一層全副武裝的戰士行列,徑直走到毗濕摩的面前。他俯下身去,摸他的脚,向他行禮,說道:
「老祖父,請允許我們開戰。我們大膽敢跟你,我們的戰無不勝無人匹敵的老祖父交戰。我們請求你在開戰前祝福我們。」
「孩子,」老祖父回答說:「你是婆羅多族的後裔。你行為高尚,符合我們的行為準則。我看到你這樣,很高興。作戰吧。你會得勝的。我行動不能自由。我為職責所束縛,必須忠於王室,必須站在俱盧族方面。但是,你是不會敗的。」
這樣獲得了老祖父的允許和祝福後,堅戰王去見德羅納大師,他按照見師的禮節,環繞德羅納一周,並且鞠躬行禮。德羅納也祝福他道:
「法王之子啊,我不能逃避對俱盧族的責任。我的財產控制了我,成了我的主人。我受俱盧族的約束,要為他們作戰。可是,勝利是屬於你們的。」
堅戰王同樣見了慈憫大師和沙利耶舅舅,得到了他們的祝福,然後回到般度族陣地。
戰鬥開始了。先是兩方主要將領手持同等武器單獨對打。毗濕摩跟阿周那,善戰跟成鎧,激昂跟偉力,難敵跟怖軍,堅戰跟沙利耶,猛光跟德羅納,一對一對大戰起來。同樣,成千上萬其他戰士也按照當時的戰爭規則一對一交戰。
除了雙方力量均等的著名武士間的無數的單獨交戰外,也還有普通戰士的不選對手的戰鬥。這種隨意的交戰和亂殺亂砍稱為「混戰」。俱盧戰場的大戰中有很多這樣的「混戰」。在「混戰」中,無數的人瘋狂地貪戀戰鬥而戰死了。戰場上遭受慘殺的士兵、車夫、象和馬的屍體堆積如山。大地成了一片血泊,使車輛難以通行。
俱盧族在毗濕摩指揮下打了十天。這以後由德羅納掛帥。德羅納一死,迦爾納繼承帥位。在戰爭的第十七天,迦爾納也陣亡了。沙利耶在第十八天,即大戰的最後一天,做了俱盧軍的統帥。
到戰爭的後期,很多野蠻殘酷不合武士風度的行為都做出來了。
64.大戰第一天
難降率領俱盧軍,怖軍率領般度軍,兩軍對陣,殺聲震天。戰鼓聲,號角聲,法螺聲,響徹雲霄。馬在嘶,象在叫,戰士們在咆哮。箭像流星一般飛過天空。父子、叔侄、舅甥、骨肉至親也不顧往日情誼,互相搏鬥。這真是一場可怕的,瘋狂的大屠殺。
大戰第一天的上午,般度軍連連失利。毗濕摩的戰車馳騁戰場,就像死神在舞蹈一樣。激昂忍受不了,就向老祖宗衝去。一個最年老的和一個最年輕的戰士殺在一起,引得天神們也出來觀戰。畫着金色樹的激昂的軍旗在車上迎風招展。成鎧中了他一箭,沙利耶中了他五箭。毗濕摩自己也給激昂射中了九箭。惡顏的戰車上的御者給激昂的一枝「刀刃箭」射中,頭顱滾下地來。激昂的另一枝箭射斷了慈憫大師的弓。激昂的武藝贏得在雲端觀戰的天神們讚賞,天神們向他撒下一陣花雨。毗濕摩和賞識他的戰士們都高叫道:「這真是阿周那的好兒子!」
於是俱盧族戰士聯合起來向那英勇的青年進攻。可是那青年戰士依然神色自若,以一當眾。他用自己的箭擋開了所有毗濕摩向他射來的箭。他箭無虛發,一箭射倒了老太公的棕櫚樹旗幟。怖軍在一旁看見,欣喜欲狂,大聲吼叫,這使他的勇敢的侄兒更精神抖擻奮勇向前。
看到這位青年英雄如此勇武,老族長好不喜歡。他無可奈何,只得使出了全副本領來對付這個孩子。毗羅吒和優多羅父子,木柱王的兒子猛光,以及怖軍都上前來接應這位少年英雄,協力攻打老太公。老太公只好把注意力轉向他們。毗羅吒之子優多羅騎着一頭大象,向沙利耶猛衝過去。沙利耶的戰車上的馬被象踩死了。沙利耶立刻向優多羅投擲鏢槍,不偏不倚,刺中了他的胸口。優多羅手中的驅象刺棒掉下地來,他自己也翻身落下象來,死了。可是他騎的大象還不退後,繼續往前衝,直到鼻子給沙利耶割去,身上中了很多箭,才長嘯一聲倒地陣亡。沙利耶上了成鎧的戰車。
優多羅的哥哥白淨看到沙利耶殺了小兄弟,怒氣上衝,好似火上加了油,便趕車衝向沙利耶。七輛戰車上的戰士立刻上前來支援沙利耶,從各方面保護着他。箭像陣雨一般射向白淨,標槍像閃電穿雲一般穿過天空。白淨防禦得神出鬼沒。他發射利箭擋開射來的箭,砍斷向他飛來的標槍。白淨的武藝使雙方戰士看得目瞪口呆。難敵急忙派兵援助沙利耶,於是出現了一場激戰。千萬戰士陣亡,無數戰車破毀,馬和象死傷不計其數。白淨打得難敵的士兵後退,又衝上前去進攻毗濕摩。毗濕摩的旗幟又給白淨砍倒,毗濕摩也斬了白淨的馬和戰車上的御者。兩人互相投擲標槍,繼續戰鬥。白淨掄起巨錘擲向毗濕摩的戰車,把車打得粉碎。可是老太公預知有此一着,車子碎裂前已跳下車來。他站在地上,拉緊弓弦,對準白淨射去致命的一箭。白淨中箭,倒地陣亡。難降吹起號角,高興得手舞足蹈。毗濕摩接着向般度軍衝殺過去。
大戰第一天,般度族方面死傷很重。堅戰大為驚恐,而難敵則樂不可支。般度五子去找黑天,焦急地和他商討應付策略。
「婆羅多族的首長啊,」黑天對堅戰王說:「別害怕。神明賜給你這些勇武的兄弟。為什麼你心中還存疑慮?你還有善戰,還有毗羅吒,還有木柱王和猛光,此外還有我。你幹嗎要垂頭喪氣?你忘了束髮是注定要索取毗濕摩性命的了。他在等待時機呢。」黑天這樣寬慰堅戰王。
65.第二天
大戰第一天般度軍損兵折將很是狼狽。大元帥猛光為了防止重蹈覆轍,想出了種種策略。第二天小心翼翼地佈置了陣容,並用一切方法提高大家的信心。
難敵由於第一天的成功很是自負。他站在全軍中央,對他的將士致詞。
「武裝的英雄們,」他大聲說:「我們的勝利是毫無問題的。大家奮不顧身地打下去吧。」
毗濕摩帶着俱盧軍又去猛攻般度軍,衝亂了般度軍的陣勢,殺死了無數戰士。
阿周那對他的戰車御者黑天說:「如果老是這樣,我們的軍隊很快就要給老太公全部消滅了。我認為,除非殺了毗濕摩,無法救出我軍。」
黑天回答道:「那末,阿周那,準備好。老太公的車子就在那兒。」他驅車向毗濕摩趕去。
車子飛奔過去。老族長發箭迎戰。難敵曾命令部下小心在意保衛老太公,不可任他陷入危險。立刻,所有協助老族長的戰士都過來打阿周那。阿周那毫不在意,繼續作戰。
大家都知道,俱盧族方面只有老族長毗濕摩,德羅納和迦爾納三人可以抵擋阿周那。阿周那不費力就把協助毗濕摩作戰的人掃蕩了。他運用那張神弓的本領贏得了軍中全體大將的讚美。他的戰車閃電一般在敵人陣地上闖來闖去,迅速得使人眼睛都跟不上。
難敵看着這塲戰鬥,心跳得越來越快。他對偉大的毗濕摩的信任開始動搖了。
「恆河之子啊,」難敵說:「就在你和德羅納還活着而且打着仗的時候,阿周那和黑天兩人就簡直要把我軍全部消滅了。迦爾納對我的忠誠是真摯的,可是只因為你的緣故,他現在站在一旁不來參戰。我怕是上當了。你不會採取迅速有效的方法除掉阿周那的。」
天神們自天下降觀看毗濕摩和阿周那這場大戰。這兩人是人間最出色的戰士。雙方的戰車都駕着白色駿馬。無數利箭對射,箭跟箭在空中相遇。老太公的箭有時傷了阿周那或黑天的胸部。黑天站在那兒,鮮血直流,像盛開紅花的綠樹一樣,越發美麗。阿周那看到他所愛重的御者中了箭,勃然大怒,拉緊弓弦,對準老太公發射他那百發百中的箭,雙方勢均力敵,打了很久。兩車緊接,你來我往,迅速異常,簡直說不出哪兒是阿周那,哪兒是毗濕摩,只能憑旗子識別。
當戰場的一方正進行這驚人的大戰時,另一方,德羅納和他的天生的敵人,般遮羅國王之子,黑公主之兄,猛光之間也展開了一場惡戰。德羅納的攻擊很猛,猛光受了重傷。可是猛光也以同等猛勁回擊德羅納。他滿腔仇恨,咬牙切齒,不斷向德羅納發射利箭,投擲標槍和鐵錘。德羅納防禦得十分巧妙。他用箭擋開了向他投擲過來的利箭、標槍和沉重的大錘,在空中便把這些東西擊得粉碎。猛光的弓給德羅納的箭射中,斷了很多次。德羅納一箭射中了猛光的御者,御者倒地死了。於是猛光手持大杵,跳下車來,向前奔去。德羅納又發射一箭把大杵打落。猛光就抽出寶劍,像一頭雄獅撲向大象一樣,衝向前去。然而德羅納又射傷了他。這時怖軍看見了猛光的情况,便向德羅納發射出密如陣雨的利箭,把猛光載上了自己的戰車。
難敵看到這情形,就派遣羯陵伽國的軍隊去抵擋怖軍。怖軍殺死了無數羯陵伽國的戰士。他像死神一般在敵人隊伍裏橫衝直撞,到處砍殺。死傷慘重使全軍心驚膽戰。
毗濕摩一見情况不妙,趕來解救羯陵伽軍。善戰,激昂和別的戰將擁上去援助怖軍。善戰一箭射倒毗濕摩的御者,駕駛毗濕摩戰車的馬匹無人駕馭,撒野狂奔,把毗濕摩帶出了戰場。般度軍見毗濕摩離開戰場,不禁狂喜,乘此機會猛攻俱盧軍。這一天,由於阿周那的英勇作戰,俱盧軍的損失很嚴重。俱盧軍將領十分驚慌,前一天的興奮消失了。他們焦急地等待着日落,以便結束這一天的戰役。
夕陽西下。毗濕摩對德羅納說:「現在停戰很好,我軍已疲憊不堪,心驚膽寒了。」
般度族方面,阿周那和其他戰士得意揚揚回到軍營,樂隊齊奏樂曲。在大戰的第二天的晚上,俱盧軍的心情正和先一天晚間般度族的心情一樣。
66.大戰第三天
第三天晚上,毗濕摩把軍隊排列成鷹陣,親自督率出戰,讓難敵帶領部下保衛後路。他們佈置得十分周密,任何細節都不放過,深信這一天不可能再出差錯。
般度族的陣勢也佈置得很巧妙。阿周那和猛光,决定將軍隊排成新月陣,以便更有效地對付敵軍的鷹陣。新月的右角尖站着怖軍,左角尖站着阿周那,分別帶領兩邊部隊。
戰鬥開始。全軍立刻交鋒。不多時,血流成河,車、象、馬匹奔馳,揚起的塵土遮蔽了太陽。阿周那的攻勢很猛,然而敵軍仍堅守陣地不動。
俱盧族集中力量向阿周那反攻。標槍、飛矛以及其他武器飛越天空,明晃晃如雷雨中的閃電。利箭像大羣飛蝗向阿周那的戰車撲來。阿周那舉起著名的神弓,以驚人技巧不斷瀉出利箭,在自己的戰車周圍建起了一座活動的堡壘。
在另一點上,沙恭尼帶領一支強大部隊對付善戰和激昂。善戰的戰車被沙恭尼擊碎,他攀上了激昂的車,兩人在同一戰車上作戰。他們擊敗了沙恭尼的軍隊。
德羅納和毗濕摩聯合起來攻打堅戰。無種和偕天上前幫助長兄抵擋德羅納的攻勢。
怖軍和兒子瓶首一起進攻難敵部隊。這一天的戰鬥表示出兒子的勇武蓋過了父親。怖軍射中難敵。難敵暈倒車上。他的御者趕快將車駛離戰場。他恐怕全軍看到太子負傷,會喪失士氣。可是就是這一着也引起了很大的混亂。怖軍利用這絕好時機,在逃竄的俱盧軍中大殺一場。德羅納和毗濕摩看到俱盧軍如此混亂狼狽,急忙奔來,挽回軍心。潰散的兵集合起來,重又見到難敵在前面領導他們。
難敵對老太公說:「我們的軍隊被打散,四處奔逃,你怎末還能袖手旁觀?恐怕你對般度族過於仁慈了。你為什麼不坦白告訴我:『我愛般度族,猛光和善戰是我的朋友,我不能打他們,殺他們。』你該把你的情况跟我說明白。這些人决不是你的敵手;只要你有心,你輕輕易易就能把他們擊敗。現在你和德羅納最好把心裏的話坦白告訴我。」
難敵打敗了仗心緒惡劣,又知道老太公並不贊同自己的行為,竟對毗濕摩說出這樣粗暴的話。可是毗濕摩只笑了笑,說:「我不是明明白白勸告過你嗎?你不聽我的勸告,决定開戰。我曾經想阻止戰爭;可是現在戰爭既已來到,我只有用全力盡我對你的責任。我是一個老人。我所做的已盡了我的最大力量了。」
老太公說完這些話重又投入戰鬥。上午的情况對般度族很有利,這使興高彩烈的般度族多少有點粗心大意。他們沒有料到毗濕摩會重整旗鼓又來攻擊。難敵的責備激怒了老太公,現在他就像毀滅一切的大火一樣在戰場上奔馳。他集合兵將採取比以前更凶猛的攻勢襲擊般度軍。這天下午,他的行動異常神速,使般度軍覺得老太公好像化身為幾個毗濕摩同時在幾處作戰。敢於抵擋他的人都被擊倒,像飛蛾撲火自找死亡。般度軍大亂,開始向四處奔逃。黑天、阿周那、束髮費盡心力想挽回頹勢,安定軍心,然而無效。黑天說:「阿周那,緊急關頭到了。你該堅持你的决定,不要避開殺死毗濕摩、德羅納和其他親友尊長的責任。你曾下了决心,現在你要把决心化為行動。否則,我們的軍隊就一敗塗地了。你現在必須去打老太公。」
阿周那說:「前進吧。」
阿周那的戰車飛速向毗濕摩趕去。老太公發射一陣利箭歡迎,箭籠罩住了他的戰車。阿周那彎弓連發三箭,射斷了老太公的弓。老太公拿起另一張弓,那弓也遭受到同樣命運。老太公看到阿周那箭術高妙,心花怒放。
「英勇的戰士,好啊!」他一面叫着一面又取一張弓,準確無誤地向阿周那的戰車連連發射。
黑天不滿意阿周那的作戰方式。老太公的箭來勢汹汹,可是阿周那未施展全副本領,因為他不是全心全意地作戰。他對老太公未免太尊重了。
黑天想,如果阿周那一直這樣下去,已經士氣不振的軍隊就會一敗塗地,不可收拾。黑天駕御戰車的技巧很高,可是他和阿周那仍然給毗濕摩射中了很多次。
黑天發怒了。他高叫道:「阿周那,我再也忍不住了。如果你不肯殺毗濕摩,我要親自動手了。」他放下繮繩,拿起自己的武器神盤,跳下車來,向毗濕摩衝去。
毗濕摩不但不慌,反而面現喜色,喊道:「來吧,蓮眼神[1]啊,來吧。我向你致敬。宇宙之神黑天啊,你真是為了我的緣故下車的嗎?我把我的生命奉獻給你。我要是被你殺了,我將在三界享受榮名。賜我這個恩典吧。願你親手結果我的生命,使我永脫苦海。」
阿周那看到這情景很難受。他跳下車追趕黑天。好不容易追上了黑天,他請求黑天回去。
「別對我失去耐心。請回去吧。我答應不再逃避責任了。」他懇求黑天回去。戰車的繮繩又在黑天手裏了。阿周那狂暴地進攻俱盧軍,千萬人死在他手上。第三天晚上,俱盧軍又遭慘敗。他們在火把照耀下回到營中,互相談論道:「誰能比得上阿周那呢?無怪他得勝了。」這一天,阿周那表現了驚人的勇武。
67.第四天
戰事每天進行得大致相同。敘述起來不過是單調的戰鬥和屠殺。然而,大戰是摩訶婆羅多大史詩的中心情節,如果跳過去,我們就不能充分了解大史詩中那麼多英雄的個性了。
天剛破曉,毗濕摩又率領俱盧軍擺開陣勢。他周圍站着德羅納、難敵和別的將領,像天神環侍的手持雷杵的天神因陀羅似的。俱盧軍的戰車、象、馬,排好陣勢,準備作戰,彷彿雷雨時的天空景象。
老族長下令衝鋒。阿周那的車上飄揚着有大頷神猴像的軍旗,他在車上望着敵方動靜,準備迎戰。戰鬥開始了。馬勇、廣聲、沙利耶、畫軍、和遮羅的兒子聯合起來將激昂團團圍住。激昂像雄獅敵五象一般抵擋他們。阿周那看到他們圍攻自己的兒子,不禁大怒,大吼一聲,上前助戰。戰鬥於是格外猛烈。猛光這時也帶了一支大軍來到。遮羅的兒子陣亡了。遮羅自己也參加進來和沙利耶一起大戰猛光。猛光的弓給沙利耶的銳利武器擊中,碎成兩段。激昂看見,就暴雨般地向沙利耶猛射利箭。沙利耶陷入險境。難敵和他的兄弟們不得不衝上前來援助沙利耶。這時,怖軍也在這一戰場上出現了。怖軍高舉起大杵,難敵的兄弟們嚇得膽戰心驚。難敵見了大怒,立刻驅使大隊巨象向怖軍衝去。怖軍一見象羣衝來,便跳下車,手舉鐵杵,狂打巨象,使象羣驚慌奔竄,反而衝散了俱盧軍的隊伍。
怖軍攻象頗似因陀羅的與飛山作戰[1]。戰場上巨象的屍體堆積成山。那些逃竄的象踏死了無數士兵,使俱盧軍大受損害。難敵下令總攻怖軍,可是怖軍像山岩一樣堅強不動。這時般度軍戰士也趕來助戰。難敵發射的箭中有一些射中了怖軍的胸脯。怖軍又登上了自己的戰車。
「除憂,現在是個好時辰,」怖軍對他的御者說。「我看見很多持國王的兒子在我面前,他們像樹上熟了的果子一樣等我打落下來。好好拉緊繮繩,向前趕去。我要把這批壞蛋發送到閻摩王那兒去。」
這一天,難敵有八個兄弟死在怖軍手中。難敵自己要不是鐵甲裹身也早就死在怖軍箭下了。難敵打得很猛。怖軍的弓給難敵射斷了。怖軍拿起一張新弓,搭上一枝帶刀刃的箭向難敵射去,把難敵的弓切為兩段。難敵毫不畏縮,拿起新弓,瞄準目標發射一箭,恰好射中怖軍胸口。箭的來勢很猛,怖軍向後一倒,坐在車上。這時,般度軍戰將箭如雨下,向難敵射去。瓶首看見父親受傷,倒在車上,憤怒地猛撲俱盧軍,他這股猛勁,俱盧軍眼看是抵擋不住的。
「今天我們不能跟這個羅剎打了。」毗濕摩對德羅納說。「我們的將士疲乏了。現在已近日落。羅剎的精力到晚上是越發旺盛的。我們明天再跟瓶首較量吧。」
老族長命令軍隊停戰,回營過夜。難敵滿眶淚水坐在自己的營裏沉思。這一天他喪失了不少兄弟。
「全勝啊!」持國王叫道,「每天你帶給我的總是凶信。你講的總是傷心事,總是打敗仗,親人陣亡。我可再也聽不下去了。什麼戰略才能拯救我們的人呢?我們怎末樣才能戰勝呢?我真害怕。看來命運比人力要強大得多。」
「國王。」全勝回答說:「這一切不都是你的愚蠢造成的嗎?悲傷有什麼用處?我又怎末能為你假造喜訊?你應該堅強一點,聽取真實消息。」
「啊!維杜羅的話快要證實了。」瞎眼老王說着,沉入深刻的悲哀之中。
68.第五天
「我像一個船破落水的人要只憑游泳渡過狂風暴雨中的海洋。我沉沒在悲苦的大海中是一定會淹死的。」
每次當全勝講述大戰情况時,持國王抑制不住憂傷,總是這樣悲嘆。
「怖軍會把我的所有兒子殺盡的。」他說。「我不信我們軍中有誰能保衛我的兒子不遭殺害。難道毗濕摩、德羅納、慈憫和馬勇都看着我們的軍隊驚惶逃跑而漠不關心嗎?他們的意圖究竟是什麼呢?他們要在什麼時候幫助難敵,怎末樣幫助難敵?我的兒子們怎末樣才能免於死亡啊?」
瞎眼老王說着話哭了起來。
「平靜一點吧,國王啊。」全勝說。「般度族依仗正義,所以勝了。你的兒子們雖然勇敢,然而心術不正,所以命運對他們不利了。他們過去對待般度族十分不公正,現在是自食其果。般度族並不是靠巫術和魔法取勝的。他們仍然遵照剎帝利的傳統規定作戰。他們的事業是正義的,所以有了力量。朋友們勸告過你,可是你對明智的意見置之不理。維杜羅、毗濕摩、德羅納和我都一再勸你別走那不智的道路;你一意孤行,不肯聽從。像一個愚蠢的病人拒絕喝苦口良藥一樣,你頑固地拒絕接受我們的拯救你的家族的忠告,寧願按照你那傻兒子的意圖辦事。現在你憂慮起來了。昨天夜間,難敵拿同樣的問題去問毗濕摩,毗濕摩回答他的話跟我現在回答你的一樣。」
大戰第四天的晚上,戰事停止後,難敵獨自到毗濕摩營裏,向他致敬後說:
「老太公,人人知道你是個無所畏懼的戰士。同樣,德羅納、慈憫、馬勇、成鎧、善巧、廣聲、奇耳和福授也和你一樣,這些久經戰陣的老將對死是毫不畏懼的。無可懷疑,他們的勇力是無限的,差不多跟你相等。般度五子聯合起來也戰勝不了你們中的任何一人。可是,有什麼在作怪,使我們天天敗在貢蒂的兒子手中呢?」
毗濕摩回答說:「太子,聽我說。每有機會我都盡過忠告,告訴你怎樣才對你有利。可是你總是不聽老人的話。現在我還要告訴你,你最好和般度的兒子講和。為你自己,也為了全世界,這是唯一的道路。同屬王室,你們可以共享富貴。我早就這樣勸告過你了,你聽不進去,反而不公正地對待般度族。現在是自食其果。般度族是有黑天親自庇護的。你如何能妄想得勝呢?現在和解也還不太遲。跟你那些強大的堂兄弟做朋友而不做敵人,這才是治國之道。如果你侮辱了阿周那和黑天,那末覆滅就在眼前,因為他們不是凡人,乃是那羅和那羅延二神的化身。」
難敵告辭回營,一夜未能入睡。
第二天早上繼續開戰。毗濕摩將俱盧軍陣容佈置得十分堅強。猛光也佈下了同樣強的陣勢。怖軍像往常一樣做了先鋒。束髮、猛光和善戰由其他將領協助,在後面保衛着主力軍。堅戰王和一對孿生兄弟擔任斷後。毗濕摩彎弓射箭。般度軍傷亡很重。阿周那看見這樣情形,對準毗濕摩射箭報復難敵又找德羅納,又照舊苛刻地抱怨一番。德羅納嚴厲地責備他道:「執拗的太子啊,你說的是糊塗話。你不知道般度軍的力量。我們已經用上全力了。」
德羅納猛攻般度軍。善戰抵擋不住。怖軍就轉移目標對付德羅納。戰鬥越來越激烈。德羅納、毗濕摩和沙利耶聯合攻打怖軍。束髮幫助怖軍向毗濕摩發出密如陣雨的利箭。束髮一參戰,毗濕摩就退出了;因為束髮出生時是個女的,所以毗濕摩堅持原則,不允許自己攻打一位婦女。往後,就是這條原則斷送了毗濕摩的生命。德羅納看到毗濕摩走開,便上前猛攻束髮,迫使他退却。
第五天上午,一場混戰,雙方傷亡慘重。下午,難敵派大隊人馬對付善戰。善戰把他們全部殲滅,又上前攻打廣聲。廣聲是一勁敵,把善戰的士兵打得四處奔跑,逼得善戰處境危急。善戰的十個兒子看到父親的窘境,便協力進攻廣聲,為父親解圍。廣聲不怕敵人眾多,獨自應付圍攻,毫不懼怯。他那百發百中的標槍把他們的武器打得粉碎,把他們全都殺死,倒在戰場上,像被雷電擊倒的許多大樹。善戰見了,悲憤得瘋了似的猛衝上去殺廣聲。兩個戰士的戰車撞在一起,碰得粉碎。兩人於是一手持劍,一手執盾,單獨交戰,怖軍趕來把善戰硬拉進自己車中,趕車走開;因為怖軍知道廣聲的劍術天下無敵,不願善戰送死。
這天晚上阿周那殺了成千上萬的戰士。難敵派去鬥他的將士像飛蛾投火一樣紛紛死亡。夕陽西下,毗濕摩下令收兵,般度軍的王子們圍着阿周那,高聲讚揚他的武藝,祝賀他的勝利。雙方將士各各回營,後面隨着疲倦的馬匹和大象。
69.第六天
大戰第六天,猛光遵照堅戰王的命令,將般度軍排成怪魚陣[1]。俱盧軍排的是蒼鷺陣。古代鍛煉身體和打坐的姿勢也有這類的名目。「戰陣」是各種陣勢的總名。作戰時究竟應排列哪一種陣勢,要隨當時的攻守策略的需要决定。軍力配備,位置安排,是按照具體情况隨着時代發展而决定的。
第六天一清早就開始了大屠殺。德羅納的御者陣亡,德羅納親執繮繩駕御戰車,照舊彎弓射箭。他像火燒棉花堆一樣造成了極嚴重的傷亡。不久,雙方的陣勢都亂了。彼此進行猛烈的混戰。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戰場上到處是戰士、馬匹、大象的屍體以及破碎了的車輛殘骸。
怖軍衝進敵人陣地,找尋難敵的兄弟,一心想結果他們。他們並不等他找尋,自己圍了上來。難降、難拒、惡意、慶勝、勝軍、奇耳、畫軍、善見、美繪、妙鎧、惡耳等人一起圍攻怖軍。怖軍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害怕,單獨跟他們全體作戰。他們的願望是虜俘他,而他却想當場把他們殺死。戰鬥的激烈像古代天神和阿修羅之間的那場大戰一樣。忽然,那般度之子失去了耐心,他跳下車來,手持鐵杵向持國王的兒子們跑去,急於要殺死他們。
猛光看見怖軍的車衝入敵人陣營,大吃一驚。他怕怖軍失算,慌忙前去救助。他趕到怖軍的車旁,發現御者駕着空車,怖軍不在上面。他含着淚水向御者問道:「除憂,我看得比生命還寶貴的怖軍到哪兒去了?」很自然的,猛光以為怖軍已經遇難了。
除憂鞠躬致敬,對木柱王的兒子說:
「般度之子叫我在這兒等着,我來不及作答,他已手持鐵杵,徒步衝向敵人軍中去了。」猛光擔心怖軍被敵人圍攻而死,便順着怖軍走過的滿是大象屍體的道路,驅車進入敵陣追趕。猛光找到怖軍時,見他正四面受敵。敵人都在車上作戰,而他手持鐵杵,遍體鱗傷,怒氣衝衝,站在地上對付他們。猛光忙抱住他,把他載入自己車中,同時動手為他拔去那些刺在身上的利箭。
這時,難敵命令戰士不等怖軍和猛光挑戰就上前攻打。那些俱盧族將士雖已無意繼續作戰,却又聯合起來進攻。猛光從德羅納大師處得過一件法寶。這時候他祭起法寶向敵方投去,敵軍立刻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不料難敵加入作戰,也祭起了法寶來破除猛光的使人昏迷的法寶。正在這緊急當口,堅戰王派遣的援軍到了。一支由激昂率領的,有十二輛戰車及其附屬配備的軍隊出現在戰場,支援怖軍來了。猛光一見,放下了心。怖軍這時也已恢復過來,準備再戰。他進了竭迦夜的車,跟別人一起作戰。
德羅納這一天打得真夠猛。他殺了猛光的御者和馬匹,又擊碎了他的戰車。木柱王之子只好坐進激昂的車子。般度軍開始潰退。德羅納受到俱盧軍的呼歡喝彩。
這一天,混戰屠殺繼續進行不斷。有一次,怖軍和難敵兩人冤家相逢。他們照例互相辱罵,隨即發箭交戰。難敵中箭昏倒在車上。慈憫巧妙地救他出險,把他載入自己車中。毗濕摩也親自趕到,率領軍隊反攻,擊散了般度軍。太陽西沉,可是戰爭還繼續了一個鐘頭。這一天仗打得很凶,有成千上萬將士陣亡。
一天的戰事結束了。堅戰王慶幸猛光和怖軍兩人的平安歸來。
70.第七天
難敵渾身是傷,痛苦不堪,去見毗濕摩,對他說:
「戰事天天失利。我們的陣勢被攻破,我們的戰士大批死亡,你却仍然毫無作為。」
老族長好言好語安慰難敵說:
「你為什麼這樣喪氣?我們不是都還健在嗎?德羅納、沙利耶、成鎧、馬勇、奇耳、福授、沙恭尼、阿凡提國的兩兄弟、三穴國的國王、摩竭陀國的國王和慈憫大師都還無恙。這些大將都在這兒願為你效死。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垂頭喪氣?振作起來吧。」
他說完話就發出了當天的命令。
「瞧那兒,」老族長對難敵說:「千萬戰車、馬匹、騎士、巨大的戰象、還有那些來自各國的全副武裝的步兵,都在準備為你作戰。有這樣優良的軍隊,你甚至可以征服天神。別害怕。」
毗濕摩這樣鼓舞懊喪的難敵後,給他一種治傷的香膏。難敵把香膏擦遍全身創傷,感到周身輕快。老太公的充滿信心的話使他又振作起來,重上戰場。這天他們擺的是圓形陣。每一隻象配有七輛戰車。每一輛戰車配有七個騎士。每一騎士配有十個弓箭手。每一弓箭手配有十個盾牌手在周圍保護。人人都披掛甲冑。
難敵站在這支巨大而又裝備優良的軍隊中央,像天神之王因陀羅一樣。
堅戰王把般度軍佈成金剛陣。這一天,很多戰區打得同樣的激烈。毗濕摩親自抵擋阿周那的進攻。德羅納和毗羅吒在另一戰場交手。束[A3]髮和馬勇在另外一處展開大戰。難敵和猛光又在別一地方激戰。無種和偕天跟親舅舅沙利耶打了起來。阿凡提國的兩王對付戰憤。怖軍獨自力戰成鎧、畫軍、奇耳和難支。此外,瓶首和福授,掌伸和善戰,廣聲和勇旗,堅戰王和聞壽,顯光和慈憫大師也一對一對在進行大戰。
毗羅吒敵不過德羅納,失去了馬匹、車輛和御者,只好登上他兒子桑伽的戰車。毗羅吒的另外兩個兒子,優多羅和白淨,在大戰第一天就犧牲了。在第七天,當毗羅吒上了桑伽的車的時候,桑伽也陣亡了。木柱王之子束髮被馬勇擊敗。他的戰車碎了。他一手持劍,一手執盾,跳下車來。馬勇對準他的劍一鏢打去,把劍打斷。於是束髮揮舞斷劍,使出驚人之力,向馬勇擲去;可是中途又給馬勇的箭擋住。束髮遭到慘敗,進入善戰的戰車,退却了。善戰和掌伸間的戰鬥,最初是善戰失利,後來轉敗為勝,掌伸逃走。
猛光和難敵戰鬥,難敵的馬匹被殺死,他不得不下車,持劍作戰。這時沙恭尼忙上來,把這位太子載入自己車中撤退。成鎧猛攻怖軍,可是力不勝任。他失去了車馬,自認失敗,向沙恭尼的車飛奔,周身扎滿了怖軍的箭,好像森林中逃跑的箭豬。
阿凡提國的文陀和阿奴文陀兄弟被戰憤打得全軍覆沒。福授襲擊瓶首,把瓶首的軍隊全部擊潰。瓶首獨自一人仍舊勇敢應戰。然而最後他也只得逃命,這使俱盧軍大為高興。
沙利耶跟兩個外甥作戰。無種的馬被殺了。他上了偕天的車,兩人在同一車上繼續作戰。沙利耶中了偕天的箭,暈倒車上。御者熟練地驅車逃走,救出了沙利耶。
難敵的軍隊看到沙利耶退出戰場,非常沮喪。瑪德利的雙生子吹奏法螺,表示勝利,乘勢猛攻,使沙利耶的軍隊遭到了嚴重損失。
中午,堅戰王率軍攻聞壽。聞壽箭不虛發,截阻堅戰王發來的箭,並刺穿了堅戰王的鎧甲,使他身負重傷。堅戰王大怒,猛力發射一箭,正中聞壽胸甲。這一天堅戰王失去常態,憤怒異常。他殺了聞壽的御者和馬匹,把聞壽的戰車打得粉碎,逼得聞壽只好徒步逃出戰場。這使難敵軍中士氣更加沮喪。
顯光攻打慈憫,喪失了戰車和御者,他下車用大錘打死了慈憫的御者和馬匹。慈憫也下車,站在地上射箭。顯光中了不少箭。他舞動大錘,向慈憫大師擲去。可是慈憫箭術高妙,發箭截住了這柄大錘。於是兩人各拿寶劍,逼到面前進行肉搏。兩人同受重傷,倒在地上。這時怖軍趕到,把顯光放在自己車上載走了。同時,沙恭尼也用自己的車子救走了慈憫大師。
勇旗射中了廣聲九十六箭,箭箭都中在胸前甲上,襯着他的光彩煥發的面容,使他更加神光逼人,猶如旭日方升。就在這樣的情况下,他仍然逼得勇旗敗退。
難敵的三個兄弟攻打激昂,激昂使他們同遭慘敗,可是並不肯殺死他們,因為怖軍曾經發誓要親手殺死他們。毗濕摩接著大戰激昂。
阿周那看到了這種情形,對自己的英雄御者說:「黑天啊!快把戰車駛向毗濕摩去。」
這時般度的其他兒子也來帮助阿周那了。可是老太公竟力敵五兄弟直到日落停戰的時候。雙方戰士受了傷,又極疲乏,都回營帳休息治傷。隨後,輕快的音樂奏了一個鐘頭,讓戰士們舒適地安歇。詩人說,這一個鐘頭之內,沒有一個字提到戰爭和仇恨,這是一個像天界一樣幸福的時辰,呈現出一幅愉快的景象。
71.第八天
第八天,天剛發白,毗濕摩把自己的軍隊擺成龜陣。堅戰王對猛光說:
「瞧那兒,敵軍擺了龜陣。你該馬上擺出一個可以攻破龜陣的陣勢出來。」
猛光立刻執行任務。把般度軍擺成三叉陣。三叉的一個尖上安置怖軍,另一個尖上安置善戰,讓堅戰王站在中央的叉尖上。
這一天,還在戰事初期,怖軍已殺死了持國王的八個兒子。難敵一聽到這消息,心諒了半截。看來仿佛怖軍就要在當天完成當初遭受侮辱時在大殿上所發的誓言似的。阿周那這天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他的愛子宴豐陣亡了。宴豐是他的龍族妻子生的。他特意趕到俱盧戰場來參加戰爭。難敵派他的羅剎朋友掌伸去對付這位龍族戰士。在一場激烈的搏鬥後,宴豐陣亡了。阿周那聽到這消息後,完全喪失了作戰意志。他對黑天說:「維杜羅說得很明白。雙方都會跌入不可忍受的悲哀深淵裏。我們這樣互相殘殺到底是為了什麼呢?不過是為了財產。死了這末多人,臨了,我們或者他們勝利了,還有什麼快樂可言?黑天啊,我現在才知道堅戰的識見是何等高遠了。他說,只要難敵肯給我們五個村庄,別的都歸自己,他也滿意。只要答應這個條件,他就不願發動戰爭。可是難敵頑固不化,甚至連五個村庄也不肯給,以至於雙方都犯了這些罪行。我的繼續作戰,只是因為怕人們笑我卑怯,笑我馴順地容忍別人作惡。我一見橫臥在戰場上的陣亡將士,心中就感到無比的痛苦。唉,我們進行這種慘酷的犯罪的勾當,是多末邪惡啊!」
瓶首一見宴豐被殺,發出一聲吶喊,使敵人陣前將士個個膽戰心驚。他率領部下猛撲俱盧軍。俱盧軍被他殺得死傷無數,陣脚動搖,許多處被攻破。難敵見此情形,忙親自帶領人馬衝向怖軍的這個兒子。梵伽王帶着象隊也來助戰。這一天,難敵勇猛極了。他殺死了瓶首方面的大批戰士。瓶首投擲一鏢槍,原可結束難敵的性命,不料梵伽王眼明手快,迅速驅趕一象擋在難敵前面。大象中鏢身亡,難敵逃了性命。
毗濕摩擔心太子的安全,派德羅納領了大隊人馬上前接應。和瓶首交戰的這支人馬中有許多久經戰陣的老戰士。他們戰鬥得異常猛烈。堅戰王怕瓶首有失,派怖軍去助戰。於是戰鬥比以前更猛烈了。
這一天難敵死了十六個兄弟。
72.第九天
第九天早上,戰鬥開始前,難敵去跟老太公密談。他大發牢騷,訴說自己對戰爭的進行情况感到悲觀失望。他言語刻薄,像尖刀一樣大大刺痛了老太公。但是老太公是有涵養的。他只是悲哀地說道:
「像把奶油奉獻給祭火一樣,我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你了。我對你這樣赤膽忠心,用盡全力,你為什麼還要侮辱我?你說話就像一個不明是非的糊塗蟲。人們說,人到將死時會把大樹看成金子。你現在看不見事物的真相了。你的眼光受了蒙蔽了。你平日蓄意種下的仇恨,現在該收獲成熟的果實了。你此刻最好的途徑只是盡你的力量戰鬥下去。這也正是你盡責任的一條大路。要我舉起手來打一個婦女是辦不到的,因而我决不能跟束髮作戰。我也不能親手殺死般度的兒子,因為我的良心反對。除開這兩件事,我願盡我的能力跟所有反對你的戰士作戰。灰心是無用的。像一個剎帝利一樣戰鬥下去吧。那樣,不管事情結果如何,光榮仍將屬於你。」
毗濕摩對難敵說了這些話,他用明智而熱情的言語鼓舞了他,然後就開始發號施令佈置這一天的戰事。
難敵興奮起來了。他找了難降來,對他說:「兄弟,把我們的全部力量投入今天的戰鬥吧。我已經相信老太公是全心全意為我們作戰了。他說,他只是對束髮不能用武器。我們必須留神別讓他暴露在束髮的面前。如果獅子不屑於反擊,那麼,野狗也能把獅子殺死的。」
激昂和掌伸之間展開一場大戰。激昂表現出他的勇武並不亞於他的聲譽卓著的父親。最後,掌伸只得徒步逃走。
善戰和馬勇之間,德羅納和阿周那之間,也打得非常激烈。隨後,般度五子協力攻打老太公。難敵於是派遣難降去支援這位老將。毗濕摩打得十分凶猛,把般度五子都擊退。般度軍全部潰散,四處逃奔,像迷途的牲畜在森林中東奔西跑找尋歸路一樣。
黑天停下車對阿周那說:「阿周那,你們兄弟十三年來一直在等待這個日子。去殺老太公吧,別躊躇了。要記住一個剎帝利的天職。」
阿周那低下頭,不敢仰視,回答說:「我寧願繼續在森林中過流放生活,也不願殺害老太公和幾位師長。可是我服從你。趕上前去吧。」
阿周那無心作戰,懷着痛苦的心情,萬分無奈上前應敵。毗濕摩呢,却像中午的太陽一樣猛烈。
般度軍看見阿周那的戰車向毗濕摩趕去,立刻恢復了勇氣和秩序。毗濕摩的箭又快又密,完全遮蔽了阿周那的前進中的戰車,連車馬都看不出來了。黑天不慌不忙,謹慎地熟練地驅車向前。阿周那的箭多次射斷了毗濕摩的弓;可是老太公一再更換新弓,繼續射擊。
黑天叫道:「阿周那,你這樣不是打仗。」說着,他怒氣沖沖,手持神盤跳下車,向老太公奔去。
毗濕摩看見黑天來了,叫道:
「啊,蓮眼神,我若能因你而脫此軀殼,我就有福了。來吧,來吧!」
阿周那跳下車,追上了黑天,伸手把黑天一把抱住,叫道:「黑天啊,快別那樣。別毀了自己的約言。你說過,這次戰爭中你不用武器。這該是我的事。我一定擔任。我一定射箭殺死我所敬愛的老太公。請登車拿起繮繩吧。」
阿周那追回黑天,又打起來。般度軍受了很大損失。幸而夕陽西下,這一天的戰事結束了。
73.毗濕摩歸天
是大戰的第十天了。阿周那坐在束髮身後攻打毗濕摩。束[A4]髮的箭射中老太公的胸膛時,老太公眼中火星四射。一剎那間這位老將怒火上衝,眼中的光芒就像要把束髮燒成灰燼似的。可是老太公立刻制止了自己。他决定不讓自己激動得跟束髮戰鬥起來,因為束髮生下來是個女的,和女人打仗不是光榮的戰士行為。他也知道自己的末日近了,要自己保持平靜。束髮繼續射箭,毫不理會對手的激動情緒。這當兒,阿周那也硬了心腸,從束髮身後瞄準毗濕摩鎧甲的脆弱處,趁老太公挺身直立不動時,彎弓搭箭射去。
箭密密地射在身上,毗濕摩笑了笑,對難降說:「這些是阿周那的箭啊!這不可能是束髮射的箭。它們燒炙我的身體,就像小螃蟹在母親體內猛攻,想撕裂母親的胸膛似的。」老太公這樣看着他那愛徒的箭,一面對難降說話,一面取出了一枝飛鏢向阿周那擲去。阿周那連發三箭,將飛鏢中途切成碎片。毗濕摩於是决定結束這場戰鬥。他一手持劍,一手持盾,像是要跳下車來,可是還未來得及下車,他的盾就給阿周那的箭射得粉碎。毗濕摩渾身是箭,全身無一寸空隙,從車上跌下來。老太公一倒下,雲端觀戰的天神們都合掌致敬,芬芳的微風拂過,清涼的雨點灑遍戰場。
自天下降的恆河淨化大地和大地所養育的一切。恆河女神的兒子,這位偉大而善良的毗濕摩,這樣倒下了。這位毫無瑕疪的英雄,曾自願犧牲,讓父親福身王快樂。這位無敵的箭手曾挫敗持斧羅摩的驕氣。這位正直無私主持正義的人就這樣清償了自己對難敵的債務。他受了致命的重傷,躺在戰場上,用他的鮮血淨化戰場。老太公一倒下,俱盧族的心也跟著一起沉下去了。
毗濕摩的身體並未觸地,因為他全身有箭支撐着。他的身體顯現了從來未有的光彩,像躺在光榮的床上似的,他躺在刺進他肉體的箭床上。雙方軍隊這時候停止作戰了。所有的戰將都趕來圍住這位躺在箭床上的偉大的英雄。人間名王恭敬地環侍毗濕摩,像天神侍立在大梵天周圍一樣。
「我的頭懸着,沒有東西倚靠。」老太公說。站在他身旁的王子們趕快取來了幾個墊子。老太公笑了笑,不要這些枕頭,却對阿周那說:「阿周那,好孩子,你給我一個適合戰士用的枕頭吧。」
這位剛剛把利箭射倒老太公的阿周那,聽到老太公對他說的話,就從箭囊裏取出三枝箭插在地上,讓老太公的頭枕在三枝箭的箭頭上。
毗濕摩對周圍的將領說:「王子們,我的頭正是要用阿周那的箭做枕頭。這枕頭使我很滿意。我要像這樣躺著,直到太陽北移。到那時我的靈魂才會離去。在我去世的時候,你們中還活著的人可以來看我。」
老太公然後又回頭對阿周那說:「我渴極了。給我一點兒水。」
阿周那馬上拉滿弓,向老太公右側的地上射出一箭。從箭穴中湧出一股泉水,恰好噴到這位垂死的人的唇邊。詩人說:恆河女神升上來給她的愛子解渴來了。毗濕摩喝了水,感到舒服了。
他對俱盧族的太子說:「難敵啊,願你能明白過來。你看到阿周那怎樣取水給我解渴嗎?你想,世上除了他還有誰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快跟他和解了吧。願我的一死使你們的戰爭也隨之停止。孩子,聽我的話,跟般度族和平相處吧。」
難敵聽到老太公的話很不高興。這個垂死的病人還不願服藥。他不想嘗到苦味。
王子們各自回營休息去了。
74.迦爾納和老族長
迦爾納聽到毗濕摩受傷垂危的消息,慌忙趕去,跪在他的脚前說道:
「老族長,羅陀的兒子無心得罪了你,現在恭敬地俯伏在你面前,向你請罪。」
迦爾納謙卑地向老太公行禮後,站了起來。老族長很受感動,慈祥地將手放在他的頭上,祝福他,然後用親切的語氣說:「年青人,你不是羅陀的兒子,你是貢蒂的長子。這是知道宇宙一切秘密的那羅陀仙人親自告訴我的。太陽神的兒子呀,我實際上並非不喜歡你。只是看到你無緣無故越來越仇恨般度族,我很傷心。我知道而且讚賞你的勇敢和慷慨,我也知道你的武藝是阿周那和黑天一流的。你要跟般度族做朋友才好,這才是你的正路,因為你是他們的長兄啊。我在這次大戰中的活動結束了,我希望你的仇恨也能同時結束。迦爾納呀,這就是我的願望了。」
迦爾納恭敬地傾聽着,回答說:「老太公,我知道,我是貢蒂的兒子,不是車夫生的。可是我吃了難敵的飯,必須忠實到底,不能半途背叛。要我現在去投奔般度族是辦不到的。請允許我必要時用生命報答難敵對我的愛和信任。我在言語和行動兩方面都犯過嚴重錯誤。請你一總饒恕我並給我祝福。」
這位卓越的大師知道正當行為的一切準則。他想了想迦爾納的話,答道:「就照你的願望做吧,因為那是正當的。」
在毗濕摩受傷垂死的時候,戰爭並未停止。俱盧族不聽老族長的明智勸告,仍繼續作戰。
失去了毗濕摩的領導,俱盧族大軍感覺好像羊羣失去牧羊人似的。的確,在毗濕摩受傷倒下的時候,俱盧族方面的人曾經高呼:「迦爾納,現在只有你留下來領導我們,保護我們了。」
俱盧族將士認為,只要迦爾納同意指揮他們,勝利是沒有問題的。大戰的最初十天,毗濕摩率軍作戰,太陽神的兒子迦爾納沒有參加。因為那時候,他為老族長的責罵所激怒,曾經說:「只要你還能作戰,我就不參加。要是你殺了般度五子,給難敵贏得了勝利,那再好沒有,我只有高興,我將向國王告辭,到森林中去。可是,如果你打了敗仗,一命歸天,那末,我,你認為不配稱為車戰大將的人,將乘戰車去鬥一鬥那些你認為本領比我高強的人,打敗他們,給難敵贏得勝利。」
迦爾納發出誓言後,得到難敵的同意,沒有參加前十天的大戰。現在毗濕摩躺在箭床上等待生命告終,迦爾納徒步趕到毗濕摩面前,行禮後,說道:
「戰勝持斧羅摩的老將啊,你如今為束髮所傷,倒在疆場上了。你是純潔的化身,正直生活的典範。如果你還像這樣受傷倒下,可見在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人以自己的功德獲得應有的結果了。你是俱盧族賴以渡過憂患的船隻。今後般度族給俱盧族的打擊將更沉重,而他們將來的憂患也必然更深了。像燎原火勢將森林移為平地一樣,阿周那和黑天一定會把俱盧軍消滅了。這將是必然的結果。望你能轉過你那慈祥的眼睛祝福我,我已經接受指揮全軍的職務了。」
毗濕摩祝福迦爾納道:「像沃土之於種子,像雨雲之於生物,你是永遠可信賴,永遠忠誠的。你為難敵效勞,保衛難敵吧。你會為他征服了甘埔寨人。你曾為他打敗過喜馬拉雅山上的奔馳迅速的野人。你曾為他戰敗了山中野族。你為他立下了無數功勞。把俱盧大軍看作自己的財富,好好保護,好好指揮吧。祝你成功。祝你好運。跟你的敵人作戰去吧。」
迦爾納受到老族長的祝福後,登上戰車,趕往戰場。當勇敢的迦爾納乘戰車進入戰場時,難敵心花怒放。他失去毗濕摩的悲傷減輕一些了。
75.德羅納擔任統帥
難敵和迦爾納商議,誰該作全軍的大元帥。
迦爾納說:「我們這一邊任何一個王族的戰將都可以擔任全軍的最高統帥。他們在英武、剛強、功勳、戰術、勇氣、膽量、家世和智慧各方面都是相等的。然而他們不能合起來全當統帥。如果選出一人來,其餘的又要不高興,還可能因此不肯全力作戰,這對我們是有害的。因而我建議選王子們和將領們的共同的老師,德羅納大師為大元帥。他確實是今日所有武士中最偉大的人物。在領導我軍作戰所需要的才能方面,任何一個剎帝利也趕不上他。任命他吧。」
難敵也認為這樣做對,事情就决定了。
難敵去見德羅納大師,當著戰士們和王子們向他鞠躬行禮,說:
「尊敬的老師,在種姓、家世、學識、年齡、智慧、勇敢以及武藝等各方面,這兒的人誰也比不上你。我請求你作我們的大元帥。在你的指揮之下,我軍一定能獲得勝利。」
在場的各國國王發出歡呼和戰鬥時的吶喊,表示接受這個提議。難敵因此異常高興。
德羅納在巨雷般的歡呼聲中正式擔任大元帥職務。就職典禮中朝臣的讚頌和號角聲使俱盧族覺得仿佛他們已經戰勝了敵人。他們一致熱烈擁護並且信任德羅納的領導。
德羅納把軍隊排列成圓形陣。開戰以來一直袖手旁觀的迦爾納現在乘着他的巨大戰車馳騁在戰場上了。這使俱盧軍產生了新的勇氣,更加樂觀。軍中到處談論毗濕摩不願殺害般度的兒子,沒有全心全意作戰;現在迦爾納上了戰場,毫無疑問,般度族要被消滅了。
德羅納大師指揮作戰一總五天。他雖然年邁,却像一個年輕戰士一般,生龍活虎地活躍在戰場上。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是他率軍攻打,般度軍就會像暴風雨時的雲頭一樣紛紛四散。他親自給般度軍方面最勇武的將領交手。他戰過善戰、怖軍、阿周那、猛光、激昂、木柱王和迦尸國王,多次擊敗了他們。在他指揮作戰的五天中,般度軍受到了他的嚴重的打擊。
76.活捉堅戰王
德羅納擔任了俱盧軍的統帥後,難敵、迦爾納和難降商量好了一條計策。難敵在找德羅納,要他執行,對他說:們 「大師啊,我們要求你把堅戰活捉交給我們。我們不希望別的,甚至也不要求獲得全勝了。要是你能為我們完成這件任務,那末,我們對你在這次大戰中的指揮就感到非常滿意了。」
德羅納聽到難敵這樣說,十分高興,因為他根本不願殺死般度的兒子。甚至不願有這個念頭。他雖然為了執行自己的職責,忠實地協助俱盧族打仗,可是他還是愛著貢蒂的兒子們,特別是那毫無邪念的堅戰。所以當他一聽到難敵讓他活捉堅戰,便感到如釋重負,喜出望外。
他對難敵說:「難敵啊,祝福你。你也真的不願殺害堅戰嗎?我聽了真高興。貢蒂后的長子堅戰真是沒有仇人的,所以大家才給他稱號,叫他做『未生怨』。你這偉大的决定更證明了這一點。連你都决定要活捉他而不殺他,那末,他那無可比擬的光榮由此更要增長十倍了。」
「啊,難敵,我知道你的意圖了。」德羅納接著說。「你是想先戰敗般度族,然後把他們的那份國土交還給他們,跟他們和平相處。我從你的想活捉堅戰的願望中清清楚楚看出你這意圖來了。」
德羅納非常高興,又接着說:「真的,堅戰是世上最有福的人。天神們紛紛賜福給貢蒂后的這個好兒子。他連仇人的心也爭取到了。」
可是,難敵提出活捉堅戰的用意完全是另一回事。當德羅納一表示同意並且保證要盡最大的努力去捉住堅戰王時,他就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意圖。
如果殺了堅戰,非但什麼也得不到,還會火上加油,激起般度族更大的憤怒。戰爭會因此格外猛烈,而難敵知道,這就意味着自己的全軍覆沒。況且,縱然戰爭殘酷地延續下去,直到雙方全都毀滅,黑天總還活着,他仍然會把政權交給黑公主或貢蒂后。那末,殺掉堅戰又有何用?他又想,從另一方面看,如果把堅戰活捉住了,戰爭就會加快結束,並且勝利將屬於自己。這以後他還可以利用堅戰的善良天性和對於剎帝利傳統的尊重,想法子愚弄他。肯定說,堅戰會再一次跌進賭骰子的陷阱裏,再一次被放逐到森林裏去。十天的戰鬥使難敵領會到繼續作戰只能招致種族覆亡,却不能實現自己的私願。難敵把自己的這種意圖明明白白告訴了德羅納以後,德羅納大師大失所望,心中暗暗咒罵難敵。但是他覺得,不管出於什麼動機,不殺堅戰總是好事。
德羅納向難敵鄭重保證,願去活捉堅戰,這消息被探子傳到了般度族軍中。般度族知道,一旦這位大師决定了一樁事,保證要做到,那末,由於他的世無匹敵的戰術和勇力,情況是極端嚴重的。他們急忙佈置兵力,使堅戰王周圍永遠不缺護衛的人。不管有什麼事情發生,他們都要小心警惕,留下足夠應付任何意外襲擊的兵力保護堅戰。
德羅納大師指揮作戰的第一天,大師自己大顯能為,使出了周身解數,在般度族軍中橫衝直撞,就像熊熊烈火焚燒乾柴一樣地殲滅敵人。他動作異常迅速,使般度軍覺得他彷彿有分身之術,能同時在幾處出現,他發射驟雨般的利箭,把戰場變作死神舞蹈的戲台。
他在猛光所在之地把般度軍截為兩段。許多著名的戰士都進行單獨决戰。偕天和精於法術的沙恭尼猛烈對戰。兩人的戰車破碎了,他們跳下地來,像兩座山頭忽然有了生命能行動似的,手持大錘面對面狠鬥。
怖軍和非念大戰,雙方的戰車都破碎了。沙利耶和自己的外甥無種戰鬥着,把無種打得狼狽,而他還一直令人氣惱地微笑着。可是到末了,沙利耶的車碎了,旗倒了,他自認失敗,退出了戰場。慈憫大師和勇旗之間的一場戰鬥結果是勇旗敗了。此外,善戰和成鎧之間,毗羅吒和迦爾納之間,也進行了激烈的戰鬥。激昂在這場戰鬥中又顯出了神勇。他孤身一人抵擋布盧子、成鎧、勝車和沙利耶的圍攻,並且打退了他們。
後來,沙利耶和怖軍展開大戰,沙利耶戰敗,退了下去。俱盧軍漸漸喪失勇氣。般度軍一見,更精神抖擻,奮力作戰,攻破了俱盧軍的陣形。
德羅納見此情形,决定要挽回士氣,便帶領軍隊直攻堅戰王。他的金光閃閃的戰車由四匹名貴的信度國駿馬駕駛着,直向堅戰王駛去。堅戰王向他發射出有老鷹羽毛裝飾着的帶着倒鈎的箭。可是德羅納毫不在意,飛快地繼續前進。堅戰王的弓給射斷了。德羅納已近在眼前。猛光想攔阻德羅納,可是攔不住。全軍都在高叫:「堅戰王給捉住了。」現在德羅納離堅戰王真是近在咫尺了。
突然,阿周那出現在戰場上了。他的戰車飛一般地駛過血污的戰地,駛過堆積如山的屍首與斷肢殘骨。大地在他那戰車的車輪下隆隆作響。阿周那一出場,德羅納停止了。
阿周那的那張神弓接連不斷傾瀉出飛箭來。誰也看不到箭是怎樣從箭筒取出的,怎樣搭上弓弦的。看來,這張神弓似乎自己會發出滔滔不絕的箭來。漫天飛箭把戰場上的天色都遮蔽得陰暗了。
德羅納退却了。堅戰王沒有被俘虜。這一天的戰事結束了。俱盧軍垂頭喪氣回到自己的營帳。般度軍得意揚揚列隊回營。黑天和阿周那走在後面,邊走邊談。大戰的第十一天這樣過去了。
77.第十二天
活捉堅戰王的企圖失敗了。德羅納對難敵說:
「事情很清楚,只要阿周那在堅戰身旁,我們無論怎樣費勁也捉不住他。我是願意去捉的。如果有什麼策略能把阿周那引到戰場的另一方去,孤立堅戰,我就能插入般度軍陣地,捉住堅戰。我答應,只要他不拋棄榮譽而逃避戰鬥,我一定捉住他交給你。其實,如果他逃跑了,那我們也是贏了是不是?」
三穴國的國王善佑聽了這些話,跟他的兄弟商量了一番,定下了一個計策。他們决定立下决死誓言,向阿周那挑戰,把阿周那從堅戰身旁吸引開。
於是他們召集了一支大軍,坐在火旁,身穿草編的衣服,像自己已經死亡了似的為自己舉行葬儀。他們立誓道:「不殺死阿周那,我們絕不回來。如果我們臨陣脫逃,就讓我們受到與犯下彌天大罪的人一樣的懲罰。」
在聖火前起了這樣的誓後,他們向南方行進,因為南方是死亡之神的方向。他們高呼:「阿周那啊,阿周那啊,」向阿周那挑戰。這是一支偉大的敢死隊,要完成德羅納所指示的重要任務。
阿周那回頭對堅戰王說:「國王呀,敢死隊在呼喚我,叫我去應戰。我不能不接受這樣的挑戰。聽啊,善佑和他的部下在向我挑戰了。我把他們全部消滅後立即回來。請讓我去吧。」
堅戰王說:「親愛的兄弟,你是知道德羅納的意圖的。願你牢記在心,再作决定。德羅納答應過難敵,要活捉我。這位大師箭法高妙,無所不能。他既勇敢又強壯,不知什麼叫疲乏。他目光銳利,任何事兒也逃不過他的眼。」
阿周那回答說:「國王啊,有真勝在這兒保護你。只要他活着在你身旁,就不會出任何事故的。」阿周那說完就請這位般遮羅國的王子真勝在堅戰左右護衛。自己像饑餓的雄獅似的奔去和敢死隊交戰了。
「看哪,黑天,那是三穴國的人。他們明知自己必死,却陶醉於自己的誓言,反而很高興。他們真的為了自己將升天堂樂得不知所以了。」阿周那跟他那卓越的御者說着話就接近了那支敢死大軍。
這是大戰的第十二天。戰鬥十分激烈。不久,阿周那的攻擊顯出了成績,三穴國大軍的陣形開始動搖。可是善佑提出大家的誓詞來鼓舞士氣。他說:
「英雄們,我們在聖火前,當着全軍將士,立下誓言。既已立下可怕的誓言,就不該畏縮。千萬別叫大家笑話我們。」於是敢死隊歡呼響應他們的領袖,以下了必死决心的最大勇氣和阿周那戰鬥。
「黑天啊,他們决定作戰到底了。快趕上前去!」阿周那說。
阿周那的戰車由黑天駕御着馳騁戰場,仿佛當年天神跟阿修羅大戰時因陀羅大神的戰車似的。它一會兒到這裏,一會兒到那裏,車到處,阿周那的神弓便在三穴國的必死的大軍中散佈死亡。被衝破的隊伍中鮮血噴灑,像盛開紅花的春天的森林。這場戰鬥異常凶猛。有一個時候,阿周那的戰車和旗杆給勢如傾盆大雨的飛箭遮蔽得看不見了。
黑天高叫道:「阿周那,你還活着嗎?」
「活着,」阿周那回答說。他拉開神弓,發出利箭,驅散了那陣箭雨。
好像是毀滅之神樓陀羅在跳世界末日之舞[1]。戰場上呈現出一幅可怕的景象,到處是截斷的四肢和無頭的屍體。
正當阿周那趕去對付敢死隊的時候,德羅納下令猛攻般度軍,向堅戰王所在的地點衝鋒。堅戰王看見他們襲來,便對般遮羅國王子真勝說:
「那婆羅門來捉我了。注意點兒,照顧好自己的軍隊。」
木柱王之子猛光不等德羅納上前,就親自驅車迎戰。
德羅納避開了猛光,因為他知道自己是注定要死在猛光手上的,不過現在還不到死的時候。他把車轉了方向,對木柱王率領的大軍衝去。木柱王的軍隊在德羅納手中傷亡慘重,戰場上血流成河。德羅納然後把注意力轉向堅戰。般度軍很堅定,發射利箭,勢如雨下,回擊德羅納。
真勝猛攻德羅納的戰車。雙方激烈地戰鬥。在這場戰鬥中德羅納儼然是嚴厲的毀滅之神的化身。許多戰士一個接着一個被他殺死。般遮羅國的王子弗利迦和真勝都陣亡了。
看到這情况,毗羅吒的兒子百軍上前去抵擋德羅納。一剎時百軍的頭顱便滾到了地上,耳上的金環還在閃閃發光。另一個將領竭多摩接着去應戰,也被殺了。於是守財衝上前去阻擋德羅納,可是他也陣亡了。
戰憤、善戰、束髮和至勇都想擊退德羅納,可是反而都給德羅納擊退了。所有這些大將都不得不退却。這時德羅納已逼近堅戰王了。
木柱王的另一個兒子般遮略發瘋似的竄上前去拼命阻攔德羅納大師。可是他也受了致命的重傷,殞星似的掉下車來。
於是難敵高興了,對迦爾納說:
「迦爾納,你看見我們這位神武的元戎的勇力了吧?般度軍中再也沒有人敢上前作戰了。瞧,敵軍在德羅納的攻擊之下是多末混亂啊。」
迦爾納搖搖頭。「別那末自信。」他說。「般度族不是那末容易征服的。他們永遠不會投降。他們受過的屈辱太大,是不可能忘掉的。你曾企圖毒死他們。你曾設計活活把他們燒死。那次賭骰子,你叫他們受盡侮辱。你又逼迫他們到森林裏去住了許多年月。他們决不會投降的。瞧那兒,他們重整旗鼓,集中全部兵力進攻德羅納了。瞧啊,怖軍、善戰、戰憤、王法、無種、至勇、木柱王、毗羅吒、束髮、勇旗、以及別的將領都上前來緊緊逼住德羅納,保護堅戰了。我們把這樣一副重擔子放在大師身上,不該還站在這兒不動。他雖然勇武,可是力量也有個限度。狼羣聚集起來也能困住一頭雄偉的大象,把大象咬死的。我們快上前去。不能再讓德羅納獨力作戰了。」
78.英勇的福授
德羅納試了很多次,想俘虜堅戰王,可是都失敗了。
難敵帶着大羣巨象去攻怖軍。怖軍在戰車上箭不虛發,保衛自己。他發射出新月形箭頭的利箭,切斷難敵的旗幟和難敵手中的弓。蔑戾車國的國王安伽看到太子如此困窘,便乘巨象來戰怖軍。可是怖軍把象射倒,殺死了這位國王。於是這一部分的俱盧軍驚恐慌亂,四處逃散。
當象羣奔竄的時候,戰馬也大受驚嚇,數千步兵給奔逃的象和馬踏死。
東光國的國王,英勇的福授,看到俱盧軍如此混亂,不禁怒從心起,坐上他那頭著名的大象妙顏,上前攻打怖軍。這頭巨獸張開兩片大耳,捲動着長鼻,一頭撞進怖軍的戰車。一瞬間,馬和車成了亂七八糟的一堆,看不出是什麼來了。可是怖軍已在緊急關頭跳到地上,沒有遭難。怖軍了解象的一切習性。他躲在這頭凶猛的巨象身下,在一些致命的地方痛打,把象打得發了瘋,像一個做陶器的輪子似的旋轉不已。牠一心想擺脫怖軍,可是怖軍緊貼在它的四腿之間,下面折磨它。大象低下頭來空鼻子捲住怖軍,要在兩膝之間把他擠碎。怖軍却不知用了什麼法子逃了出來,又鑽進巨象的腿中間,貼住象的肚子,把這頭巨獸收拾得痛苦異常。
怖軍用這種方式拖延時間,盼望般度軍方面有人乘了象來打福授的巨象,使他能脫身出來。可是,怖軍躲在巨獸腹下,戰場上忽然不見了怖軍,將士都認為他死了。他們大叫:「怖軍陣亡了!福授的大象把怖軍壓死了!」整個俱盧戰場上一再聽到這種喊聲。
堅戰王聽到這喊聲,也認為怖軍真的死了。他督促軍隊去消滅福授。於是陀沙那國的國王去戰福授。他的象也是一頭猛獸。兩頭巨象大戰起來。妙顏象的長牙從側面刺進陀沙那王的大象的肚子。陀沙那王的大象倒地死了。這時候,怖軍從妙顏象下面安然鑽了出來。般度軍看到怖軍還活着,一致歡呼起來。
福授王現在四面受敵了。可是他一點也不膽怯。他神采奕奕地乘坐在象背上,好像山頭上的一叢野火。他不管周圍有多少敵人,仍驅着象去攻善戰的戰車。象用長鼻捲住了善戰的車子,把車高高舉起,然後摔在地上。善戰及時跳出了車,逃了性命。他的御者大顯身手,以靈活的動作和技巧救了車也救了馬。他把車收拾一下,趕向善戰所在的地方去。
福授王的巨象蹂躪了般度軍,撞倒並殺死了許多將士。牠走到哪裏,就引起那裏的驚恐。福授王站在它的背上,宛如因陀羅大神跟阿修羅作戰時乘坐在仙象上一樣。這大象極度憤怒,展開兩耳,伸出長鼻,在般度軍中橫衝直闖,踐踏了無數馬匹、車輛和士兵。向它射去的箭似乎只能激起牠更大的憤怒而不能傷害它。像牧人在森林中隨意驅趕牲畜一樣,福授任意驅趕那在他前面的般度軍。怖軍另備一輛新的戰車,又去鬥福授。那妙顏象伸長了鼻子,猛然噴出一股黏液,嚇壞了怖軍的戰車上的馬匹,幾匹馬飛也似的撒野狂奔,御者制止不住牠們。
戰場上,這頭巨象猖獗之處,塵土飛揚,烏雲似的升起來。阿周那正在跟敢死隊作戰,遠遠望見了,同時也聽到了福授的巨象所造成的喧鬧。他擔心出事故,對黑天說:「黑天啊,這是福授的妙顏象的叫聲。這位東光國的國王和他那頭大象是十分可怕的。沒有人能敵得住他這種作戰方式。他一定打敗了我們的人,把他們打得頭暈轉向了。我們必須立刻去解圍。我們把敢死隊懲罰得夠了。快趕往德羅納和堅戰王作戰的地方去吧。」
於是黑天把戰車趕往主要戰綫。
善佑兄弟在戰車後面追趕,高叫:「停下!停下!」同時對着阿周那的戰車射箭。
阿周那猶豫不决,他想:
「這位善佑在向我挑戰,我不願拒絕。而北邊我們的陣勢看來是攻破了,又急需我們去解救。」
阿周那正在考慮怎末辦,一支飛鏢向他擲來,另一支擲向黑天。他於是勃然大怒,對準目標發射三鏢,逼得善佑返身逃跑。
他們急急忙忙趕到福授王大肆破壞的地點。阿周那的車一出現,般度軍就振作起來,秩序立刻恢復。阿周那到了福授所在的戰綫上。福授乘着妙顏象向阿周那進攻,仿佛是死神的化身,可是黑天的駕車技巧十分高妙,這頭野獸的每一次猛攻他都躲避過去了。
福授向阿周那和黑天發箭,勢如雨下。可是阿周那已經射破了巨象的鐵甲,開始傷害這頭巨獸了。福授看到自己的大象支持不住,就對着黑天擲去一支標槍。阿周那忙彎弓搭箭射去,把標槍在空中截斷。福授又擲出一支標槍,擊中了阿周那的頭盔。
阿周那重整頭盔,彎弓高叫:「福授,睜眼再看一次這個世界,準備死吧!」
福授王是一位年歲極高的宿將。他頭上的白髮和臉上的皺紋使他具有獅子般的莊嚴相貌。他真是老極了,額上的肌膚鬆弛得掛了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不得不用綢巾縛住額上的折皺,以免阻擋視綫。福授王品格純正,行為高尚,並不是單憑勇武出名。他是那時代勇士中最享盛名的一個。人們為了他的偉大,稱他為「因陀羅的朋友。」
「向周圍看最後一眼吧。」阿周那對這位偉大的老人說,一面就發箭把他的弓射斷,把他的箭筒射得粉碎,又射穿了他身上鐵甲的聯接處。
福授王既喪失了所有的武器,就拿起驅象的刺棒猛然向阿周那擲去。他念了毗濕奴神咒,對準要害投擲。若不是黑天插身其間,讓自己作了靶子,阿周那就已經喪命了。這根刺棒貼在黑天胸前像一串閃閃發光的項練。念了毗濕奴神咒的武器不能傷害毗濕奴自己,却成了這位大神圍在頸項上的裝飾品了。
阿周那抗議道:「黑天啊,你幹嗎讓自己作了靶子,阻擋敵人擲來的武器?你說過你只是個御者,一切戰鬥歸我。你怎末做出這樣的事來?」
「親愛的阿周那,你不懂。這件武器要是擊中了你,會叫你喪命的。它本來是我的東西,現在是物歸原主。」黑天一面說,一面大笑。接着,阿周那射出一箭,像一條蛇進入螞蟻洞似的深深刺入了福授的巨象的頭部。
福授還想驅策那巨獸向前衝,可是它僵硬地站着,一動也不動。這位老將的響亮的命令絲毫不起作用,就像一個失去了財富的人,說的話連自己的妻子也不聽了。
這頭大象像一座雄偉的山峯兀立不動,過了一會,突然倒下來,長牙猛插入土,牠痛苦地大叫一聲,氣絕身亡。
阿周那看到這頭雄偉的巨獸死去,不免有點兒惋惜,他還為自己不能留下大象而殺死福授感到遺憾。阿周那的箭又把這位老王額上縛住折皺的綢巾射破。折皺掛了下來,老國王立刻成了瞎子。接着一支銳利的有着月牙形箭頭的箭射穿了福授的胸膛。福授王從象背上翻身跌倒,像一棵大樹在暴風雨中倒下一樣。他的金項圈亮晶晶的正像那連根拔起的大樹身上的花朵。俱盧軍中頓時大亂。
沙恭尼的兩個兄弟,雄牛和不搖,用盡平生之力對付阿周那,在他前後雙方夾攻。可是兩個人的戰車很快都被阿周那擊碎了。兩兄弟死在戰場上就像一對乳獅。兩人相貌同樣高貴,而且長得十分相像。詩人說,當別人都逃跑了的時候,這兩個勇敢的英雄沒有逃跑,他們的身體向周圍發射出奇異的光彩。沙恭尼看到勇敢無比的兩個兄弟躺在戰場上死了,憤怒已極。他惡狠狠地上前攻擊阿周那,使用了各種各樣的法寶。然而阿周那把所有的法寶都破了。他只得離開戰場,盡他的馬匹的能力飛快逃跑。
般度族大軍於是猛攻德羅納所率領的軍隊,造成嚴重傷亡,直到血流成河,太陽落下,第十二天的戰事結束。德羅納下令停戰,遭受慘敗的俱盧族軍隊心情十分沮喪地退回大營。般度族的軍隊却興高采烈,將士圍繞着營火高談闊論,稱讚阿周那和其他引導他們得到勝利的英雄。
79.激昂
第二天清早,難敵怒氣沖沖,懷着怨恨去見德羅納大師。按照常例行禮已畢,他當着許多將領對德羅納說:
「尊貴的婆羅門,昨天堅戰就在你身旁,如果你真想捉他,誰也擋不住你的,可是你却沒有捉住他。昨天那樣的事我覺得無法解釋。我不懂,有什麼困難使你不能實行你的諾言。的確大人物的行事不可理解。」
這樣冷言冷語的譏諷大大傷了德羅納的心。
「難敵,」德羅納說:「我為你把所有的武藝和力氣都用上去了。你的想法是跟國君的身份不相稱的。我早就跟你說過,只要有阿周那在保護堅戰,我們休想活捉堅戰。只有想法調開阿周那,我們才有可能實行你的計劃。現在我正在想法子達到這一個目的。」
德羅納品格高貴,制止了自己的正當憤怒,還安慰懊喪的難敵。
第十三天,敢死隊又向阿周那挑戰,阿周那於是又去跟他們作戰。他們把戰場佈置在主要戰場的南邊。這場大戰,其酷烈是當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阿周那離開了主要戰場去跟敢死隊作戰後,德羅納把軍隊佈置成蓮花陣,猛攻堅戰王。怖軍、善戰、顯光、猛光、貢提王、木柱王、瓶首、戰憤、束髮、至勇、毗羅吒、竭迦夜族和室林遮族以及其他許多人都去抵擋德羅納;可是德羅納的襲擊異常猛烈,他們簡直無法招架。
阿周那和妙賢公主的兒子激昂,雖然還是個少年,他的勇武已經開始被人認為可以和舅父黑天、父親阿周那並駕齊驅了。堅戰王呼喚激昂,對他說:
「好孩子,德羅納大師在蹂躪我們的軍隊。阿周那不在這兒。如果我們當他不在的時候打了敗仗,他會傷透了心的。我們中間誰也破不了德羅納的陣勢。你知道,除了你誰也破不了它。我要求你接受這個任務。」
「我能,」激昂回答說。「父親教過我怎樣破這樣的陣。毫無問題我可以衝進去。但不幸的是進去了以後,還必須出來。我可不知道該怎樣出來,因為父親沒有教過我出陣的方法。」
「勇敢的孩子,你把這個難以攻破的陣形衝開,給我們打開一個缺口。我們全體會緊跟着你衝進去的。我們會跟你一起面臨一切困難。决不會發生不能出來的問題。」
怖軍支持堅戰王的意見,說:「只要你一衝破敵人的陣形,我就立刻緊跟着你進去。猛光、善戰、般遮羅人、竭迦夜人和摩差國的大軍也都會跟着你進去。只有攻破陣形這件事要你一人擔當,因為只有你會;其餘的事歸我們幹,我們會擊敗俱盧軍的。」
激昂想到父親和舅舅黑天,怖軍和堅戰王剛才說的話又鼓舞了他,加上他本性豪俠,就把這件冒險事兒擔當下來了。
「我要讓我的卓越的父親和舅舅高興。讓這件任務來考驗我的勇氣吧。」激昂興奮地說。
堅戰王祝福這位年輕人說:「願你的勇武不斷增長。」
「善友,瞧,德羅納的旗子在那兒飄揚。趕快一直到那兒去。」激昂對他的御者說。
「快,快,快趕上去。」激昂一路上催促御者。
「願天神保佑你!」御者對激昂說。「從堅戰王把一副很重的擔子擱在你的肩上了。在衝進德羅納的陣勢以前再好好想想吧。德羅納武藝高強經驗豐富,誰也敵不過他。你年紀輕輕的,你的勇敢後面沒有他那樣的經驗作靠山啊。」
激昂笑着回答:「朋友,我不是黑天的外甥、阿周那的兒子嗎?誰有這樣的好家世?恐懼是不敢接近我的。這兒的這些敵人,他們的力氣還趕不上我的十六分之一呢!快趕到德羅納那兒去吧。別猶豫了。」
御者服從了。
年輕的駿馬駕着金色的戰車趕到附近時,俱盧軍高叫道:「激昂來了!他到了!」般度族其餘將領緊跟着激昂。
俱盧族戰士看到激昂的戰車飛快趕到,很是驚慌。
「這是一個比阿周那還要勇敢的人,」他們想;於是士氣開始下降。
激昂飛快過來,像一頭幼獅撲向一羣大象。在他的衝擊下,俱盧軍陣形起了波動。波動很快變成一個缺口。德羅納親眼看着激昂攻破陣勢進來了。可是在信度國王勝車的指使下,陣勢隨即合攏。般度族其他將領沒有來得及按照計劃跟進陣去。激昂孤立了!
俱盧軍戰士上前抵擋激昂,都像飛蛾撲火,一個接着一個死了。激昂的箭專刺敵人甲冑的弱點。敵人的屍體狼籍戰場,像散在祭壇上的拘舍聖草一樣。戰場上到處是弓、箭、刀、盾、標槍、馬轡、車篷、戰斧、大錘、長槍、鞭子、法螺,混雜着陣亡戰士的斷頭、折臂。
難敵看見激昂在大事殺戮,怒不可遏,親自衝上前去抵擋這個年輕的勇士。德羅納知道難敵在親自跟激昂作戰,很是擔心,便派遣老兵宿將去保護太子。他們費盡精力好不容易才救出了太子。激昂見難敵逃走,大失所望。他把憤怒發泄在搭救難敵的戰士們身上,把他們打得四散奔逃。
此後,一大羣久經戰陣的老將竟不顧羞耻、忘了戰士風度,聯合起來同時進攻這位孤單的英雄,把他團團圍在垓心。可是阿周那的兒子抵抗他們的聯合進攻,恰像岩石抵抗海潮沖擊一般。德羅納、馬勇、慈憫、迦爾納、沙恭尼、沙利耶、以及別的許多著名戰士都乘着戰車,手拿各式各樣武器,攻打這位少年英雄;可是都被擊退,敗陣而走。阿斯摩迦趕着車飛一般地衝來襲擊激昂。激昂笑了笑,一陣箭當時就把他結果了。迦爾納的鐵甲也給激昂射穿了。沙利耶負了重傷,坐在車上不能動彈。他的弟弟見了不由得大怒,趕上去為哥哥報仇雪耻;可是被激昂打得翻下車來,車也被擊得粉碎。
就是這樣,激昂孤身一人,抵擋住一羣宿將,施展他從赫赫有名的父親和舅舅黑天學來的武藝。詩人描寫這場廝殺時說,德羅納大師滿眼含着喜悅和讚嘆的淚水。
「古往今來有哪個戰士比得上激昂這孩子?」德羅納對慈憫說。難敵聽了這話,按捺不住怒火,說道:
「這位大師偏愛阿周那,因而不忍殺死激昂。他不好好跟他作戰,反而讚美他。是啊,如果大師真想殺激昂,那還費得了什麼事?」
難敵經常這樣懷疑並抱怨毗濕摩和德羅納。發動了這場不義的戰爭後,他時常用這種態度說話,傷害這兩位明知他行為不端仍然赤膽忠心對待他的大師。
難降怒吼一聲,高叫道:「這個頑強的孩子現在該死了!」他驅車上前進攻激昂。
激昂和難降的戰車你來我去互相衝擊,戰了很久。後來難降受傷暈倒在車上;虧得御者及時設法把車子趕出戰場,才救了難降的性命。
迦爾納猛射激昂,使他很受困窘。可是激昂終於一箭射中了迦爾納的弓。這位年少戰士乘機猛攻,使迦爾納及其部下落荒而逃。俱盧軍看到這種情况,完全喪失了鬥志。
全軍慌亂,戰士東奔西竄,全不理會德羅納的高聲阻止。激昂掃蕩那些尚未逃走的人,像夏季裏大火焚燒乾燥的叢林。
80.激昂陣亡
般度軍將領按照計劃,當激昂攻破俱盧軍陣形的時候,緊緊跟隨在後面。不料持國王的女婿,勇敢的信度國國王勝車以他的全部兵力撲向般度軍,竟將陣中的缺口嚴密封閉,使般度軍無法衝進陣去。堅戰王投擲一鏢,擊斷了勝車王的弓。可是一轉眼,勝車王又拿起了一張弓,繼續向堅戰王射出準確的利箭。怖軍的箭十分厲害,射倒了勝車王車上的車篷和旗竿。然而勝車王動作靈敏,每毀掉一件裝備,他就拿起另一件。他殺死了怖軍戰車上的馬匹。怖軍只得到善戰的車上去。
勝車王就是這樣以堅強的武力阻擋了般度軍跟隨激昂入陣作戰。那少年英雄因而孤立,被圍困在俱盧軍中。
妙賢公主的兒子一身是膽,毫不畏懼。他攻打四周的將士,殺死大批敵人。那些進攻他的士兵消失在他的箭下,酷似河流流向大海消失在大海之中。俱盧軍陣脚在激昂的猛攻之下動搖了。難敵的兒子羅奇蠻是一個勇猛的青年戰士,他撲向激昂。退却的士兵看到了,忙回來幫助羅奇蠻,像大雨傾注山頭似的向著激昂發射利箭。阿周那的兒子仍然面不改色,箭發如飛,箭像新脫皮的蛇似的閃閃發光,刺中了羅奇蠻。這位鼻子端正,雙眉英俊,鬚髮美麗的少年倒在戰場上死了。俱盧族士兵好不悲傷。
難敵高叫道:「叫這個十惡不赦的激昂進地獄去!」於是六員大將,德羅納、慈憫、迦爾納、馬勇、偉力和成鎧圍上了激昂。
德羅納對迦爾納說:「要刺穿這年輕人的鐵甲是不可能的。對準他的馬繮繩射去,射斷繮繩,叫他無能為力,然後從他身後進攻。」
太陽神的兒子照做了。激昂的弓被身後射來的箭射被斷,馬和御者也被殺死。青年戰士喪失了這一切,只能一手持劍,一手執盾,站立在戰場,面對敵人。他面無懼色,站立在那兒,就像是剎帝利正法的化身,使周圍的戰士大為驚異。他舞動寶劍抵抗住所有圍住他的戰士。他的劍法使周圍的人眼花繚亂;在他們眼中,他簡直不是停留在地上而是長了翅膀在空中飛行似的。
德羅納一箭射斷了激昂手中的劍。迦爾納的利箭又射碎了他的盾牌。
於是激昂彎下身去拿起他車上的一個車輪,站立起來,把車輪揮舞得好像一張鐵餅,面對着他周圍所有的敵人。車輪上的塵土掉在他身上,詩人說,這更增加了這位青年英雄的天然美色。他手持「鐵餅」打得非常猛烈,像是第二個揮動神盤的大神毗濕奴。可是不多久,他周圍的將士聯合起來向他猛攻,把他壓倒了。車輪被擊得粉碎。難降的兒子緊逼上來拼命搏鬥。兩人都跌翻在地。難降的兒子先站起來,乘激昂正要起身的時候,用鐵杵把他打死了。
全勝對持國王說:「妙賢公主的兒子,像一頭大象進入了蓮花池,孤身一人在俱盧軍中橫衝直撞,攪得人仰馬翻,最後是寡不敵眾,被殘酷地殺害了。殺了他以後,你們俱盧軍圍繞着他的屍體跳舞,像野蠻的獵人為獵到了野味而狂歡一樣。軍中所有善良的人都為他的死感到傷心,流下淚來。甚至盤旋在頭頂的猛禽也在喧叫,好像是高呼:『別這樣!』『別這樣!』。」
當俱盧軍全軍吹奏法螺高呼勝利的時候,持國王的兒子樂戰對這一切起了反感。他憤怒地叫道:「這是可耻的勾當。戰士們!你們忘了武士的規則了。你們應該感到羞耻,可是你們反而高嚷勝利。幹了這末一件卑鄙到極點的事,還要狂歡,真是愚蠢透頂,瞎了眼,看不到近在眼前的危險。」
樂戰說了這番話,憤憤地扔下武器,離開了戰場。持國王的這個小兒子恐懼罪惡。他的話對俱盧軍是逆耳之言。然而他是一個善良的人,他說的是自己的良心話。
81.哭子
堅戰王跌入悲哀的深淵裏了。他哭道:「你戰勝了德羅納、馬勇和難敵,你在敵人眼中是毀滅一切的野火,現在你長眠不醒了。啊,叫難降害怕得拔腿飛跑的戰士呀,你真的死了嗎?我還要打什麼仗,爭取什麼勝利呀?我們還要王國來幹什麼呢?如今叫我拿什麼話來安慰阿周那?又將怎樣跟全身發抖像失去了小犢的母牛似的妙賢公主說話呢?空洞無用的安慰話我怎末能說得出口呢?的確,野心是叫人喪失理智的。就像那想覓取蜂蜜的傻瓜掉進了蜂房下面的萬丈深淵一樣,我想贏得勝利,慫慂這年輕輕的孩子到前線去。他的生命中還有大量的愛情和歡樂沒有享受到啊。世上再也沒有像我這樣的傻了。當阿周那不在這兒的時候,我非但沒有保護他的愛子,反而把他害了。」
堅戰王在營帳裏這樣痛哭。將士們在周圍靜靜地悲痛地坐着,在想那位青年英雄的勇敢和他的凄慘的死亡。
一向是這樣:般度族一有了重大的不幸事故,廣博大仙就來安慰他們。他是他們的祖先,同時也是他們的導師。所以這時候他又出現在堅戰王的面前了。堅戰王隆重地接待了他,請他坐下,對他說:「大仙啊,我的心情怎末樣也平靜不下去了。」
廣博大仙說:「你是聰明人,是懂得道理的。你不應該讓自己這樣悲痛。你既知道死亡到底是怎末一回事,就不應該像那些無知的人一樣傷心。」廣博大仙繼續安慰堅戰王道:「當大梵天創造生物的時候,心裏很憂慮。他想:『生物越來越多,大地負擔不了,如何是好。』大梵天的這一個念頭變成了一叢火熖。火熖越來越大,似乎要立刻把一切生物都毀滅了。這時樓陀羅來了。他請求大梵天制止那毀滅之火。大梵天於是制服了大火,使它服從一條規律。這條規律被人類叫做死亡。這條規律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出現:例如戰死,病死或遇禍而死。由此平衡生與死。死亡是生存的不可避免的規律,這是為了全世界的利益。凡是忍受不了死亡或者為死者過度悲痛的人都算不得真正有智慧。憐憫死去的人實在毫無道理。那些活着的人才該受到憐憫哩。」
設完這番安慰話,廣博大仙走了。
阿周那和黑天殺敗了敢死隊以後,向自己的營地趕來。
在路上阿周那對黑天說:「黑天啊,我不知道為什麼,心裏不寧貼。我口乾舌燥,感到一種不可解釋的哀愁。莫非堅戰王遇了難嗎?黑天啊,我很害怕。」
「別為堅戰擔心,」黑天回答說:「他和你的其他弟兄都平安無事。」
他們中途停下車來做晚禱。禱告畢,再登車趕往營地。當他臨近營帳的時候,阿周那的不幸的預感更強烈了。
「黑天啊,我們聽不到營帳中一向有的樂聲。士兵們遠遠望到我就垂下頭去不願看我。他們的態度多末奇怪啊。黑天啊,我害怕極了。你說我的兄弟都平安嗎?我很着急,為什麼激昂今天不像往日那樣跟他的弟兄們一起來迎接我呢?」
他們進了營帳。
「為什麼你們都哭喪着臉?激昂到那兒去了?我怎末看不到一張高興的臉呢?我知道德羅納擺了蓮花陣。據我所知,你們之中誰也破不了這陣勢。是激昂衝進去了嗎?他要是衝進陣,一定會陷在陣裏的。我沒有教過他怎樣出陣呀。真的是他犧牲了嗎?」
他們的哭喪的臉色和不敢看阿周那的低垂的眼光證實了阿周那的最大的恐懼。這位喪失愛子的父親放聲大哭起來。
「天哪,我那可愛的孩子真做了閻摩王的客人了嗎?堅戰、怖軍、猛光和舉世聞名的善戰,你們真讓妙賢公主的兒子給敵人殺害了嗎?天哪,叫我怎樣安慰妙賢?怎樣跟黑公主去說呀?拿什麼話去安慰至上公主,又有誰能去安慰她呀?」
黑天對他的這位傷心的朋友說:「親愛的阿周那,你不該這樣悲傷。生為剎帝利,我們仗武器而生,由武器而死。以軍事為職業,走上戰場决不做逃兵的,是時刻有死神陪伴着他的。戰士必須時刻準備着陣亡。年輕的激昂如今已升上了白髮老戰士想在戰爭中上去的天堂了。激昂的結果是所有的的剎帝利命定的結果,也是他們求之不得的結果。如果你這樣不正常地悲痛,你的哥哥弟弟和各國國王都要無心作戰了。快別哭了。振作起來鼓舞別人的鬥志吧。」
阿周那希望知道他那英勇的兒子的陣亡始末。堅戰王講道:「我鼓動激昂衝進敵人陣內,因為我知道只有他能破陣。我對他說:『殺進蓮花陣去。我們緊跟著你。這立下這樣大的功勞會叫你的父親和舅舅高興的。』這個年輕的英雄聽從我的話,攻破惡陣,衝進去了。我們按照計劃緊跟在他後面。可是就在這時候,萬惡的勝車來了,他阻擋住我們,使攻破的缺口很快封閉起來,我們於是無法跟隨激昂。信度國國王勝車把我們擋在陣外,然後,一大羣名將無耻地違背了剎帝利作戰的規則,聯合起來圍攻這匹馬單槍孤身陷陣的英雄,把他殺死了。」
阿周那聽了全部經過,又大為悲慟,昏倒在地上。
清醒過來後,他起誓道:「明天日落以前,我要殺那置我兒子於死地的勝車。如果德羅納和慈憫敢來阻攔,我連這兩位大師也要殺掉。」講完這話,他撥動弓弦。黑天也吹奏起他那神螺。怖軍說:「阿周那的弓弦聲和黑天的神螺聲對於持國王的兒子們就是死神的召喚。」
82.信度國王勝車
阿周那起誓的消息給敵人知道了。探子報告難敵的朋友說:阿周那聽說勝車王是激昂致死的原因後,發誓要在明天日落以前殺死他。
信度國赫赫有名的國王增武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勝車。這位王子出生的時候,空中有一個聲音說:「這位王子將來十分顯貴。他將來要戰死疆場,升入天堂。歷代最優秀的武士之一將要在戰場上砍下他的腦袋。」
所有的生物都是要死的,可是不論怎樣智慧和勇敢的人也並不歡迎死亡。增武聽了宣佈他兒子命運的聲音後十分憂傷。他以激動的心情發出了一個詛咒:「那個使我兒子的頭滾到地上的人,他自己的頭也要同時裂成碎片。」
勝車漸漸長大,到了成年,增武把王位傳給了他,自己歸隱山林,修仙學道,以度餘年。他住的道院靠近後來叫做俱盧戰場的平原。勝車一知道阿周那的誓言,就想起了關於自己死亡的預言,害怕自己的末日來臨。
他對難敵說:「我不想再打下去了。讓我回國去吧。」
「別害怕,勝車,」難敵回答說:「這兒所有的老將和戰士都要保護你的。迦爾納、畫軍、非念、廣聲、沙利耶、牛軍、多友、慶勝、博遮國王、甘埔寨國王、善巧、真誓、奇耳、惡顏、難降、妙臂、羯陵伽國王、阿凡提國的王子們、德羅納、德羅納的卓越的兒子,還有沙恭尼,所有這些戰士和我自己都在這兒,你不會遭遇危險的。我要命令全體將士今天以保護你不受阿周那傷害為唯一任務。你現在別離開我們。」勝車答應留下來,又去找德羅納說:
「老師啊,你教過我,也教過阿周那,你知道我們兩人的武藝,你對我們的估價怎樣?」
「孩子,我盡我做教師的責任,對你們兩人並無偏愛。我給你們的教育是一樣的。阿周那的武藝比你強,是因為他勤學苦練。然而你也不必為此沮喪。我們會把你安置在一個強大的陣勢後面,這陣勢是阿周那不易攻破的。戰鬥吧,別辱沒了你的祖先。死亡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免不了的,不論是勇士還是儒夫。戰士死於戰場。輕輕易易進了天堂,而別人是要費盡千辛萬苦才能升天的。別害怕。戰鬥吧。」
德羅納對勝車說完了這番話就去佈置第二天的陣勢了。
德羅納把勝車及其部下安置在防衛周密的一個位置上,那地點離主力軍後隊還有十二哩。在勝車的周圍還佈置了廣聲、迦爾納、馬勇、沙利耶、牛軍和慈憫,各人都帶領着自己的部隊。在這些將領和般度軍之間,德羅納擺了三個陣勢。他把俱盧族的主力軍列成圓陣。圓陣後面是蓮花陣。蓮花陣後面又有釘頭陣。三個陣勢一個支持一個。那後面才是勝車。德羅納站在圓陣的最前面。他神采奕奕,白盔白甲,坐在他那由栗色駿馬駕駛的有名的戰車上。他的畫着祭壇和鹿皮座的旗子[1]在上空迎風招展,鼓勵俱盧軍奮不顧身視死如歸。難敵見到這個陣勢,恢復了信心。
持國王的一個兒子難支帶領了一支大軍,包括一千輛戰車,一百匹戰象,三千名騎士,一萬名步兵,一千五百名射手,走在主力軍前面,吹着法螺向般度軍挑戰。他高呼道:
「人們稱道阿周那的武功,又說他給我們激怒了。阿周那在哪兒?讓他上前來破陣吧。讓他在將士們眼前像瓦罐碰上岩石似的碰得粉碎吧。」
阿周那在離敵人不到兩箭遠的地方停下車來,吹奏法螺應戰。然後,俱盧族方面全軍吹起法螺。
「黑天,向難支衝去,」阿周那說:「我們要穿過這象隊。」
難支的大軍敗了。像狂風猛襲煙散雲消一樣,俱盧軍被打得四散奔逃。難降一見,怒從心起,率領強大的象軍包圍阿周那。難降是個大壞蛋,可是他也很勇敢。他凶猛地跟阿周那交戰,使戰場上遍地是屍首。最後,他打了敗仗,抽身回去加入德羅納的軍隊。
阿周那的戰車飛快地向前駛去,遇上了德羅納。他對德羅納大師說:
「聲譽卓著的人啊,我喪失了愛子,我來找信度國王報仇。我懇求你讓我實現誓言。」這位大師笑着回答道:「阿周那,你要去找勝車王必須先打敗我。」說着就暴雨似的對阿周那的車連連射箭。阿周那也回射,可是都給德羅納輕輕撥開了。德羅納接着又發出火箭,射中了黑天和阿周那。般度的兒子這才决心去射斷德羅納的弓。他拉開神弓要射,說時遲,那時快,德羅納的箭恰好來到,割斷了他的弓弦。大師依然笑容滿面,向着阿周那和他的車馬發出驟雨般的利箭。
阿周那向他反擊。可是德羅納大師的箭雨把阿周那和戰車籠罩在黑暗中了。
黑天看到事情不妙,說道:「阿周那,別浪費時間了。往前趕吧,跟這位婆羅門作戰無用。看來他是永不會疲乏的。」黑天一面說,一面就趕車從大師的左側衝過去。
「站住!不打敗你的敵人,休想過去。」
「大師啊,你是我的老師,不是我的敵人。作為你的弟子,我就像是你的兒子。普天之下沒有人能戰勝你。」阿周那說着,和黑天兩人飛快地撇過德羅納向前趕去。
阿周那又穿過了博遮族的軍隊。擋住他去路的成鎧和善巧都敗在他手中。聞杵也想攔住阿周那。雙方激烈交戰。交戰中聞杵失去了馬匹,把手中的大杵向黑天擲去。這大杵是聞杵的母親奉祭天神感動了天神得來的。如今他犯了天神賜杵時的禁戒,大杵反射回來,聞杵自己死在杵下了。賜杵的故事是這樣的:
食葉修煉苦行,贏得了伐樓拿大神的歡心。大神賜給她一個恩典,說他的兒子聞杵將不會被任何敵人殺死。
「我將送給你兒子一支神杵。只要他每次出戰都使用這杵,無論什麼敵人都不能打敗他,殺害他。可是他必須記住,不能用這武器去攻擊不參加戰鬥的人。如果犯了這條禁令,武器就會反身回擊,殺死他自己。」伐樓會大神說完便賜給聞杵一柄大錘似的杵。聞杵在跟阿周那作戰時,忘記了這條禁令,將神杵擲向駕御阿周那戰車而不作戰的黑天。神杵擊中了黑天胸部,立刻反射回來,猛擊聞杵。好比法師拘住了一個魔鬼,只因念錯了咒語,魔鬼就向他猛烈反撲;同樣,這大杵反過來擊中了聞杵。聞杵像被暴風雨擊斷的林中的大樹一樣倒在戰場上死了。
於是甘埔寨國王率領軍隊攻打阿周那。經過一場激烈的戰鬥,他也像過了節日以後倒下不用的大旗竿一樣,躺倒地上了。
俱盧軍看到剛強的戰士聞杵和甘埔寨國王先後死了,慌亂起來。聞壽和定壽弟兄倆想挽回頹勢,兩人前後夾攻阿周那,把阿周那打得很狼狽。有一次,阿周那受傷發暈,斜倚在旗竿上。黑天激勵了他,阿周那清醒過來,才又繼續戰鬥。他殺了那兩兄弟,兩兄弟的兩個兒子繼起苦戰,也被他殺死了。
阿周那又向前趕去。一路上殺了無數勇士,順利地駛往勝車王所在地點。
83.借甲
全勝講述阿周那的戰續,持國王聽了,高叫道:「全勝啊!當黑天到象城來談判的時候,我告訴難敵,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千萬別錯過。我叫他跟他的堂兄弟講和。我對他說:『黑天做的是好事。他的勸告不可忽視。』可是難敵不聽。他認為迦爾納和難降的意見比我的高明。毀滅之神走進了他的心房,他是自取滅亡。德羅納反對戰爭。毗濕摩、廣聲、慈憫和其他的人也同樣反對。可是我那倔強的兒子不肯聽從。他那無窮的野心煽動他,他陷入了仇恨和憤怒的網裏,發動了這次招致滅亡的戰爭。」
持國王悲嘆着。全勝對他說:「國王啊,你現在痛哭有什麼用?生命之水已白白流盡了,你才想起要堵缺口嗎?當年你為什麼不阻止貢蒂的兒子賭博呢?當時要是你阻擋了,這場大災難就根本不會發生。要是後來你意志堅定,堅决不讓你那兒子走邪道,這場災難也可以避免。你明知這不是好事,却違反自己的正確判斷,附和迦爾納和沙恭尼的蠢主意。現在黑天、堅戰和德羅納[A5]已不再像從前那樣尊敬你了。黑天已知道你的正直是虛偽的了。俱盧族的將士正在盡其戰士的天職,奮勇作戰,但他們力不勝任,打不過阿周那、黑天、善戰和怖軍。難敵也盡其所能,並沒有逃避。你不該在這時候來責罵他和他的忠心耿耿的將士。」
「親愛的全勝,你說得對。我承認自己沒有盡到責任。命中注定的,誰也不能更改。把此刻發生的事全告訴我吧。不管是多末不如人意,也請全告訴我吧。」悲痛得一陣一陣起痙攣的老王這樣對全勝說。全勝服從老王的命令,繼續敘述戰場情況。
難敵看見阿周那的戰車得意揚揚地向着信度國的國王趕去,大為震驚。他衝到德羅納跟前,尖刻地埋怨道:
「阿周那衝破大軍,已經趕往勝車王所在的地點去了。那些保護勝車王的將士看到我軍大敗,一定會失去鬥志。大家相信,阿周那不可能衝過你,可是事實却證明不然。他在你眼前過去,並未受到任何阻擋。看來你是一貫地喜歡幫般度族的忙。我心裏很難過。
「大師啊,告訴我,我哪件事得罪了你?你為什麼使我一敗塗地?我要是早知道你會這樣,我就不會讓勝車王留在這裏了。他想回國去,我不叫他走,真是絕大的錯誤。阿周那若是攻打他,他必然死亡,絕對逃不過去。請原諒我。我說得好愚蠢,我是急瘋了。請你親自去救勝車王吧。」
德羅納回答這急瘋了的難敵的請求道:
「太子,你的責備是信口胡說毫無根據;然而我也不怪你。我把你看作自己的兒子,我愛你並不比愛馬勇稍差。聽我的話,把這副甲冑接過去,穿上它,去擋住阿周那。我不能離開這兒。瞧,箭密如煙雲向這兒射來了。般度軍正在猛攻我們。那不是堅戰嗎?阿周那不在他身旁保護他。這不正是我們所希望的好機會嗎?我們的計策要開花結果了。我現在一定要為你俘虜堅戰。我不能捨了這目標去追趕阿周那。如果我忽視了主力軍去追趕阿周那,我們的陣勢就要潰散,我們就敗了。讓我給你披上這副甲冑。放心去吧。別害怕。你是久經戰陣,武藝高強,英勇過人的。這副甲冑能抵擋一切武器,使你不受傷害。任何襲擊都透不過這副甲冑,傷不了你的。難敵啊,像因陀羅穿上大梵天贈予的戰袍,滿懷信心地上前作戰吧。祝你勝利。」
難敵恢復了信心,遵照大師的指示,穿了具有魔力的甲冑,率領一支強大的軍隊,去打阿周那。
阿周那已越過了俱盧大軍,向勝車王躲藏的地方趕來了。黑天看見馬匹有點兒疲倦,停下車來,想解開繩子讓馬匹休息一會。正在這時候,文陀和阿奴文陀兄弟二人突然來襲擊阿周那。兩人打了敗仗,軍隊潰散,兄弟倆都給阿周那殺了。黑天這才鬆開了馬,讓馬在泥地上打滾。馬歇了一會,力氣恢復過來了。他們按照計劃繼續前進。
「阿周那,回頭看,渾蟲難敵趕來了。好運氣!長期以來你忍住心頭怒火,現在可以發泄了。一切苦難都是眼前這個人造成的,他此刻自己送上來了。不過你得記住,他是一個好射手,箭術優良;而且是一個動作靈敏體格強壯的鬥士。」黑天說著就停下車來,讓阿周那跟難敵交戰。
難敵毫無懼色,趕到阿周那身前。
「阿周那,人說你武藝高強,武功赫赫,我可沒有親眼見到過。讓我瞧瞧你的武藝和膽力是否名不虛傳。」難敵在跟阿周那開戰時這樣說。
這場戰鬥真正激烈,出乎黑天意料之外。
「阿周那,我真覺得奇怪,」黑天說:「你的箭好像不能射傷難敵似的,那是怎末回事呢?神弓發出的箭不能傷人,我還是第一遭看到。這真奇怪。莫非你雙臂無力了?還是神弓失去神力了?為什麼射中難敵的箭刺不進去却掉下地來呢?這真是古怪!」
阿周那笑着回答:「我明白了。德羅納給這位老兄穿上魔甲了。魔甲的秘密我知道,大師教過我。這位老兄穿上它,大搖大擺,像頭公牛。你現在看笑話吧。」阿周那說完又射起箭來。他先射倒了難敵的馬匹、御者和戰車,然後射斷了難敵的弓,徹底解除了難敵的武裝。這以後,他射出了針一樣的小箭。這些小箭恰好鑽進魔甲遮蓋不住的部分,深入難敵體內。後來難敵實在支持不住,只好回頭逃跑了。
難敵狼狽敗走後,黑天吹奏法螺。勝車王的部下聽了,嚇得膽戰心驚。勝車王周圍的各位大將也大驚失色,立刻上車准備迎戰。廣聲、遮羅、迦爾納、牛軍、慈憫、沙利耶、馬勇和勝車王自己一共八員大將,佈置好陣勢迎擊阿周那。
84.堅戰的憂懼
般度軍看見難敵向阿周那所在的方向趕去,就全力進攻俱盧軍,牽制住德羅納,不讓他去協助勝車作戰。猛光為此率領軍隊一再衝擊德羅納。結果是俱盧軍不得不在三條戰線上作戰,兵力大大削弱。
猛光趕車一直向德羅納衝去,進行猛烈攻擊。德羅納的栗色馬和猛光的灰色馬糾纏在一起,宛如黃昏的雲彩。猛光拋下弓,一手持刀,一手持盾,跳上德羅納的車。他一會兒站在車杠上,一會兒站在馬上,一會兒又跳上車軛,不停地攻擊德羅納。他兩眼充血,目含凶光,看着他那天生的仇人,像要用怒火烤焦他。這場戰鬥繼續了很久。德羅納大怒,張弓發箭。這一箭要不是出乎意外地被善戰射來的箭中途挑開,就會要了猛光的命。德羅納轉身和善戰交手。般遮羅國的戰士乘機將猛光搶走。德羅納像一條黑色眼鏡蛇似的噝噝怒叫,眼睛由於憤怒佈滿了紅絲,向善戰挑戰。善戰是般度軍方面的第一流勇將。他看見名將德羅納向他叫陣,便迎上前去。
「前面這人放棄了天生的婆羅門職責,從事戰鬥,使般度族大受苦難。」善戰對他的御者說。「難敵耀武揚威,主要就是依靠着他。這個人自以為英雄蓋世,狂妄得不得了。我必須教訓教訓他。快駕車趕上去。」
善戰的御者於是鞭策着銀白色的馬,飛快上前。善戰和德羅納互相射擊,箭稠密得遮蔽了天日,戰地一下子成了黑暗世界。鋼箭在空中飛來飛去,閃閃發光,像新脫皮的蛇在亂竄。
雙方的車篷和旗竿都被擊倒了。兩人都流了很多血。般度族和俱盧族的戰士屏聲息氣觀戰。他們不吶喊,不作獅吼,也不吹奏法螺。天神,持明仙,飛天和藥叉都在上空觀看這場大戰。
善戰的一枝瞄准目標的箭射斷了德羅納的弓,德羅納不得不拿起另一張弓。就在他給弓上弦的時候,新弓又給善戰射斷了。德羅納又拿起另一張,也同樣給他射落地上。這樣一張又一張,德羅納失去了一百零一張弓,還不能發射一箭。大師自言自語道:「這個善戰是和羅摩、成勇子[1]、阿周那、毗濕摩同等的第一流猛將。」他心喜自己遇到了一個配得上的敵手。這是行家見到自己所愛好的技術中出了高手時所感到的一種職業的喜悅。德羅納發出的每一枝百發百中的箭,善戰都能不慌不忙以同樣高明的手法應付。
雙方勢均力敵,戰鬥了很久。舉世無雙的射手德羅納才决心要善戰的性命,放出了火神法寶。可是善戰已看到,連忙放出水神法寶去抵擋。
後來,善戰的精力漸漸不濟了。俱盧軍方面的戰士見到了好不高興,心滿意得地吶喊起來。堅戰王看見善戰情況危急,忙命令身旁的將士去搭救。他對猛光說:「我們的偉大的善良的英雄善戰敵不過德羅納了。你應該立刻去救他。否則那婆羅門一會兒就要殺死他了。你為什麼躊躇?馬上去。現在德羅納像貓捉小鳥似的在戲弄善戰。已經是在死神掌中了。」堅戰王命令軍隊猛攻德羅納。
好不容易救下了善戰。恰在這時候,黑天的法螺聲從阿周那作戰的區域遠遠傳來。
堅戰王喊道:「善戰啊,我聽到了黑天的神螺聲,可是阿周那的神弓聲却聽不到。莫非阿周那給勝車的朋友們包圍住,陷於險境了?阿周那前後都有敵人。他早上就衝進了俱盧軍,現在白天已過去一大半,還沒有回來。為什麼只聽得到黑天的法螺聲呢?我擔心阿周那已經死去,因而只有黑天作戰了。善戰啊,沒有什麼事是你辦不到的。你的親密的朋友,教導過你的阿周那,處境危險了。阿周那常在我面前誇獎你,說你武藝高強。當我們居住森林時,他對我講過:『沒有第二個戰士能像善戰那樣。』啊,看哪!那邊塵土飛揚。我斷定是阿周那被圍困住了。勝車本是一員猛將,何況那邊還有許多大將助戰,都要拼死保衛他呢?立刻去吧,善戰。」
善戰跟德羅納作戰以後已很疲乏了。他回答堅戰王道:「賢德的國王啊,我服從你的命令。為了阿周那,我有什麼事不肯幹呢?我的生命在我自己眼中是微不足道的。如果你命令我去跟天神作戰,我也立刻動手。可是請允許我把聰明的黑天和阿周那離開時囑咐我的話轉告你。他們對我說:『在我們殺掉勝車回來以前,你千萬不可離開堅戰。你要小心在意保護堅戰。我們走了,把這件事托付你。俱盧軍方面只有一員大將使我們擔心,這就是德羅納。德羅納立誓活捉堅戰,你是知道的。我們去了,把保護堅戰王安全的責任交給你了。』黑天和阿周那臨走時是這樣囑咐我的。阿周那把這件任務放在我肩上,相信我擔當得起。我如何能違反他的命令?請不用擔心阿周那的安全。沒有人能戰勝他。信度國王以及其他的人本領還不如他的十六分之一。堅戰王啊,如果我走開,我把保衛你安全的責任交給誰呢?我看如果德羅納來捉你,這兒誰也抵擋不住他。別叫我走吧。在命令我離開以前,你要好好考慮一下。」
「善戰啊,」堅戰王回答道,「我已經全盤考慮過了。我衡量了危險和需要,才决定要你走。你離開我是得到了我的許可的。有勇猛的怖軍在這兒照顧我的安全。猛光也在這兒。此外還有許多其他將士呢。不用為我擔憂。」
說着,堅戰王把滿箱的箭以及其他兵器放進善戰的車裏,又為他換上精力充沛的馬匹,然後祝福他,叫他走開。
「怖軍,堅戰王交給你了。要多加小心。」善戰對怖軍說了,就出發去找阿周那。
善戰穿過敵軍時遇到強大的阻力。他衝破重重抵抗,一路上殺死了無數戰士。可是阻力十分堅強,他前進得很慢。德羅納看見善戰離開堅戰,就急忙進攻般度軍,他不休息,不停頓,終於攻破陣線,使般度軍後退。堅戰王大為震驚。
85.堅戰的希望
堅戰王對怖軍說:「阿周那沒有回來。派去接應他的善戰也沒有回來。怖軍啊,我越來越害怕了。我聽見了黑天的神螺,却沒有聽到阿周那的神弓。最勇敢最忠誠的朋友善戰也沒有帶任何消息回來。我是越來越放心不下了。」堅戰王心裏非常着急。
「我從沒有見過你這樣激動。」怖軍回答。「別讓你的勇氣低落。你要怎樣,就命令我吧。可別讓自己的心輪陷在煩惱的爛泥裏。」
「最親愛的怖軍,我怕阿周那已經陣亡了。我覺得現在是黑天在親自作戰了。我聽見黑天的法螺聲沒有聽到神弓的響亮的弦聲。我們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阿周那身上,可是他,這位無敵英雄,恐怕已經死了。我心亂如麻。你要是肯聽我的話,快到阿周那那兒去,跟阿周那和善戰一起,看情況辦事,然後回來。善戰已聽從我的吩咐,殺入敵軍陣營,向阿周那那兒趕去了。你現在也照樣去。如果你眼見他們還活著,你就發出吼聲,我聽了就會放心的。」
「國王,不要擔心,我就去。我會讓你知道他們平安。」怖軍回答。他立刻轉身對猛光說:「猛光,你當然明白,德羅納正在打算活捉堅戰王。保護國王是我們的首要責任;可是我又必須服從他,執行他的命令。現在我去了,我托付你小心照顧他。」
「怖軍,不用掛念。放心去吧。德羅納不先把我殺死,是絕對不能俘獲堅戰的。」木柱王的英雄兒子,德羅納的致命的敵人,猛光這樣回答。於是怖軍匆匆忙忙走了。
俱盧軍全力包圍怖軍,阻止他去援助阿周那。可是他像雄獅驅散羣獸一樣,把敵人打得四散逃竄,殺死了持國王的十一個兒子。怖軍走近了德羅納身邊。德羅納叫道:「停下,我在這兒,我是你的敵人。你不打敗我休想過去。你的兄弟阿周那是得到了我的許可才過去的。可是我不能讓你走。」
德羅納說這番話時,相信怖軍也會像阿周那那樣對他彬彬有禮。可是怖軍聽了他的話反而怒氣沖天,用輕蔑的口吻回答他:
「婆羅門!阿周那並不是得到了你的許可才過去的。他打破了你的阻礙,穿過了你的陣線,才長驅直入的。他沒有傷害你不過是出於憐憫。然而我不會像他那樣憐憫你。我是你的敵人。從前有過一個時候,你曾經是我們的老師,處於我們的父親的地位。我們也像尊敬父親一般地尊敬你。現在你自己說了你是我們的敵人。那末我就當你是敵人了!」說完,怖軍掄起大杵對德羅納的車子打去,把那車子打得稀爛。德羅納只得換了一輛車。這第二輛車又被他打碎。於是怖軍闖入俱盧軍,打敗了所有擋路的人。這一天,德羅納失了八輛戰車。想擋住怖軍的博遮族軍隊全部被消滅。他一路上大砍大殺,衝破層層障礙,終於到達了阿周那和勝車作戰的地方。
怖軍遠遠望見了阿周那,就像獅子般吼叫起來。黑天和阿周那聽到了他的吼聲大為高興,也跟著大聲歡呼。堅戰王聽到了這些叫聲,解除了疑心,為阿周那祝福。他默默思索着:「今天日落以前阿周那的誓願將完成。他將殺掉致激昂死命的勝車凱旋回來。勝車一死,難敵可能求和了。眼見那末多同胞兄弟戰死疆場,愚蠢的難敵該也能明白過來了。許許多多國王和偉大的戰士犧牲在戰場,性格剛愎而眼光短淺的難敵也該能認識自己的錯誤而要求和平了吧。我這些願望真能實現嗎?老族長毗濕摩已獻出了生命。我們中間的萬惡的仇恨能因此消除,我們能因此免去更殘酷的毀滅嗎?」
堅戰王這樣痴心盼望和平夢想和平的時候,怖軍、善戰、和阿周那正在跟敵人瘋狂地交戰。
86.迦爾納和怖軍
阿周那離開堅戰王,讓堅戰王應付德羅納的襲擊,自己去履行日落以前叫勝車橫屍在戰場的誓言。勝車王是激昂陣亡的主要原因。是他阻止了般度軍的支援,造成了激昂的孤立被圍和死亡。我們已經知道堅戰王在焦急不安的心情下如何首先派了善戰然後又派了怖軍去協助阿周那。怖軍到了阿周那作戰的地點,發出了獅子吼。堅戰王聽了,知道怖軍已見到阿周那,阿周那還活着。
這是作戰的第十四天,戰場上有很多處打得極猛烈。一處是善戰和廣聲,一處是怖軍和迦爾納,另一處是阿周那和勝車。德羅納留在主要戰線上抵抗般遮羅國和般度族的進攻,同時也率軍反擊。
難敵率領部下到達阿周那攻打勝車王的地區,可是他很快就戰敗,返身跑了。
戰場上不止一條戰線處在長久的瘋狂的戰鬥中。戰線延展得很長,以致雙方的後方都受到威脅。
難敵對德羅納說:
「阿周那,怖軍和善戰竟然藐視我們,順利地到達勝車王所在的地區。他們給了那位信度國王以很強的壓力。在你的指揮之下,我們的陣勢會被攻破,我們的計劃會全部破產,這委實太奇怪了。人人都問這是怎末回事,為什麼精通戰術的著名的德羅納會如此失策?這叫我怎樣回答?我是被你出賣了。」
難敵又一次這樣刻毒地責備德羅納。德羅納不動聲色回答道:
「難敵,你的責備是無的放矢,完全違反事實。過去了的事已無法彌補,談也無益。該想一想現在該怎末辦。」
「老師,這應該由你來建議。你告訴我該怎末辦。你該把困難情況好好考慮一番,然後决定策略,讓我們趕快照着做。」難敵驚惶失措地求告德羅納。
德羅納回答:「孩子,情況確實很嚴重。三員大將出其不意闖進我們陣地來了。可是他們的情況和我們同樣嚴重。他們的後方受到威脅跟我們相同。我們在他們的兩面,他們的處境也並不安全。振作起來,再到勝車王那兒去盡力幫助他。老想著過去的失敗和困難而心灰意懶是毫無用處的。我最好還留在這裏,隨時看情況派援兵給你們。我必須在這兒牽制住般遮羅國和般度族的軍隊。否則我們就要全盤垮了。」
於是難敵帶着生力軍又趕到阿周那和勝車戰鬥的地方去了。
怖軍不想跟迦爾納作戰,不想跟他糾纏過久。他一心一意要到阿周那那兒去。可是迦爾納决不讓他過去。陣雨般射箭阻攔他前進。
這兩位戰士的差別是很顯著的——迦爾納雄姿英發,面如蓮花,神采奕奕,滿臉堆笑。他進攻怖軍時,說着「別跑」,「喂,別像懦夫一樣的逃走啊,」等等的話。而怖軍呢,迦爾納的嘲罵激得他怒火沖天,迦爾納的笑容氣得他要發狂。在這場激烈的戰鬥中,迦爾納笑盈盈滿不在意地應付;而怖軍怒氣沖沖,行動粗暴。迦爾納總想離遠一點發射他那百發百中的箭;而怖軍不顧利箭和飛鏢密密發來,一味想逼近迦爾納。迦爾納做什麼都是不慌不忙,從容不迫;怖軍却是性情急躁,暴跳如雷,盡量施展他那驚人的膂力。
怖軍渾身是傷,鮮血淋淋,看來就像一棵盛開花朵的無憂樹。他仍然滿不在乎地攻擊迦爾納,把迦爾納的弓打斷,車打爛。迦爾納更換新車時,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他力戰怖軍,怒從心起,就像月圓之夜的汹湧海潮一樣。兩人都力賽猛虎,捷如鷹隼,火氣像激怒了的蟒蛇。怖軍想着弟兄五人和黑公主遭受的一切侮辱和損害便奮不顧身,瘋狂作戰。兩人的戰車互相衝擊,迦爾納車上的乳白色馬和怖軍的黑馬擠撞在一起,很像大雷雨時的天上烏雲。
迦爾納的弓裂了。御者也搖晃着掉下車來了。迦爾納揮舞鏢槍向怖軍擲去。怖軍躲過鏢槍,繼續向迦爾納射箭。迦爾納這時已拿起了一張新弓。
迦爾納一次又一次損失戰車。難敵看到迦爾納情況不利,把弟弟難勝叫來,對他說:「怖軍這壞蛋要殺死迦爾納了。快去打怖軍,救出迦爾納。」
難勝聽從命令去攻怖軍。怖軍一怒之下,連發七箭,送了難勝的馬匹和御者的命;難勝自己也受到致命重傷,翻下車來。迦爾納看到難勝的血污的身軀像一條受傷了的蛇似的在地上蠕動,悲痛已極,環繞著這位陣亡的英雄致哀。
怖軍並不停止戰鬥,依然緊逼迦爾納。
又一次,迦爾納不得不另換新車。他瞄準怖軍射出了他那百發百中的箭。怖軍中箭勃然大怒,舞動大杵向迦爾納擲去,打碎了迦爾納的戰車,打死了御者和馬匹,也打斷了旗竿。現在迦爾納拉緊弓弦站在地上了。
難敵派另一個兄弟去援助迦爾納。惡顏奉命上前將迦爾納載入自己車中。
怖軍看到持國王的又一個兒子送死來了,舐了舐嘴唇,對著那新來到的敵人連發九枝箭,就在迦爾納攀上戰車的一剎那,惡顏的鐵甲已被射穿,倒下死了。迦爾納見到這位戰士浴血倒在自己身旁,又悲不自禁,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呆了一陣。
怖軍殘忍地繼續進攻迦爾納。利箭刺穿了迦爾納的戰甲,迦爾納受了傷。他忍着痛立刻回擊,使怖軍也全身負傷。般度的這個兒子仍不願停戰,瘋狂地繼續進攻。迦爾納眼見難敵的兄弟們為了自己的緣故一個接着一個死去,心裏難受極了。肉體的創傷加上心情的痛楚,使他喪失勇氣,終於敗走了。這時怖軍站在戰場上,滿身是傷,到處鮮血,宛如通紅的火熖,高呼勝利。退却了的迦爾納忍受不了,又回身交戰。
87.嚴守諾言
持國王聽到兒子們慘死和迦爾納戰敗的消息,心頭凄慘,說道:「全勝啊,我那些兒子飛蛾撲火似的慘死了。頑固的難敵給惡顏和難勝這兩個孩子送終了。唉,我又喪失了兩個孩子!這笨蛋還說:『迦爾納的勇氣和武藝舉世無雙,他在我們這邊,誰也不能打敗我們。只要迦爾納在我們這邊,連天神也不能打敗我們,更不用提般度五子了。』現在,他該眼見怖軍打敗迦爾納了吧?至少現在他該明白點了吧?唉,全勝啊,我那兒子使風神之子怖軍懷下了深仇大恨。怖軍勇力過人,簡直是死神出現。我們真要滅亡了。」
全勝答道:「國王啊,不是你自己聽信你那愚蠢倔強的兒子的話才造成這深仇大恨的嗎?這場大禍追根究底罪魁該是你自己。你當初無視毗濕摩和別的老人們的勸告,現在自食其果了。責備你自己吧,國王。別責備迦爾納以及其他盡力作戰的勇士。」
全勝這樣責備了瞎眼老王後,又繼續把當時的情況告訴他。
持國王的五個兒子,難支、難忍、惡意、難持和慶勝,看到迦爾納給怖軍打得逃走了,立刻衝上前去。迦爾納一見,恢復了鬥志,回過身來又繼續作戰。怖軍最初不注意持國王的這些兒子,集中心力在迦爾納身上。可是他們打得越來越猛,把怖軍激怒了。於是怖軍轉而對付他們,把他們五人全體解决。他們連同馬匹和御者都倒在戰場上死了。這些創口還在流血的躺在地上的年輕戰士,仿佛是被狂風猛襲連根拔起的盛開紅色鮮花的一片森林。
迦爾納看到又有一批王子為了自己慘死,便使出了平生之力比以前更猛烈地戰鬥。怖軍也比前打得更厲害。他一直想著迦爾納給般度族造成的災難。他用弓箭徹底解除了迦爾納的武裝,殺了迦爾納的馬匹和御者。迦爾納跳出車來,向怖軍拋出大杵。怖軍以勢頭凶猛的箭擋住了杵,又陣雨一般向迦爾納放箭,逼得他轉身徒步退却。
觀戰的難敵傷心極了,又派了七個弟弟,畫導、近畫、畫目、美繪、箭發、畫兵、畫鎧去援助迦爾納。他們精力充沛,打得出神入化,然而還是一個接着一個倒下死了;因為怖軍的火氣越來越旺,他的攻擊誰也抵抗不住。迦爾納看到持國王的眾多兒子為自己犧牲了性命,滿臉淚水,登上了一輛新車,拼命攻打怖軍。兩員猛將互相衝擊,很像大雷雨時的雲頭。黑天、善戰和阿周那觀看怖軍作戰,讚賞不已。俱盧族方面,廣聲、慈憫大師、馬勇、沙利耶、勝車以及其他許多將士也驚奇怖軍的勇猛,失聲讚嘆。
這激怒了難敵,也傷了難敵的心。迦爾納的情況使他非常擔心。他怕怖軍這一天會把迦爾納殺了。他又派了七個弟弟,指揮他們包圍怖軍,同時進攻。
七兄弟奉命進攻怖軍,然而一個接着一個被怖軍的箭射倒了。人人熱愛的奇耳最後陣亡。當怖軍看到他英勇作戰死去,心中深為不忍,高叫道:「唉,奇耳啊,你是個正直人,懂得正法。你忠於職責,才服從命令作戰。我不得不連你這樣的人也殺死。這場戰爭真是對我們的一個詛咒,像你和老祖宗毗濕摩這樣的人也不得不戰死了。」
眼見來支援他的難敵的那些兄弟一個一個這樣被慘殺,迦爾納痛苦極了。他背靠車座,閉了眼,不忍目睹這片慘象。然後他控制了自己的感情,硬了心腸,又繼續跟怖軍交戰。迦爾納手中的弓一張又一張給怖軍射斷,他堅持不退。他換了十八次新弓。他臉上的笑意早已消失,如今,跟怖軍一樣,他也露出了野蠻的狂怒來了。他們兩人互相怒目而視打得天昏地暗。堅戰王已聽到怖軍的高出戰爭中各種喧嚷聲的獅子吼,大為興奮,跟德羅納作戰也越來越猛。
在怖軍和迦爾納間又一次的激烈戰鬥中,怖軍失去了馬匹和御者,不久,車也被擊得粉碎,於是怖軍拿起長矛向坐在戰車中的迦爾納擲去。迦爾納忙用箭擋住。怖軍便一手持劍一手持盾衝上來。那面盾又給迦爾納立刻射穿。於是怖軍把寶劍扔過去,將迦爾納的弓砍成兩半,掉下地來。迦爾納又拿起另一張弓,比以前更猛烈地向怖軍射擊。怖軍怒不可遏,縱身去打迦爾納。迦爾納在旗杆後面一躲,免去了殺身之禍。怖軍又從迦爾納的車上跳下來,他喪失了所有武器,赤手空拳,站立在戰場上。他利用戰場上死了的大象掩蔽自己,躲避迦爾納的箭,繼續戰鬥。他拾起任何手夠得到的東西,破車的輪子,死馬死象的四肢等,向迦爾納扔去,一分鐘也不停頓。但這是不能持久的。很快怖軍就處於極不利的地位了。迦爾納不禁狂喜,對他說道:「飯桶!你既不懂戰術,為什麼來這裏獻醜?去森林吃果子和根菜養胖去吧。你是一個野人,不配參加剎帝利的戰爭。滾開!」迦爾納這樣笑罵,羞辱怖軍,使怖軍怒火中燒,却又無計可施。然而迦爾納想到自己對貢蒂后許下的諾言,不肯下手殺害怖軍。
黑天對阿周那說:「看啊,阿周那!怖軍給迦爾納逼迫得多可憐。」
阿周那見到勇武的哥哥的窘狀,氣憤得眼睛都紅了。他拉開神弓,向迦爾納射箭。迦爾納很高興地將注意力轉向阿周那。他對貢蒂后許諾過,只殺死一個般度之子,他决定把這名額保留給阿周那。
88.廣聲的結局
御者黑天對阿周那說:「善戰來了。你的徒弟和朋友善戰勝利地突破了敵人的防線上這兒來了。」
「黑天,我可不願意他來,」阿周那回答,「他離開堅戰上我這兒來是不對的。德羅納時時刻刻在找機會俘虜堅戰。善戰應該堅守崗位,保衛他才是。他却上這兒來了。老廣聲已經截住了善戰。據我看,把善戰派到這兒來實在是堅戰王很大的錯誤。」
廣聲和善戰之間有着世仇。這使他們成為死敵。兩家結仇的經過是這樣的:當卓越的黑天的母親,可敬的提婆吉,還是一個少女的時候,很多王子爭著向她求婚,因此引起了月授和悉尼之間的一場大戰。結果是悉尼勝了,他為黑天的父親富天把提婆吉載入車中帶走。自從發生了這件事情以後,兩家就成了冤家。善戰是悉尼的孫子,廣聲是月授的兒子。在俱盧戰場的大戰中兩人各助一方,處於敵對地位。很自然地,這位老將廣聲一見到善戰,立刻要向善戰挑戰。
「善戰啊,」廣聲叫道,「我知道你趾高氣揚,自以為武藝高強。現在你可在我掌握中了。我很快就要結果你。我早就在找這樣的一個機會了。正如十車王的兒子羅奇蠻殺死勝帝[1]一樣,我今天要送你去見閻摩王。這也可以叫那些被你殺死的將士的寡婦高興一回。」
善戰大笑,打斷了他的話,說:「別誇口了。事實勝於雄辯。別想用恐嚇對付勇士。把你的本領施展出來吧。別像秋天的響雷那樣乾號了。」
兩人互相答話以後,戰鬥開始了。打得好不猛烈,就像兩頭雄獅互鬥似的。
馬死了,弓斷了,雙方連戰車也沒有了。他們現在只能站在戰場上手拿寶劍和盾牌作戰。後來雙方盾碎劍折,手無寸鐵,死扭在一起。兩人在地上打滾,又縱身跳起來,向對方撲去,再一同翻倒地上。這樣的戰鬥延續了很久。
阿周那這時全心全意注意着勝車的動作,沒有注意到月授的兒子和善戰之間的戰鬥。可是御者黑天却十分關切善戰的命運,因為他知道兩家的冤仇。
「阿周那,」黑天說:「善戰精疲力盡了。廣聲快要把他殺了。」
阿周那仍然只注意勝車的行動。
「善戰跟俱盧軍打過一仗,已經疲乏不堪;他到這裏又被廣聲逼着應戰,因而力量懸殊。除非我們幫助他,親愛的善戰就要送命了。」黑天又說。
黑天說着話的時候,廣聲舉起善戰,把他猛擲在地上。周圍觀戰的俱盧軍高叫:「善戰死了。」
黑天再一次喊:「苾濕尼族最優秀的人,善戰,躺在地上快死了。來幫助你的人現在在你眼前被人殺死了。你還冷眼旁觀,無動於衷!」
廣聲揪住躺在地上的善戰拖着走,很像一頭獅子拖曳一頭大象。
阿周那躊躇不决,思想上很矛盾。他對黑天說:「我沒有向廣聲挑戰,他也沒有向我挑戰。他跟別人交戰時我怎末能向他射箭呢?我不願做這樣的事。可是一個來幫助我的朋友確實在我眼前快遭毒手了。」
阿周那的話剛說完,天空被勝車發出的箭遮黑了。阿周那用箭雨回答勝車,但他不時痛苦地回顧已緊抓在廣聲手中的善戰。
黑天又逼着阿周那考慮善戰的情況。他說:「阿周那啊,善戰喪失了一切武器,現在他只能任憑廣聲擺布了。」
阿周那一回頭,見到廣聲一脚踩在善戰身上,手舉大刀正要砍下去。可是廣聲尚未來得及下毒手,阿周那的箭勢如閃電,一剎那就把高舉的手臂斫去。手臂掉在地上,手中還握着大刀。廣聲大吃一驚,回過頭來尋找射箭的人。
「貢蒂的兒子,」他叫道,「我沒有想到你會這樣!這樣放暗箭不算好漢。我跟別人交戰,你乘我冷不防攻擊我。俗語說得好,沒有人能不受朋友的壞影響。你的不合乎武士道德的行為正好證明這話千真萬確。阿周那,你回去見你的哥哥堅戰時,這件勇敢的事兒你怎樣交代?阿周那啊,這個壞主意是誰教給你的?是從你的父親因陀羅大神學來的,還是從你的師父德羅納和慈憫那兒學的呢?是什麼法典允許你向一個正在跟別人交戰而不能看到你的人射擊呢?你幹的事是下流種子幹的勾當。這大大傷損你的名譽。看來這必然是富天的兒子教唆你的。你自己的品格還不至於做出這樣的事。一個血管裏流着高貴血液的人决想不到要幹這樣一樁卑鄙下流的事。我知道必是那個無耻的黑天煽動你,叫你這樣做的。」斷了右臂的廣聲在俱盧戰場上這樣刻毒地譴責黑天和阿周那。
阿周那說:「廣聲,你老了,大概年齡影響了你的理智。你責罵黑天和我,責罵得毫無道理。你在我眼前殺害我的朋友,一個為了我而冒生命之險來作戰的人,一個就像是我的右手似的朋友,一個已倒在地上只能任人擺布的人。你要去刺死這樣一個人,我怎末能袖手旁觀呢?我若是不插手,我就該進地獄了。你說我跟黑天作了朋友,墮落了。普天之下有誰不願意這樣墮落?你理智錯亂了,所以語無倫次。善戰來到這兒的時候已精疲力盡,而且他的武器也不夠,你却向他挑戰。你戰勝了他。他敗後躺倒在地上,毫無辦法。你依據的是什麼光榮典則,竟然舉起刀來殺一個倒在地上的戰士?你曾經為殺死我那手無寸鐵,疲憊不堪,站立不穩,戰甲破碎的孩子激昂的那些勇士喝采,我難道能忘記嗎?」
廣聲聽了這番話,並不回答,却用左手將自己的箭散在地上,就在戰地上打起坐來了。老戰士修行入定的景象深深地感動了俱盧軍。他們讚揚廣聲,責備黑天和阿周那。
阿周那說:「勇士們,我立誓要保護每一個離我不出一箭之遙的朋友,我不能讓敵人把他殺了。這是我立過的誓願。你們憑什麼責備我?不加思索順嘴胡罵是不對的。」
對戰地上那些責備自己的戰士們說了這些話後,阿周那回頭對廣聲說:
「卓越的勇士啊,你保護過許多來求你幫助的人。要知道你的遭遇是由於自己的錯誤。責備我是不公道的。如果你同意,就讓我們大家埋怨那統治剎帝利生活的暴力吧!」
廣聲聽後,低頭致敬。
善戰現在已神志清醒,站起來了。他一怒之下不顧一切,拾起一柄寶劍,撲向坐在箭上打坐入定的廣聲。周圍的人驚叫起來。黑天和阿周那衝上前去阻擋他。然而遲了。他一劍揮去,又快又猛,割下了那老戰士的頭顱。頭顱滾了下來,身子却依然保持着打坐的姿勢。在戰地上空觀戰的天神和小神仙同聲祝福廣聲。戰地上的每一個人都譴責善戰的罪行。
善戰堅持說自己的行為是對的。他說:「我昏倒下來的時候,這我個仇人將脚踩在躺下的我的身上,想殺我。因此我也可以殺他,不管他取的是什麼姿勢。」可是沒有人贊成他的舉動。
89.勝車被殺
「迦爾納啊,」難敵說:「緊要關頭到了。如果夜幕降落以前,勝車王尚未遇害,這在阿周那就是奇耻大辱。他會為了誓言的未能兌現而自殺的。阿周那一死,般度族必然滅亡,王國將毫無問題屬於我們全權治理了。天神們曾决定阿周那是要自己結果自己的,因而他會一時大意立下這不可能實現的誓願。看來是我的好運來了。我們千萬別放過這機會。我們無論如何要使他挑戰失敗。這件事全仗你。你的作戰神技今天要受考驗了。今天,顯出你的神通來吧。瞧,太陽西斜了。我不信日落前這一段時光裏阿周那能趕到勝車王身邊。你,馬勇,沙利耶,慈憫和我自己都必須盡力保衛勝車王,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在日落前的數小時內落在阿周那手中。」
迦爾納回答說:「我的國王啊,我給怖軍打得遍體是傷。我疲倦不堪,四肢無力。雖然這樣,我仍然要盡我所有的力量。我活着就是為了為你效勞。」
當迦爾納和難敵如此這般定計的時候,阿周那正在猛攻俱盧軍。阿周那全力以赴,要在日落以前穿過俱盧軍的防線,到達勝車王所在的地方。
黑天將法螺放在口邊,高奏牛調。這調子是召喚他自己的御者達祿迦趕車前來的信號。當黑天的車子到來後,善戰乘這車去攻迦爾納。他打得猛烈而且靈巧,緊緊纏住迦爾納,使他無法脫身。
達祿迦的趕車技術,善戰的射箭技巧,引得天神們下來觀戰。迦爾納的車上的四匹馬都受了傷,御者坐不穩栽了下來。接着,旗竿斷了,車也裂了。失去了車的迦爾納站立在戰地上。這情況引起了俱盧軍中一陣大騷動。迦爾納只好跑過去上了難敵的車。在這兒,全勝對傾聽他叙述這樁事故的持國王說:「世上最高明的箭手是黑天、阿周那和善戰,誰也比不上他們。」
阿周那衝過攔路的俱盧軍,到了勝車王所在的地方。他一想到眼前這人就是殺死激昂的兇手,又想到俱盧族的種種罪行,便怒從心起,瘋狂地作戰。他是能左手開弓的人,拿起神弓,忽用左手,忽用右手,發射利箭,嚇得敵人心驚膽寒,慌亂不堪,覺得好像是死神張開可怕的大嘴來到了戰場上。
只有創作摩訶婆羅多的詩人才能描述阿周那和那些保衛信度國國王的戰士,馬勇以及別的偉大人物之間的這場戰鬥。他們全都打得十分猛烈,可是全都失敗了,不能阻擋阿周那到達勝車王所在的地方。
阿周那開始跟勝車王交戰了。這場戰鬥歷時很久。兩人都不時望着西方,因為白天快完了。信度國王不是尋常的敵人,阿周那早先又已用盡了力量,因此不易取勝。太陽接近地平線,渲染得西方一片血紅色。可是戰鬥依然進行,不能結束。
「只剩下一會兒工夫了。看來阿周那的挑戰失敗了。勝車王得救了。誓言沒有實現,阿周那要丟臉了。」難敵自言自語,滿心歡喜。
天黑了。雙方軍隊一片聲高叫:「日落了,勝車王沒有死。阿周那輸了。」般度軍垂頭喪氣,俱盧軍高聲歡呼。
勝車王回頭看著西方的地平線,心裏想:「我得救了。」他那時看不到太陽,認為危險時間過去了,不會被阿周那殺死了。
然而就在這時刻,黑天對阿周那說:「阿周那,信度國王看着地平線。是我叫天色黑暗的,其實太陽依然高掛天空,並未沉下去。下手吧。這是絕好的機會,因為勝車王不加防備。」
神弓飛出一箭,像老鷹猝然撲下攫取小鷄似的,帶走了勝車王的頭。
「聽着,阿周那,」黑天叫道:「快接連射箭,別讓頭顱落地,要把頭顱送到增武的懷中去。」
於是阿周那施展神技,連發奇妙的箭,將頭顱從空中運送過去。這真是一幅奇景。
增武正坐在道院的空地上,閉着眼睛,專心致志做晚禱。忽然他兒子的有着美麗的黑髮,帶着金耳環的頭輕輕地掉在他懷裏了。老國王做完禱告,站了起來,懷裏的頭滾到了地上。正如他自己以前詛咒的,自己的頭爆烈成為一百碎片。父子倆一起到勇士們死後所住的地方去了。
黑天、阿周那、怖軍、善戰、戰憤和至勇高聲吹奏法螺。堅戰王聽到祝捷的螺聲,知道阿周那的誓願實現了,信度國王死了。他於是率領軍隊猛攻德羅納。這時候夜幕已經垂下。可是在作戰第十四天,日落時停戰的規約沒有遵守。戰鬥的狂熱一天比一天高漲,規約和禁條一條一條地被破壞了。
90.德羅納去世
凡是聽過摩訶婆羅多故事的人,都知道怖軍和他的阿修羅妻子生的著名的兒子瓶首的事迹。在史詩的人物中,有兩個青年具備英勇、堅強、剛毅、膽量過人而又性格溫厚的品質。這兩個青年一個是阿周那的兒子激昂,另一個是怖軍的兒子瓶首。兩人都犧牲在俱盧戰場上。
到了摩訶婆羅多大戰的後期,雙方仇恨日深,不滿足於白天作戰夜晚停戰的規約了。第十四天,太陽已經下去,戰爭並未停息。大家燃起了火炬,在火炬的照耀下繼續作戰。俱盧戰場上呈現了一幅奇景。這種場面是婆羅多族的國土上從未有過的。雙方將士在數千支火把下,使用夜間作戰的特殊信號,繼續交戰。
瓶首和他的阿修羅部隊是夜間能增加力量的,覺得在黑暗中作戰格外有利,便加緊猛攻。難敵看到成千上萬的勇士被瓶首和他的魔軍所消滅,心膽俱裂,因為這批軍隊能在空中來往,神出鬼沒,無法提防。
「迦爾納啊,快殺死[A6]這傢伙,否則我們就全軍覆沒了。別再耽擱了,快殺掉他吧。」所有受困的俱盧族都這樣要求迦爾納。
這時候,迦爾納自己被一個阿修羅的箭所傷也正在狂怒。他有一支百發百中的神茅,是因陀羅大神給他的,可是只能用一次。他保留到現在,因為他知道他和阿周那之間不可避免地要有一場你死我活的决鬥,這支茅他要專用在阿周那身上。現在他在夜戰的憤怒和混亂中一時衝動,將神茅投向那年青的巨人了。
阿周那因此得救,可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怖軍的愛子瓶首,在半空中正對着俱盧軍傾瀉致命的利箭,忽然掉下地來死了,使般度族陷入無限的悲痛。
戰爭並未停頓。德羅納殘暴地攻打,所到之處般度軍大批死亡,人人驚懼。
「阿周那啊,」黑天說:「要按戰爭的嚴格規矩作戰,那是誰也不能打敗這位德羅納的。除非違背正法,我們沒有其他辦法對付他。只有一樁事情能叫德羅納停戰。他一聽到馬勇戰死的消息,就會喪失對生命的一切興趣,拋下武器。現在得有個人去告訴德羅納,馬勇已經陣亡。」
阿周那是决不讓自己說一句謊話的,一聽到這個提議,不禁毛骨悚然。在他身旁的一些人也反對這個想法,誰也不願協同說謊。
堅戰王站在那兒,深思熟慮了一會,然後說道:「我來承當這樁罪過。」於是打開了僵局。
這事看來很古怪。但是創世之初,攪拌乳海的時候,攪出了可怕的毒汁,有毀滅眾天神的危險,當時不是大自在天上前吞了下去,救了大家嗎?為了拯救一個完全依靠他的朋友,羅摩不是不得不違反武士作戰的規矩,承當了殺死伐里[1]的罪孽嗎?同樣,堅戰王現在决定擔受惡名,因為除此以外別無出路。
怖軍舉起鐵杵,向一頭喚作馬勇的巨象的頭上擊去。巨象倒地死亡。怖軍殺死了巨象馬勇後,走近德羅納指揮的部隊,高聲吼叫,叫得人人能聽見。他叫道:「我殺死馬勇了!」怖軍在這以前從未做過,甚至從未想到過,要幹不榮譽的事。他說出了這句話後,羞愧得無地自容。
德羅納正要祭起大梵法寶,聽了這話,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可是這能是真的嗎?他呼喚堅戰,問道:「堅戰啊,我的兒子真的陣亡了嗎?」這位大師認為即使拿三界之主的高位來賄賂堅戰,堅戰也不會說一句謊話的。
德羅納這一問,令黑天十分驚慌。他說:「如果堅戰不肯說謊,誤了我們的事,我們就完了。德羅納的這件大梵法寶威力無窮,不可抵禦,會把般度族完全消滅的。」
堅戰自己面臨當前要做的事,也不禁不寒而栗。然而在內心深處,他也希望獲得勝利。他硬了心腸,對自己說:「我來擔當罪過吧。」然後大聲叫道:「是啊,馬勇確實是死了。」就在說話的當兒,他感到這事兒幹得不光榮,又低低地用顫抖的聲音附加了幾個字,說:「是大象馬勇。」這幾個字給喧鬧聲淹沒了,德羅納沒有聽見。
「國王啊,他們犯下這樣一樁大罪了。」對着瞎眼的持國王叙述戰事實況的全勝這樣說。
當謊話一出堅戰的口,堅戰坐車的輪子立刻着了地。在這以前,他的車輪總是離地四吋,從未碰過塵土。在這以前,堅戰跟充滿虛偽的塵世有一段距離;自從說了謊,他立刻下落塵世,成了凡人。他也一心圖謀勝利,陷入虛偽,因而他的坐車也隨着下降到人間的道路上了。
德羅納一聽說愛子被殺,對生活的眷戀就斷了。他萬念俱灰,好像從來沒有想過要活。當這位老將處於這樣狀態的時候,怖軍指着他高聲嚴厲地責備起來:
「你們婆羅門放棄了自己種姓應盡的職責,來從事剎帝利的戰爭事業,給王族種下禍根。若是你們婆羅門堅守由出生規定的責任,不走錯路,王族就不至於走上這條毀滅的路的。你們教導說,不殺是最高的正法,而婆羅門是這條正法的支持者和培養者。可是你們自己背棄了自己種姓的智慧,無耻地幹起屠殺的勾當。你們墮落到過這種犯罪的生活是我們的大不幸。」
德羅納已經對生活毫無依戀了。聽了怖軍的這番嘲罵,心頭更加痛苦。他拋開自己的武器,在戰車的坐位上打起坐來,很快就入定了。這時猛光手持利劍,上了他的車。盡管戰場上周圍的人全都高聲喝阻,可是德羅納的仇人利劍一揮,把這位老將的頭割下,完成了命運給他的任務。持力的兒子的靈魂化為一縷光芒,冉冉上天去了。
91.迦爾納的死
德羅納一死,俱盧軍任命迦爾納為大元帥。迦爾納站在由沙利耶駕御的華麗的戰車上。他的威名和他那無所畏懼充滿信心的儀表使俱盧軍大為振奮。戰爭又開始了。
般度族跟占星家商量後選擇吉利時辰進行大戰。阿周那率軍攻迦爾納,怖軍緊跟在車後助戰。難降集中力量,對怖軍射箭,勢如雨下。怖軍忍着笑自言自語道:「這壞蛋現在在我掌心之中,逃不出去了。今天我要實現對黑公主的諾言。我等待完成這個誓言也等待得太久了。」
怖軍想着當年難降對待黑公主的情形便怒從心起,無法遏制。他扔下了武器,縱下車來,餓虎撲食似的撲向難降。他摔倒了難降,扭折他的手臂,一面叫道:「罪惡的畜牲,揪住黑公主頭髮的是這一隻該死的手嗎?好吧,我要把它從你身上連根拔掉。如果這兒有人想幫助你,讓他來試試吧!」怖軍虎視眈眈,看着難敵,高聲挑戰。他撕下難降的胳膊,將那血淋淋的手臂拋在戰場上。接着,他實踐他那十三年前的可怕的誓言,像一頭野獸似的,吸着飲着他那敵人體內的鮮血,並且瘋了似的在染遍鮮血的戰地上跳舞。他吼道:「我做到了。我為這個罪大惡極的人立下的誓言已經實現了。現在輪到難敵了。祭火已經升好,讓那供神的犧牲準備着吧。」
這景象使人人戰慄。甚至勇武的迦爾納看到怖軍這樣狂怒,也顫抖起來。
「別害怕,」沙利耶對迦爾納說:「你不應當流露任何迹象,讓人誤認作恐懼。難敵心情沮喪渾身顫抖的時候,你不該也這樣意氣消沉。難降一死,全軍的希望完全在你身上了。你必須挑起這副重擔。你本是英勇的戰士,應該跟阿周那單獨作戰,贏得地上的永恆的光榮,或者是戰士的天堂。」
迦爾納聽了這番話後,恢復了勇氣。他憤怒得兩眼通紅,含着淚水,命令沙利耶把車向阿周那驅去。
「打夠了。」馬勇真誠地對難敵說:「讓我們結束這制造災難的仇恨吧。親愛的朋友,跟般度族和解,停止作戰吧。」
「什麼?那倔強的怖軍像貪饞的野獸一樣喝着人血,在我弟弟的殘損的身體上跳舞的時候所說的話,你沒有聽見嗎?現在還能談什麼和平?你為什麼還要說這些廢話?」難敵對他說。
難敵說完,吩咐重新佈置陣容,並下令進攻。
隨後是一場大戰。太陽神的兒子發射出一枝金光閃閃的箭。那箭噴着火直向阿周那衝去,彷彿是一條蛇伸出了發光的雙叉毒舌。阿周那的御者黑天,在這緊要關頭,急忙緊壓戰車,把戰車壓入泥土中五指深,使瞄准阿周那的蛇箭只帶去了頭盔,剛好沒有射中頭部。阿周那又羞又怒,臉色通紅,抽箭搭在弓弦上,要結果迦爾納的性命。這時,迦爾納的命定時刻到了,正如預言所說,他那戰車的左輪突陷入了血泊。他跳到地上,要把車輪從泥濘的血地裏拔起。
「等一會兒!」他叫道,「我的車陷進地裏去了。你是一位有名的戰士,並且知道正法,你當然不會利用這個不公平的機會暗算的。我很快就可以把車弄好,然後你愛怎末打就隨你怎末打好了。」
阿周那躊躇了。迦爾納為了這不幸事件也多少有點心慌意亂。他記起了當年所受到的詛咒。他再一次要求阿周那重視榮譽。
黑天插嘴了。「哈哈,迦爾納,」他叫道,「很好,你也居然記起有所謂公平和武士道德來了!現在你處境困難,你自然記起了這些;可是當初,你和難敵、難降、沙恭尼將黑公主拖進大殿加以侮辱的時候,你怎末完全記不得呢?你幫着引誘那喜歡賭博而不精此道的堅戰去擲骰子,你騙了他;那時候你的公平藏到哪兒去了?當堅戰按照誓約在林中度過了十二年,第十三年又隱姓埋名度過後,你們拒絕將他那份國土歸還他,那是公平的嗎?那時候,你現在所要求的正法怎末樣了?壞蛋們想毒死怖軍的時候,你跟他們合謀。當般度五子被騙住在蠟宮時,你也參與了活活燒死他們的計劃。那些時候你的正法又怎末樣了呢?強暴的手伸到了黑公主身上,你不加干涉,還在一旁欣賞,那時正法是怎樣教導你的?你在那時不是還戲弄過她嗎?你說:『你的丈夫們不保護你了。去另外嫁一個丈夫吧。』那條舌頭當初不知羞耻吐出那樣的話來,現在却在講武士道德。好一個武士道德!你們一羣暴徒圍住年輕的激昂,無耻地殺了他,這難道稱得上武士道德嗎?壞蛋啊,別再講武士道德和公平合理了,因為你從來沒有重視過這些。」
當黑天為了慫慂阿周那下手,這樣揭發迦爾納的時候,迦爾納一聲不作,含羞帶愧,垂下了頭。他默默地登上了車,車輪依然陷在泥濘的血地裏。他拿起弓,對着阿周那射出一支目標準確的箭,用的力量那末大,以至把阿周那震得昏了過去。迦爾納利用這個時機,又跳下車來急急忙忙拔那車輪。可是詛咒的力量過於強大,命運不照顧這位偉大的戰士了。車輪陷在血地裏,任他使盡強大無比的力量,還是動也不動。然後,他想用他從持斧羅摩學來的祭放法寶的咒語,然而在他緊急需要的時候,記不起來了。這正符合持斧羅摩的預言。
「阿周那啊,別再浪費時間了。」黑天叫道。「射你的箭,殺死你那狡猾的敵人吧。」
阿周那的心動搖着。他的手躊躇着不敢做不合武士道德的事。但是當黑天說了這話後,詩人說:「阿周那接受了這位大神的命令,發出一箭,割去了迦爾納的頭。」阿周那是體現高貴品質的人,詩人不忍把這有罪的行為歸他負責。當迦爾納使盡力量也拔不起那陷在血地裏的車輪時,大神黑天慫慂阿周那殺死迦爾納。按照當時流行的武士道德和作戰規矩,這樣做是完全錯誤的。除了大神黑天自己,又有誰能負起這破壞正法的責任呢?
92.難敵
難敵目睹迦爾納陣亡,悲痛得不得了。慈憫大師為難敵的悲痛所感動,對他說:「只由於野心和貪慾,我們把過重的擔子壓在朋友們肩上。他們毫無怨言地挑起重擔,將生命犧牲在戰場上,到快樂的天堂去了。你現在只剩下一條路可走,就是跟般度族和解。太子呀,這毀滅一切的戰爭千萬別再繼續打下去了。」
甚至在灰心絕望的時候,難敵也不愛聽這樣的忠告。
他說:「也許曾經有過議和的機會,但是那早已經過去了。般度族和我們之間親人的血債累累,還能談什麼和平?如果我為了逃避死亡而投降了,我又怎能逃避世人對我的蔑視?如此屈辱地救出來的生命還有什麼幸福可言?而且我的兄弟親友全都死了,我從和談獲得的國土上還能找到什麼歡樂?」
難敵這番話受到別人大聲喝采。他們支持他。他們選了沙利耶當大元帥,付予他最高指揮權。沙利耶體格強壯,跟那些戰死在沙場的大將一樣勇敢。軍隊在他的指揮下排開了陣勢,又猛烈地作戰了。
般度軍方面,堅戰王親自率軍攻打沙利耶。使人人驚奇的是,這位至今仍然號稱「仁慈的化身」的人竟然打得這樣狂暴。
雙方勢均力敵,打了很久。後來堅戰王將茅擲向沙利耶,擊中了他。沙利耶的屍體像祭祀完畢後的巨大的旗竿一樣倒了下來,渾身是血。
俱盧族的最後一員大將沙利耶陣亡後,俱盧軍喪失了一切希望。持國王的那些還活着的兒子聯合起來圍攻怖軍。怖軍把他們全都殺了。風神之子怖軍自從黑公主在大殿受辱那一天起就懷着這股怒氣,已經十三年了。他現在對自己說:「我不算白活了。可是難敵今天還活着。」說著,獰笑起來。
沙恭尼率軍攻偕天的部隊。不多久,偕天發出一支鋒利的刀頭箭,一面罵道:「蠢貨,這是報答你的彌天大罪的。」箭飛過去像一把刀似的割斷了沙恭尼的頸子。那詭計多端的腦袋,俱盧族一切罪惡的根源,滾到地上了。
沒有了首腦,敗軍潰散,四處竄逃,被得意揚揚的戰勝者一人不留地盡情追殺。「婆羅多族之王啊,你那十一支大軍就這樣全部消滅了。數千名為你打仗的高傲而勇敢的王子都死了。只剩下難敵一人,滿身帶傷,昏昏沉沉,還在戰場上。」全勝這樣描述潰敗的情況給瞎眼王聽。
難敵極力收拾殘軍,然而沒有結果。現在他差不多是孤身一人了。他拿起杵走向一個池塘。他通身熱得像火在燒灼一樣,他一心想下水。他下水時自言自語道:「明智的維杜羅知道要出什麼事情,他告訴過我們。」
事後聰明有什麼用啊?做了什麼事就要受什麼報應,這是規律。
堅戰兄弟追索他們的大敵毫不放鬆,一直到了這裏。
「難敵啊!」堅戰王高呼道:「你毀了家,滅了族,自己倒想逃避死亡,躲藏到這池塘裏來嗎?你的驕氣哪裏去了?難道你不害羞?上來打吧!生為剎帝利,你難道不敢打仗,害怕死亡?」
這些話刺痛了難敵。難敵昂然回答道:「堅戰,我不是上這兒來逃命的。我不是由於害怕才上這兒來的。我跑進水池為的是消除心中的熱火。我既不怕死,也並不想活,可是我為什麼還要打仗?現在世上已沒有什麼需要我為它打仗了呀!所有我這邊的人全都死了。我不再想要王國了。我把這世界讓給你單獨享受。你去當獨一無二的大皇帝吧。」
「好啊,這話真是慷慨,尤其是在你說過連針尖大的土地也不給我們之後。當初我們要求和解,要求你給我們一部分土地,你藐視我們的建議;而現在你居然說全部都可以歸我們了。我們不是為了王位或土地才作戰的。還需要我把你的全部罪狀說一遍嗎?你給我們的種種傷害和對黑公主的暴行,只有用你的性命來抵償。」
敘述戰爭實況給瞎眼老王聽的全勝這時說:「你的兒子難敵聽堅戰說出這樣殘酷無情的話,立刻手持大杵從水裏出來。」
時運不濟的難敵走出了池塘,說道:「來吧,你們一個一個來吧。我是單身一人。你們五人當然不會聯合起來打一個無盔無甲,疲倦已極,渾身負傷的單身人。」
堅戰尖刻地回答道:「如果很多人聯合起來攻打一個人是不對的,那末請問你,激昂是怎樣受圍攻,怎樣被殺的?那孩子孤零零一人受到許多人共同圍攻,這難道沒有得到你的同意嗎?是啊,人們在面臨不幸的時候才會記起正法和武士道德,向別人要求這些。得了,穿上你的戰甲,任你在我們五人中選擇一人對打吧。勝了讓你登王位,死了你就進天堂去。」
於是怖軍和難敵打了起來。兩人的鐵杵碰在一起時火星直冒。難敵和怖軍兩人武藝相仿,力氣相等,打了很久,不分勝敗。
觀戰的人爭論究竟誰會打勝。黑天對阿周那說,怖軍會執行當年在大殿上立下的誓言,打斷難敵的大腿。怖軍聽到這話,馬上鮮明地記起了當年那樁嚴重的暴行。他像獅子一般縱身跳起,掄着手中鐵杵對難敵股間擊去,擊斷了兩條大腿。難敵受了致命傷,沉重地跌倒地上。怖軍又跳上已倒下的身軀,使勁踩敵人的頭,瘋了似的在上面跳舞。
「快別這樣,怖軍,」堅戰王叫道。「你已實行你的誓言了。難敵是一個王子,而且是我們的堂兄弟。你不該踩他的頭。」黑天接着說:「這壞蛋的靈魂很快就要離開身體了。般度的兒子們啊,難敵和他的伙伴都死了,你們還留在這裏幹什麼?上車去吧。」
黑天說話的時候,倒下的難敵又憤怒又痛恨,臉紅得像火熖。他轉過眼睛,看着黑天說:「你施展詭計害死了一些遵照規矩勇敢作戰的戰士。憑真實本領光明正大地打仗,你休想戰勝迦爾納、毗濕摩或者德羅納。你難道絲毫不覺得羞愧嗎?」
臨死,難敵對自己過去的行為仍然毫不懊悔。
「難敵啊,」黑天說:「你責備別人是無用的。你貪圖尊榮和權勢,幹出了無數壞事。你如今是罪有應得,自食其果。」
「無耻的人!」難敵回答。「活着,我是一個尊貴的王子,慷慨的朋友,可怕的敵人。人世間一切快樂,國王所享受不到的快樂,甚至天神也不加輕視的快樂,我都享盡了。這樣的生活以戰士的死亡來結果,是最恰當不過了。死了,我得意揚揚進天堂,去跟我的朋友們、兄弟們會見。他們已早在那兒等待着歡迎我。你們留在塵世,達不到目的,而且將為一切剎帝利所鄙視。我折了腿躺在地上無能為力時,怖軍將脚踏到我頭上,我毫不在意。我何必還在乎這個?不出幾分鐘,烏鴉和老鷹的爪子不是就要停在我的頭上了嗎?」當難敵說到這兒的時候,天神們從天上散下花雨來。不正當的慾望把難敵引入歧途,心生惱怒,幹出無數違背正法的事來;然而誰也不能懷疑持國王的這個兒子具有不可戰勝的英雄氣慨。
93.般度五子受責
戰爭快結束的時候,大力羅摩朝拜聖地完畢來到俱盧戰場。他正好碰上怖軍和難敵在作最後的生死鬥爭。他看見怖軍打斷了難敵的大腿。這一樁嚴重違反單人作戰規則的事引起他的無窮怒火。
「呸!你們真是下流!剎帝利有打人臍下部分的嗎?這個怖軍極端卑鄙地把這條規則也破壞了。」他嚷了起來,又怒氣沖沖走近他的弟弟黑天,高喊道:「你能看得下去,任他們胡作非為;可是這種骯髒的戰爭我却瞧不慣!」說着,他就高舉鐵犂向那犯了法的怖軍走去。這把犁是大力羅摩在嚴重時刻用的武器,像黑天的神盤一樣。
黑天看到哥哥感情激動,走向怖軍,大吃一驚,忙衝上前去阻擋,對他說:「般度五子是我們的朋友,我們的至親。他們曾經在難敵手中遭受過不可忍受的種種屈辱。當年黑公主在大殿上受辱的時候,怖軍曾宣誓說:『有一天我要在作戰時用這柄鐵杵擊斷他的腿,把他打死。』怖軍那時宣佈過這樣一個嚴肅的誓言,這是人人知道的。一個剎帝利應該實行自己的嚴肅的誓言。你別讓怒火蒙蔽了心眼,別冤屈了清白無辜的般度五子。在譴責怖軍以前,你該先考慮到俱盧族對般度族的種種凌辱。如果一個人判斷某一行為不考慮造成這一行為的一連串事實,那末,他的判斷一定是錯誤的。你如果不顧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抓住其中某一舉動就下斷語,一定要犯絕大錯誤。現在已經是世界歷史的第四時代[1],前一時代訂下的法律已不適用了。怖軍打擊敵人的臍下部分實在並不算錯,因為那個人曾經三番五次千方百計謀害過他的生命。激昂身處重圍奮勇作戰時,由於難敵的卑鄙的煽動,迦爾納才從激昂身後射斷了他的弓弦。阿周那的年輕的兒子孤立無援,站在戰場上被無數戰士圍攻,寡不敵眾,失去了弓,失去了車,就是這樣被他們以最卑劣的手段殺害了的。難敵生來就心腸壞,一貫欺詐,毀了全家族。怖軍殺死他毫無罪過。怖軍忍受種種凌辱,懷恨已經十三年了。難敵明知怖軍發過誓,要打折他的大腿,殺死他;當他向滿腹怒氣的般度五子挑戰時,他明知這就是請怖軍來履行誓言。你怎末能說是怖軍做錯了呢?」
黑天的話並不能改變大力羅摩的意見,不過他的怒火平息下去了。他說:
「難敵將到保留給勇士們居住的快樂世界去了。怖軍的聲譽從此不清白了。人們要說,般度之子在打難敵時破壞了作戰規則。他的名字上從此永遠留着一大污點。這地方我不願再呆下去。」生了氣的大力羅摩說完這話,立刻離開俱盧戰場到多門島去了。
黑天問堅戰道:「堅戰,你好古怪,你為什麼不作聲?」
「啊,黑天,我看見怖軍跳到堂兄弟難敵的受了重傷的身上踩他的頭,我心裏難受得很。我覺得我們這一族的光榮算是完了。我們受過俱盧族的虐待。怖軍心中的痛苦和憤怒我知道得很清楚。我不想過於責備他。我們已經殺掉慾望無窮而理智有限的難敵,我們何必還要爭論做的事是否合乎道德,或者細細計較一個飽受凌辱的人的復仇是否適當呢?」
堅戰內心十分苦惱。人們犯了法以後,再找種種理由和借口來開脫自己,也並不能安慰自己的良心。有高深智慧的阿周那這時默默無言。他既不表示贊成怖軍的行為,也不說一句譴責的話。其餘在場的人都高聲痛罵難敵,重述難敵所做的一切壞事。黑天轉身對他們說:「戰士們,我們老是滔滔不絕地罵一個打了敗仗、負了致命重傷躺在地上的人是不對的。我們不該說一個垂死的人的壞話。他是個愚蠢的人,自尋死路。他跟壞人結伴,終於招致毀滅。現在我們走吧。」
極度痛苦躺在地上的難敵聽了黑天的話,遏不住心頭怒火。他不顧會因此加重痛楚,用手臂支撐自己,半抬起身子叫道:「下賤的東西!小奴才!你的老子富天不是剛沙的奴才嗎?你不配和王子們並起並坐。你說話像一個無耻的小人。我看到你教唆怖軍對我大腿猛擊。你認為我沒有看見嗎?你裝作無意之中跟阿周那談話,指着自己的大腿,實際是指示怖軍,叫他不必遵守單人作戰的規定,往我大腿上打。直到那時候,我和怖軍是勢均力敵未分勝敗的。你寡廉鮮耻毫無惻隱之心。試問,老太公毗濕摩不是你定計害死的嗎?你明知老太公不屑跟婦女作戰,寧願自身受重傷也决不還手,於是叫束髮在前面作掩護。德羅納大師的死亡也是你指使堅戰說謊造成的。堅戰說出的那使德羅納拋棄手中弓箭的致命謊話實際是你的得意傑作。當德羅納大師已停止作戰,丟下武器,打坐入定默念上蒼的時候,卑鄙的猛光乘機攻擊他,殺了他,你不是未加攔阻,反而表示高興嗎?還有那懷着壞心眼設法叫迦爾納把那枝一直為阿周那保留的生死攸關的神茅投向瓶首的不也是你嗎?罪大惡極的人哪!趁廣聲的右臂已被人以不正當手段砍去,停止作戰,把箭鋪在地上,坐在上面打坐入定的時候,煽動善戰殺他的一定也是你。也是你慫慂阿周那用卑怯的手段襲擊那正在拔出牢牢陷入戰場的泥濘地中的車輪的迦爾納,才使迦爾納陣亡。卑鄙的人哪,你是我們滅亡的唯一原因。你用魔術叫天色暗下來,讓人認為太陽已經西沉,叫信度國的勝車王相信白天已經過去,自己已經脫離危險,不加提防,於是受到慘殺。你的這件罪行已受到全世界的譴責了。」
難敵這樣滔滔不絕地譴責黑天以後,傷口的痛楚和強烈的忿怒使他精疲力盡,他又倒了下去。
「甘陀利的兒子啊,」黑天說:「在你行將去世的時候,你為什麼還要發怒加重痛苦呢?造成你今日的下場的是你自己的罪惡行為;不要歸罪於我。毗濕摩和德羅納是由於你的罪惡而不得不死的。迦爾納以及別的人的死亡也該由你來負責。還需要我再說一遍你對待般度五子的那些罪惡嗎?試問對於你侮辱黑公主的暴行,怎末樣的懲罰能算得上過重呢?由於自己胡作非為而招來的仇恨决不能成為譴責別人的根據。你指摘我們行騙,指摘我們道德墮落,可是這一切都是你的邪惡行為逼迫出來的。你貪得無厭因而欠下的孽債,你已在戰場上還清了。可是你死得勇敢,因而你將要到那為戰死疆場的剎帝利保留的快樂世界去。」
「黑天,我和我的親友一起到天堂去了。你和你的朋友們却要活在世上忍受悲哀。」倔強的難敵說。
難敵又接着說:「我曾學習過吠陀經典。我曾依法佈施。我曾統治那四面臨海的大地。當我活着的時候,我降服了無數敵人。人間的一切歡樂,甚至天神不能藐視而帝王想望不到的,至高無上的權力,都曾為我所有。現在我以最適合於終結剎帝利生命的武士陣亡的方式死去。我將上天去會見那些先我而去的朋友們和兄弟們。他們正在迫切盼望着我。到底是誰更有福呢?是我,還是命定要留在這裏,在凄凉的室中悲悼被屠殺的朋友,得到長久想望的勝利而滿面塗着送喪的灰燼的你們這些人呢?」這時,天神們散下花來覆蓋這位垂死的戰士,犍達縛奏着樂,空中驟然明亮。黑天和般度五子感覺到自己渺小了。
黑天說:「難敵說的話有點兒道理。你們不能用正當的手段打敗他。這個壞人在戰爭中是所向無敵的。」
94.馬勇
馬勇知道了難敵受傷垂危和他跟怖軍决鬥時的詳細情況後,他的正當的憤怒像波濤汹湧的大海一樣不可阻攔。般度族殺他父親所用的[A7]欺騙伎倆時刻在他心頭縈擾。現在他知道難敵也是由於敵人違反了武士的一切作戰規則才受了致命打擊倒下的,便走到難敵躺着的地方,在那裏起了一個誓,要在當夜把般度族全族送去見閻摩王。
難敵正在作垂死的掙扎,聽見馬勇起了這樣一個誓,歡喜極了。他立刻命令站在他身旁的人依禮任命馬勇為俱盧軍的大元帥。儀式完畢,他對馬勇說:「我的一切希望全在你身上了。」
這時太陽已經下去,森林裏一片漆黑。慈憫大師、成鎧和馬勇在一棵巨大的榕樹下停下來休息。他們委實太疲倦了,慈憫大師和成鎧倒頭便睡熟。可是馬勇心中又悲傷,又氣憤,又懷着深仇大恨,怎末樣也睡不着。他傾聽着隨深夜而來的各種夜間鷙鳥和猛獸的聲音,反覆思索着怎樣實現對難敵的諾言。
榕樹下面三位戰士在休息,榕樹的枝頭上有成百烏鴉棲宿。所有烏鴉全睡着了,靜悄悄毫無聲息。忽然一隻巨大的貓頭鷹飛來,襲擊這些烏鴉,把牠們一個一個弄死了。馬勇發現貓頭鷹撕裂那些可憐的烏鴉時,烏鴉夜間看不見東西,張惶失措,東飛西逃,終於被猛撲牠們的貓頭鷹一一殺害。於是他靈機一動,想出了一個主意:
「我們輕而易舉就能把可惡的般度族和殺死我父親的般遮羅族以及他們的幫兇幹掉的。只要我們像這貓頭鷹襲擊夜盲的烏鴉一樣,乘夜間他們在營帳裏睡得酣甜的時候出其不意去下手。我這樣就可以報復他們對我們幹下的種種下流手段了。我深深感謝這隻貓頭鷹,牠教我採取這種策略。採取適應情況轉變的策略不能算罪過。如果我們乘着敵軍疲乏和分散時進行襲擊是合法的話,那末,我們已失去了軍隊,為什麼就不能乘着敵人入睡時去進行偷襲呢?這樣幹毫無不妥。而且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懲罰並戰勝這些用卑劣手段獲得成功的般度族。此外已別無辦法了。」
馬勇打定了主意,馬上叫醒慈憫大師,告訴他這個計策。慈憫大師聽了大吃一驚。
「决不能這樣幹,」他說:「這樣幹是完全錯誤的。侵襲已入睡的人是從來沒有過的。這是違反剎帝利行為準則的前所未有的罪惡。馬勇啊,我們為誰打仗呢?使我們參加這場戰爭的人已經負了致命重傷即將死亡了。我們對他已忠心耿耿地盡過我們的責任了。我們用盡自己的能耐為這個貪得無厭心術不正的難敵打仗,現在已一敗塗地無可挽回,我們還要繼續打下去是毫無意義而且是愚蠢的。讓我們去謁見持國王和純潔的甘陀利后,由他們兩人來處置我們吧。讓我們請教請教明智的維杜羅吧。他們會告訴我們往後該怎末辦。」
慈憫大師說這些話的時候,馬勇愈來愈悲痛,愈來愈憤怒了。他苦痛地說:
「人人都認為自己想的是唯一正確的。一個人的見地天然受到自己知識的限制。這些般度族犯下了卑鄙的罪行。他們用造謠的手段殺害了我的輕信人言品格高尚的父親。他們違反武士道德殺害了難敵。我毫不懷疑我所提出的辦法是報復這一切骯髒行為的正當辦法。只有實現了這個計策,我才對得起我的主上和我的父親。我主意已定,决不更改。我今夜要到他們御去武裝睡覺的營帳中去,乘着般度族和猛光入睡的時候殺了他們。」
慈憫大師聽到馬勇的這番話,心裏十分悲痛。他求告說:「你是個有名望的人。像乳白色布沾上了血迹一樣,你那清白的聲譽要因此沾上污點了。殺害正在睡覺的人决不可能算是正當行為。別那樣幹吧。」
「大師,你說的是什麼話?這些般度族乘着我父親已拋棄一切武器,坐在那兒禱告的時候殺了他。他們破壞正法,使正法蕩然不存。迦爾納是站在地上拔車輪時被這羣不法之徒害死的。難敵是被怖軍擊中臍下部分倒下的。我們還有什麼正法可遵循?正法已被般度族徹底破壞了。對這些依仗破壞正法和武士道德才獲得勝利的匪徒,我們何必講究是否合法,是否合乎武士道德呢?即使因為殺了正在酣睡的猛光,殺了那個殘殺我的聲譽卓著的父親的人,我可能被判投胎轉世為一頭下賤的鳥或者一個毛毛蟲,我也毫不在乎。我甘心情願承受這個處分。」說完這話,不等別人回答,馬勇就給車套上馬,準備出發了。在他即將驅車離去的時候,慈憫和成鎧齊聲喊道:「慢點兒,馬勇,你到底决定要怎樣幹?我們不能贊成你的行動,可是也不能放你一個人去冒險。你决定要走的道路,我們也要跟着走。你决意要犯的罪行,我們也要分擔。」於是他們和馬勇一起走了。
他們走近般度族的營帳。猛光已解除盔甲在帳篷裏沉沉酣睡。馬勇縱身跳上他的身子,不等他來得及抵抗,就殘忍地將他踢死了。
他們殘酷地重覆着同樣的行為,直到將正在營帳裏酣睡的般遮羅族以及黑公主的所有兒子全數殺盡為止。幹完了這件從來沒有人想到會在剎帝利之間發生的事,慈憫大師、成鎧和馬勇走出營篷,放火燒營。火勢蔓延,驚醒了睡夢中的士兵。士兵們張惶失措東奔西跑,像他們曾在下面歇宿過的那棵榕樹枝頭的烏鴉一樣。這些士兵全被馬勇殘忍地殺害了。
「我們盡了我們的責任了。」德羅納大師的兒子說,「讓我們把這好消息報告給難敵吧。只要我們能在他斷氣以前趕到就好。但願他能歡歡喜喜地死去。」
於是三個人急急忙忙趕去見難敵。
95.報仇
「難敵啊,你還活着嗎?請聽好消息吧。高興吧。般遮羅族全被我們殺死了。般度五子的兒子也全都死了。他們已全軍覆沒了。我們乘他們入睡的時候進行了夜襲。現在,般度族方面只剩下七個人了。我們這方面剩下了慈憫大師、成鎧和我。」
垂死的難敵聽到馬勇這番話,慢慢睜開眼睛,氣喘吁吁地掙扎着說出幾句話來:「馬勇啊,偉大的毗濕摩和勇敢的迦爾納都做不到的事,你給我做了。你使我快樂。我死也瞑目了。」難敵說完,就斷氣了。
堅戰發現了這場飛來大禍,全軍在睡夢中被殲滅,便悲痛萬分,號啕起來:
「就在得勝那一剎那我們全軍覆沒了。戰敗的那一方反倒成為勝利者了。黑公主的孩子們逃過了武藝驚人的迦爾納的屠殺,只因為我們不小心,讓敵人當作小毛蟲一般全踩死了。我們的遭遇啊,就像一艘商船順利地渡過了大海,却在返航的途中沉沒在一條小溪中一樣。」
黑公主遭遇了這無法安慰的事,悲痛極了。她走到堅戰王跟前哭道:「難道沒有人為我的孩子報仇,把那罪惡滔天的兇手馬勇殺掉嗎?」
般度五子聽了這話立刻去搜索那殺人犯。他們四出找尋,終於在恆河河畔找到了他,他正藏身在廣博大仙後面。他看見般度五子和黑天來了,悄悄拾起一片草葉,念了毀滅咒語,發送出去,同時說:「願這片草葉毀滅般度族。」葉子對着至上公主的子宮衝去。至上公主這時正懷着激昂的胎兒。要不是黑天加以阻攔,救了胎兒,般度族可能要滅亡的。這個胎兒就是後來的環住王。般度五子退隱森林時,堅戰王把他立為繼承人。
馬勇承認失敗,將胎中帶來的頭上那顆光彩奪目的寶石摘下來交給怖軍,然後跑進森林裏去了。怖軍拿着這顆無價之寶去見黑公主,說道:「純潔無瑕的天女呀,這顆寶石歸你了。殺害你那些可愛的孩子的人已被我們擊敗了。難敵已死了。難敵的鮮血我已喝過了。我已報了仇,雪了耻,盡了我的責任了。」
黑公主拿起寶石走向堅戰王,行禮已畢,說道:「賢德的國王,這寶石該安在你的皇冠上。」
96.誰能安慰?
戰爭結束,象城成了喪城。城中所有的婦女和孩子都哭哭啼啼,悲悼他們的戰死疆場的至親至愛的人。持國王在成千成萬喪失親人的婦女伴同下,到了俱盧戰場。戰場上呈現死亡和毀滅的慘酷景象。瞎眼王想到過去的一切,大聲痛哭。可是痛哭有什麼用啊?
「國王啊,千言萬語也減輕不了一個失去親人的人的悲痛。數千王子為了你的兒子犧牲在戰場上。現在該是你為死者舉行喪禮的時候了。」全勝對持國王說。
聰明而又善良的維杜羅企圖減輕國王的痛苦,用種種辦法安慰他。他說:「不應當為陣亡的人悲傷。靈魂離開了軀體,就跟世人沒有關係了。他們再也不是你的兄弟、兒子或者親戚了。你的那些兒子實在跟你毫無關係。親屬關係隨着死亡而終止,因為它只是一種肉體的聯繫,而對於永生的靈魂僅僅是渺不足道的偶然事件。生命從無到有,又由死亡而從有到無。我們為什麼要哭他們?那些英勇地戰死疆場的人是去做因陀羅大神的客人,受大神的款待去了。為過去的事傷心,是既不能增加財富,也不能得到歡樂,於正法也毫無補益。」
廣博大仙也慈祥地走近持國王,對他說:「親愛的孩子,我所要教導你的事,都是你早已知道而不必向我學習的。你明白所有生物都是要死的。我聽毗濕奴大神親自說過,這次大戰的發生是為了減輕大地的負擔。因此這場災難不能避免。從今以後,堅戰是你的兒子了。你要想法愛他,忍受生活的重擔,不再悲傷。」
堅戰王穿過哭哭啼啼的一大羣婦女,來到了持國王跟前,對他行禮致敬。持國王擁抱了他,可是那擁抱是沒有絲毫感情的。
然後有人報稱,怖軍來了。
持國王說:「來吧。」
黑天很聰明,知道持國王的憤怒是何等厲害,輕輕推開了怖軍,將一尊鐵像移在瞎眼王面前。持國王把那尊鐵像緊抱在懷裏。這時他想到了懷裏這人殺害了自己所有的兒子,就越來越憤怒,越來越抱得緊,終於把那尊鐵像擠得粉碎。
「哎喲,我制不住自己的憤怒,」持國王高叫道,「我把親愛的怖軍弄死了。」
黑天對瞎眼王說:
「大王,我知道要出這樣的事,我已預先防止了這場災難。怖軍沒有給你弄死。你擠碎的只是我放在你跟前給怖軍替死的一尊鐵像。願這末一來你的怒火得到宣泄。怖軍現在仍然活着,並沒有死。」
持國王這才略略平靜了些,祝福了怖軍和般度的其他兒子。然後般度五子向他告辭,去見王后甘陀利。
廣博大仙正和甘陀利在一起。「王后啊,」大仙對甘陀利說:「別對般度五子生氣。戰爭一開始你不是就對他們說過,『正義在哪一邊,哪一邊就一定獲勝』嗎?現在結果果然如此。老想着過去,老懷着憤怒是不對的。你現在應該運用你的極大的堅忍力量。」
「大仙,我並不妒忌般度族得勝。衷子之痛確實使我喪失了理智。可是般度五子也是我的兒子。我知道全族滅亡是難降和沙恭尼兩人造成的。阿周那和怖軍並無罪過。我知道這場戰禍是驕傲造成的,我的兒子命該如此,我並不抱怨。然而怖軍當着黑天的臉,向難敵挑戰。他們打起來以後,怖軍知道難敵本領比自己高強,單打不能取勝,就打擊難敵的肚臍以下部分,把他打死。黑天眼看着這一切不加阻攔。這件事是錯誤的。我不能寬恕。」
聽見這番話,怖軍走過來說:
「母親,我是為了自衛才這樣做的。不管是對是錯,都得請你饒恕。你的兒子無人敵得過。我為了自衛出此下策。這樣做毫無疑問是錯誤的。可是我們受過你兒子各種各樣的欺侮。他約堅戰去賭博,愚弄了他。他不願歸還非法佔領的國土。至於你那兒子怎樣對待一無過失的黑公主,你也是知道的。如果我們當初在他作惡行兇的地點,在那大殿上,當場殺了他,你必定不會責備我們。然而當時我們受堅戰的誓言所束縛,勉強制止了自己。後來我們執行了約言,終於在戰場上得到了滿足。母親啊,你得饒恕我。」
「好兒子,如果你為了宣泄憤怒,殺掉我九十九個兒子,給我留下一個,我和我那年老的丈夫晚年也能在那個活着的兒子身上得到安慰啊。堅戰在哪裏呢?叫他來。」她說。
聽到甘陀利呼喚,堅戰王戰戰兢兢合掌走到那眼睛蒙着手巾的王后跟前。(甘陀利因為丈夫眼瞎,自己也終身蒙住眼睛。)堅戰王向她深深鞠躬,低聲說:
「王后,忍心的堅戰在你面前,他殺了你的兒子,罪該受你詛咒。請你詛咒犯了如此大罪的人吧。生命或王位我都不在乎了。」說完就伏在地上,觸她的脚行禮。
甘陀利長嘆一聲,默默無言。她轉過臉去。她知道,如果自己的目光透過蒙住眼的手巾落在俯伏地上的堅戰身上,堅戰就會當場化為灰燼。可是正當她轉過臉去的時候,她的目光透過手巾的一個小孔隙落在伏在地上的堅戰的脚趾上了。據詩人說,那脚趾立刻燒焦了。
阿周那知道,那喪失愛子的甘陀利的怒火威力異常強大,躲在黑天身後,不敢出來。
聰明而又善良的甘陀利抑制住自己的憤怒,祝福了般度五子,讓他們去見貢蒂。
甘陀利轉身對喪失了所有兒子而悲悲切切的黑公主說:「好女兒,別傷心了。誰能安慰我們啊。是由於我的過錯這一偉大的家族才完全覆滅的。」
97.堅戰的懊惱
般度族祭奠陣亡將士的亡靈,舉行「芝麻水祭」,在恆河岸住了一個月。
有一天,那羅陀大仙出現在堅戰王眼前,問堅戰王道:「孩子,黑天的眷顧,阿周那的勇武,以及你自己的正法的力量,使你贏得勝利。現在你是全國之主了。你快樂嗎?」
堅戰回答道:「大仙,王國確實歸我掌管了。可是我的親屬都死了。我們的那些可愛的兒子一個也沒有了。這勝利在我看來無異是慘敗。大仙啊,我們把我們的親哥哥,那堅守道義,重視榮譽,英雄蓋世的迦爾納,當作敵人殺了。這種弒兄的可怕罪行是我們迷戀財產的結果。而他呢,遵守許給母親的諾言,對我們不下毒手。啊,我是個罪人。我是個謀殺親兄的卑鄙的人。我一想到這件事就懊惱萬分。迦爾納那雙脚多末像我們母親的脚啊。當初大殿上發生那樁暴行時,我怒火上升;可是看到他的那雙脚像極了貢蒂后的脚,我的怒氣平息下來了。現在我記起這件事,心頭越發痛苦。」堅戰王說着便深深嘆了一口氣。於是那羅陀大仙把有關迦爾納的事情以及迦爾納好幾次受到的詛咒講給堅戰王聽。
有一次,迦爾納見到阿周那的箭術比自己高明,就去見德羅納,求德羅納教他使用大梵法寶。德羅納拒絕了,告訴他,自己不能隨便傳授,除了德行無虧的婆羅門和修煉多種苦行淨化了自己的剎帝利以外,不能傳授給別人。迦爾納就跑到天帝山去。他欺騙持斧羅摩,說自己是婆羅門,成了持斧羅摩的學生。他從持斧羅摩學習箭術,還學得了不少使用法寶的法術。
一天,迦爾納在持斧羅摩的道院附近的林子裏練習射箭,無意中射死了婆羅門的一頭牛。那婆羅門很生氣,詛咒迦爾納說:「將來你打仗的時候,戰車的輪子會陷在泥裏;你會像被你殺死的那頭無辜的牛一樣被人殺死。」
持斧羅摩極喜愛迦爾納,把自己的射箭絕技統統教給他,又把收發大梵法寶的法術也毫無保留地傳授了他。後來,持斧羅摩發現他不是婆羅門了。經過是這樣的:一天下午,老師持斧羅摩枕着迦爾納的腿睡着了。一個蝎子在迦爾納的大腿上咬了一個窟窿。迦爾納怕驚醒老師,靜靜地忍受劇痛,一動也不動。熱血從傷口流出來,驚醒了持斧羅摩。持斧羅摩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大為憤怒,對着他嚷道:
「你是個剎帝利。否則你决不能忍受這樣的劇痛絲毫不動。說實話吧。你不是婆羅門。你欺騙了你的老師。蠢東西啊,將來你面臨危險的時候,你會忘了怎樣使用法寶,你用欺騙手段從我這兒學去的一切對你將一無用處。」
持斧羅摩仇恨剎帝利是大家都知道的。他發現迦爾納是一個剎帝利時,一怒之下就這樣詛咒了他。
迦爾納非常慷慨,有一天,阿周那的父親因陀羅大神喬裝成婆羅門來求迦爾納施舍。他要迦爾納把胎中帶來的神甲和耳環施舍給他。迦爾納毫不遲疑地拿出來給他了。從那個時候起,迦爾納的勇力就不如以前了。
「迦爾納對自己的母親貢蒂許下的至多只殺你們中的一人的諾言,持斧羅摩的詛咒,給迦爾納射死了牛的婆羅門的憤怒,他的御者沙利耶對他的武力的嘲笑,加上黑天的策略,這些因素共同造成了迦爾納的死亡。別以為他的死是你一人造成的。你用不着悲傷。」那羅陀大仙說。可是堅戰王聽了這番話仍然不能安心。
「兒子,你不用為迦爾納的死責備自己。」貢蒂后對堅戰說。「他的父親太陽神親自勸過他,勸他離開壞心眼的難敵到你們那邊去。我也盡力勸過他。可是他不聽我們。他的死是自己造成的。」
「母親啊,你欺騙了我們,」堅戰王說:「你對我們隱瞞了他的出生。你是這樁大罪的原因。願自此以後女人們再也不能保守秘密。」
這是詩人敘述堅戰王痛悔自己殺害親兄弟因而詛咒一切女人的一則故事。
98.堅戰心安了
堅戰王想着戰爭中死去的每一個親人,一天比一天更加痛苦。他悔恨極了,决定出家到森林中修行,以贖罪過。
他對他的兄弟說:「對於王位和世上的一切享受,我感不到快樂也看不出有什麼好處來。你們好好治理國事,讓我到森林裏去住吧。」
阿周那講述在家生活的尊貴以及不出家也能做到的一切善事。怖軍也發言,口氣很粗魯。他說:
「唉,你說話就像一個沒有智慧的人,只知背誦經典而不知經典的道理。出家修行不是剎帝利份內的事。剎帝利應該活得生氣勃勃,執行他自己的職責,而不是放棄活動,到森林裏去修道。」
無種也反對堅戰王的意見,堅持說一個人的正當道路是在家生活參與社會活動,而出家修行這條路是很艱苦的。偕天的意見跟他們相仿,他並且懇求堅戰王道:「你是我的哥哥,同時也是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的老師。別離開我們,勉強跟我們在一起過日子吧。」
黑公主也說:「我們殺死難敵這一伙人是千該萬該的。我們為什麼要懊惱?賞罰分明是國王的職責之一,而且是一項主要的責任,不能逃避。你已經給予為非作歹的人以罪有應得的懲罰了。這沒有什麼可後悔的。現在你的神聖責任是按照正法擔負起治國的重擔。再別悲傷了。」
然後廣博大仙跟堅戰王長談,舉出種種先例,讓他明白他的責任究竟是什麼,然後勸他進象城擔當起治國的任務。
堅戰王於是依禮在象城即位。在正式管理國家以前,他去看望那躺在箭床上等待死亡的毗濕摩,接受毗濕摩的祝福和關於治國之道的教訓。
毗濕摩大師對堅戰王的這篇教訓,就是大史詩中著名的「和平篇」。
毗濕摩講完這番話,靈魂就脫殼而去了。國王到恆河去,按照古老習慣舉行奠祭,安撫亡靈。祭儀完畢,他走上岸來,在岸上停留了一會兒。這時,所有的悲慘事情又湧上心頭,他深感痛苦,忍受不了,就像一頭被獵人擊倒的象一樣跌倒在地,失去了知覺。怖軍走上前來撫慰他,對他說了些安慰話。持國王也來對他說:「你不該這樣悲傷。國事在等待着你去治理,起來,在你的兄弟和朋友的幫助下,治理國事吧。你現在的責任是一個國王應負的責任。悲痛這類事留給我和甘陀利吧。你符合戰士的正法,在戰場上贏得了勝利。勝利者的責任如今等待着你去擔當。啊,我當初真是個愚人,我不重視維杜羅的話以致造成大錯。我聽信難敵胡言亂語,終於上了大當。像夢中見到過的黃金一樣,光榮已消逝了,我那一百個兒子已到虛無世界去了。但是,我現在還有你作兒子。你別悲傷了吧。」
99.妒忌
祭過毗濕摩以後,廣博大仙對悲痛萬分的堅戰王講了一則關於祭主的故事。
最聰明的人有時候也會心懷妒忌因而受到苦難的。天神的師尊祭主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精通所有的吠陀經典和一切學問,然而他也曾做過這種卑劣的感情的奴隸,受過辱,丟過臉。
祭主有一個弟弟名叫卷雲。卷雲和哥哥同樣學問淵博,而且心地善良。祭主因此對弟弟心生妒忌。可憐的卷雲受到祭主的種種迫害,到後來實在忍受不下了,於是裝作瘋人,一處又一處游蕩度日,以避去哥哥的迫害。
甘蔗王朝的風授主修了很艱難的苦行,從財神俱比羅那兒得到了喜馬拉雅山上的一座大金礦。財富增加了以後,他决定要舉行一次盛大的祭祀。他邀請祭主為他主持這次祭祀。可是祭主怕風授王會因此勝過了和自己有關的天神,因此,雖然風授王再三懇求,他仍拒絕主持。風授王知道了卷雲的情況後,便尋到卷雲所在的地方去請他主持祭祀。卷雲最初拒絕了,想推辭這個光榮的任務,然而後來還是答應了下來。這件事使祭主對這位不幸的弟弟越發妒忌。
他尋思道:「我那敵人卷雲要去為風授王主持大祭祀了。我怎末辦?」他左思右想以至妒忌的心情影響了自己的健康。他的健康狀況迅速下降。他變得臉色蒼白,形容瘦削,一天不如一天,以至引起了因陀羅大神的注意。
天神之王因陀羅走近神師,向他行禮,問他道:「大師,你怎末病了?是什麼原因使得你這樣憔悴?你睡得好嗎?僕役們侍候得好嗎?他們是不是能體會你的願望,不用一一囑咐?天神們對你是否有禮貌?他們對你是不是有什麼禮貌不周之處?」
經因陀羅這樣關切地詢問後,祭主回答道:「天神之王啊,我睡在舒適的床上,按時睡眠。僕役們小心侍候我。天神們對我也沒有什麼失敬無禮之處。」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微弱,說不下去了。他意氣消沉已到了這種地步。
「你為什麼這樣憂傷?」因陀羅大神慈祥地問他道:「你為什麼越來越瘦,面無血色?告訴我,是什麼使你這樣煩惱?」
祭主於是把一切告訴了因陀羅。「卷云就要去主持一次大祭祀了。我日漸消瘦臉色蒼白就是為的這件事。我是不由自主地變成這樣了。」他說。
因陀羅深為驚異:
「博學的婆羅門啊,你可以隨心所欲得到任何東西,你還有什麼得不到呢?你有智慧,有學問,連天神也請你作祭師,當明智的顧問。卷云怎麼能傷害你?你何必僅僅為了妒忌而這樣自尋苦惱呢?」
真是有趣,因陀羅竟然會像世人那末健忘,忘了他自己的事情,反倒勸告起別人來了。祭主提醒了他,問他:「你自己是不是高高興興看着敵人的勢力成長呢?你想想如果你處在我的地位會怎樣想,你就知道我的心思了。我請求你幫助我對付這位卷雲。你一定得想一個辦法使他失敗。」
因陀羅就找了火神來,跟他說:「去想個辦法停止風授王的祭祀。」
火神答應了,便去完成這個使命。他走過的路上的樹木花草都着起火來。當他吼着奔馳過去時,大地也震動起來。他使自己的神象出現在國王的面前。
國王看見火神站在面前,非常歡喜。他命令侍者以往常待客的禮節接待他。「不許怠慢,」他對他們說:「請他上坐,為他洗脚,獻給他適合於他身份的禮物。」這一切全都遵照着做了。
火神然後告訴他,自己為什麼上這兒來。他對國王說:「辭去卷雲。如果你需要一個祭師,我讓祭主親自來幫你忙。」
卷雲聽了這話大為憤怒。一個過着嚴正生活的青年修道人的怒火有極強大的威力。
「不要胡說!」他對火神說:「別讓我的怒火把你燒掉。」
火能把一切東西燒成灰燼,可是青年修道人却能把火本身燒毀。
火神看到卷雲發怒,哆嗦得像一張白楊樹的葉子,趕緊退却了。他回到因陀羅那裏,把遇到的事告訴因陀羅。天神之王不相信有這等事,對他說:「火神,你能燒毀世上的一切東西,如何能有別的東西燒毀你?卷雲眼中的怒火要將你化為灰燼的故事到底是怎末回事?」
火神回答:「天神之王呀,別那末說。修煉梵行的青年修道人的道行和法力你不是不知道。」火神又提醒因陀羅,讓他記起自己因得罪了得道的人所吃過的苦頭。
因陀羅不和他爭吵,叫了一個犍達縛來,對他說:「火神已經失敗了。現在我派你充當我的使者,去叫風授王辭退卷雲。告訴他,如果他不聽,就會惹得我發怒,死在我的怒火之下。」
這犍達縛奉命去見風授王,很忠實地傳達了因陀羅的使命和警告。
國王不聽,說道:「我不能背棄一位忠實的朋友,那是罪大惡極的事。我不能辭退卷雲。」
犍達縛說:「國王啊,因陀羅要用雷杵來打你,看你怎麼活得了?」
就在他說話的時候,半空中雷聲隆隆,人人都知道那是雷電之神來了,都嚇得戰戰兢兢。
國王大驚失色,求卷雲救他。
「別害怕,」卷雲仙人對國王說。接着他把自己的道行法力化作行動,逼得來作戰的因陀羅不得不要求和平,並充任了大祭祀中的光輝的主神。因陀羅接受了照例的祭品以後,告退回去了。
祭主的出於妒忌的計劃一敗塗地。修梵行的青年修道人却獲得了勝利。
100.優騰迦
戰爭結束,黑天辭別了般度族,到多門城去了。在路上他遇見了老朋友優騰迦。黑天勒住了馬,下車向這位婆羅門行禮。優騰迦回了禮,照例問候親屬的安寧。
優騰迦問道:「黑天,你的表親般度族和俱盧族像親兄弟那末互相親愛嗎?他們身體都好嗎?」事業順利嗎?
這位真率的隱士對那場大戰一無所知。黑天聽見他那婆羅門朋友發出這樣一個問題來,吃了一驚。他呆了一會兒,不知怎樣回答。隨後他才溫和地把一切經過講了出來。
「仙人,般度族和俱盧族之間發生過一次激烈的戰爭。我會想盡辦法去阻止他們,使雙方和好,然而無濟於事。他們不聽我。差不多所有的人都死在戰場上了。誰能阻擋命運之神的手啊。」接着,他叙述了一切經過。
優騰迦一聽到這件事,憤怒異常,兩眼通紅,對黑天說:
「黑天,你是在那兒袖手旁觀,毫不過問嗎?你真是失職了。你一定是玩了一場把戲,引導他們走上毀滅,現在,準備受我的詛咒!」
黑天笑着說:「得了,得了,鎮靜點兒。別一怒之下耗費了你多年道行的果實。請先聽我解釋,這以後,如果你還要詛咒我,就由你了吧!」
黑天使發怒的婆羅門安靜下來以後,顯出了自己的包羅萬象的形像,說:
「我常常下凡,出生人間,拯救世界並建立善法。無論我生為什麼形象,我必須符合那形象的本性。我生為神仙時,我就要像神仙那末行事。如果我化身為藥叉或羅剎,我每一件事都要做得像一個藥叉或一個羅剎所做的一樣。如果我生為凡人,或者生為動物,我行動就得像人或像動物,以完成我的功業。我曾再三求告那愚蠢的俱盧族。可是他們趾高氣揚,自命力量強大,對我的勸告全不在意。我曾企圖恐嚇他們,也不生效果。我一怒之下,竟在他們面前顯示了自己的神象。甚至這樣也毫不生效。他們堅决要為非作歹。他們開釁作戰。他們一一死亡了。啊,德行高超的婆羅門呀,你不該對我發怒。」
黑天這樣解釋了以後,優騰迦恢復了平靜。黑天很高興。
「我想給你一個恩典。你說,你願意要什麼?」黑天問。
「大神啊,」優騰迦說:「我看見了你,看見了你包羅萬象的形象,難道還不知足?我不想再要別的恩典了。」
可是黑天堅持要他說一個,於是這位在沙漠中漫游的純樸的婆羅門說:「好吧,大神,如果你一定要給我恩典,就讓我無論何時感到口渴就能喝到水吧。請你給我這個恩典。」
黑天笑道:「不要別的了嗎?好,如你所願。」說完,他繼續上路了。
一天,優騰迦口渴難忍,在那荒無人煙的地方,找不到一滴水喝。他默想自己得到的恩典,立刻,一個打獵賤民出現在他面前,披着骯髒的破布,手拉着皮帶,牽着五隻獵狗,肩上抗着一個皮水袋。這獵人對着優騰迦嘻嘻笑着說:「看來你口渴了,喝點水吧。」他把皮水袋上的竹嘴遞給婆羅門讓他喝水。
優騰迦看着這個人和這羣狗和那皮水袋,心生厭惡,說道:「朋友,我不要喝,謝謝你。」
說完,他想着黑天,暗暗埋怨黑天:「這就是你給我的全部恩典嗎?」
這打獵的賤民一次又一次請優騰迦喝水,這只是使他越來越憤怒。他拒絕了。隨即獵人和他的狗也消失了。
優騰迦看到賤民消失得古怪,心想:「他是誰?他不可能真是賤民。這必然是試驗我的。我這回錯得太糟糕了。我的哲學沒有用上。我不接受賤民給我的水,證明我自己是個傲慢的傻瓜。」
優騰迦十分悔恨。不一會兒,黑天帶着法螺和神盤親自現身在他面前。
「大神啊!」優騰迦叫道,「你給了我一個難題。你這末考驗我是應該的嗎?讓一個不可接觸的賤民給我這個婆羅門喝不潔的水,這算得是居心仁慈嗎?」優騰迦說這話時很不滿意。
黑天笑道:「優騰迦啊,當你要求實現我所給你的恩典的時候,我為你請因陀羅把令人長生不死的甘露當作水帶給你。他對我說,他任何事情都願作,却不能把飲了能長生不死的甘露給一個凡人。我說服了他,他才答應把甘露當水給你,可是附了一個條件,要我讓他扮作賤民考驗一下你的智力,看你是不是願意從一個賤民手中接水去飲。我接受了這條件,相信你已得到智慧,不受事物的表面現象迷惑。哪知道你却是這樣,使我輸給因陀羅了。」優騰迦知道自己錯了,很是羞愧。
101.一斤小米麵
俱盧戰場上的大戰結束以後,堅戰即位為王,舉行了一次馬祭。各地王子照例應邀參加,儀式十分隆重。全國各地的婆羅門、窮人以及衰老病弱的人們也大批來到這裏,接受豐盛的布施。一切都辦得輝煌顯赫,合乎祭祀的規定。
不知從什麼地方忽然來了一隻鼬鼠,出現在賓客和祭師齊集的巨大的帳篷的中央,在地上盤旋了一會以後,像人一樣地哈哈大笑起來,好像是在嘲笑他們。祭師們看到這異乎尋常的奇事大為恐慌,心想,莫非是什麼惡意的精靈故意來搗亂,來褻瀆神聖的祭祀。
這鼬鼠的一半身子呈現閃閃發光的金色。這值得人注意的動物環顧一周,對來自各國聚集在這大帳篷下參加典禮的王子和飽學的婆羅門觀察一番以後,開始說話了:
「在座的王子和祭師們,請聽我說。毫無疑問,你們相信你們的祭祀辦得很堂皇。可是,曾經有一個住在俱盧戰場的貧窮的婆羅門,施捨了一斤小米麵;你們的輝煌的馬祭,以及與這祭祀有關的一切施捨,加起來也抵不上那位窮婆羅門的小小的布施。你們把你們的祭祀看得太過分了。請別那末自負吧。」
金色鼬鼠的奇特鹵莽的發言使在場的人驚駭非常。主持這次祭祀的婆羅門祭司走向這頭鼬鼠,對鼬鼠說:
「你從哪兒來的?你幹嗎來干預這些善良而又高貴的人們所舉行的祭祀?你是誰?你幹嗎出言不遜,嘲笑我們的祭祀?這馬祭是按照經典規定辦理的,毫無可指摘的地方。你不該輕蔑地嘲弄這樣盛大的祭祀。來參加祭祀的每一個人都得到了適當的招待以及應有的尊敬和禮品。人人都滿意自己得到的禮物,心滿意足高高興興回家去。咒語念得一點不錯。祭品依照禮節供奉給天神。四種姓的人歡歡喜喜。你為什麼還要說這些怪話?請解釋解釋。」
鼬鼠又大笑起來,牠說:
「婆羅門啊,我說的是實話。我並不是妒忌堅戰王的福分,也不是妒忌你們之中任何一位。我那末說决不是出於妒忌。你們剛才完成的輝煌的祭祀實在不如我看到的那貧窮的婆羅門的布施那末偉大。神明為了酬報他的布施,他和他的妻子,兒子,兒媳婦立刻進了天堂。這是我親眼見到的真實的事。聽我講吧。」
「遠在你們開戰以前,俱盧戰場上住過一個婆羅門。他每日靠拾取遺落在田間的糧食生活。他們一家四口,他、他的妻子、兒子和兒媳都是這樣過日子的。每天下午,他們坐下來吃他們每日僅有的一頓飯。拾不到足夠的糧食時,他們就得絕食,一直餓到第二天下午。若是拾得了多於一餐的糧食,他們也不保留一點兒到第二天。這是一種高尚行為的嚴格訓練,是他們自己决心要遵守的規定。」
「他們照這樣過了很多年。有一年,遭到大旱災,到處發生饑荒。一切耕作停頓了,既不播種,也沒有收獲,更沒有任何糧食落在田間可以讓他們拾取。婆羅門一家因此挨了很多天的餓。有一天,他們忍着饑餓和炎熱,東找西尋,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拾得了少量的小米。他們回得家來把小米磨成麵粉,均分為四份,做完禱告,謝過神明以後急忙坐下來吃。恰巧這時候進來了一個餓極了的婆羅門。他們見到突然來了客人,就站起來行禮,請他一起吃。這位高尚的婆羅門和他的妻子、兒子、兒媳都因為能在這個時候接待客人感到非常高興。那居住俱盧戰場的婆羅門對客人說:『卓越的婆羅門哪,我是一個窮人。這小米麵是按照正法得來的。請吃吧。祝你有福。』說着就把自己那份小米麵給了客人。那客人狼吞虎嚥地吃了。可是他吃完以後仍然很餓。」
「那婆羅門看到他仍然饑餓而沒有滿足,很着急,不知道怎末辦才好。那時候,他的妻子說話了:『丈夫,把我的一份也給他吧。客人要是吃飽了,我會感到很快樂的。』說完,就捧着自己的一份小米麵交給丈夫,讓丈夫給客人吃。」
「婆羅門說:『賢慧的妻子,禽獸以及所有其他的動物都照顧本族的女性,難道人類不如牠們?我不能接受你的建議。如果我讓你,一個幫助我盡家主的神聖責任的人挨餓受苦,那末,我又能在生前死後得到什麼?親愛的人啊,你瘦得只剩下皮和骨,你餓壞了。我怎能讓你受這樣苦,而自[A8]己去求待客得到的好結果呢?不,我决不能接受。』」
「妻子回答說:『至善的婆羅門啊,你誦讀經書,難道不信人類活動的目的——正法、利益以及其他——對我們結合在一起的夫婦二人是共同的嗎?請體諒我的心情,把我的一份也施捨給我們這位求布施的客人吧。你也在受餓,跟我一樣。你不要讓我們之間有了差別。請不要拒絕我的要求。』」
「婆羅門答應了,把妻子那份食物給了客人。客人貪婪地接過去吃了。可是他仍然饑餓。那居住俱盧戰場的窮婆羅們因此非常難過。兒子看到了,走上前來說:『父親,這是我的一份。這位客人看來仍然饑餓,請給他吃吧。如果我們能盡了我們應盡的責任,我就真正高興了。』」
「父親越發痛苦了。他叫道:『孩子,老人耐得了餓。年輕人挨餓太慘了。我怎能忍心拿掉你的一份?』」
「兒子堅持要父親接過去。他說:『照顧年老的父親是兒子的責任。父子原是一體。俗語說得好,父親在兒子身上獲得再生。我的那份實在也就是你的。我求你接過去給那饑餓的客人吃吧。』」
「『好孩子,你的高尚品格以及你的克制自己的毅力,使我感到自豪。你的一份我也接受了。祝福你!』父親說完便接過兒子的小米麵給了客人。客人把第三份小米麵也吃了,可是仍然饑餓。那個憑拾穗為生的婆羅門不知如何是好了。」
「當他正在為難的時候,他的兒媳婦對他說:
「『公公,我願意把我的一份也施捨掉。我樂意能傾我們所有招待這位客人。請接受我這一份,祝福你的兒媳吧。我會因而獲得永恆的善果的。』」
「這位公公無限哀傷地說:『純潔無瑕的孩子呀,你餓得臉色慘白骨瘦如柴了。你要把你的一份也給我,讓我施捨給這位客人,獲得善果。如果我接受了,我真是犯了殘酷的罪行了。我怎忍心看着你這樣餓下去呢?』」
「女孩兒不聽。她說:『公公,你是我的主人的主人,我的老師的老師,我的天神的天神。我請求你接受我的小米麵。我,自頭至足,整個身體不是都該奉獻給主人,為主人服役嗎?你理當幫助我獲得善果。請拿去吧。我求你。』」
「兒媳婦這樣求告了以後,婆羅門把她的小米麵也接受過來,祝福她說:『賢慧的孩子,祝你幸福。』」
「客人急忙接受了這最後的一份,吃完了,滿足了。他說:」
「『你們以純潔的心靈,竭盡了力量接待我,一定會得福的。你們的布施使我很滿意。看哪,天神在散花讚美你們的異乎尋常的犧牲了。瞧,天神和犍達縛乘了光輝的車子,帶了隨從,來接你和你的家屬上天堂了。你的布施使你的一家以及你的祖先都進入天國。饑餓能使人失去理智,離開正法,走入歧途。饑餓能使人心生惡念。敬畏天神的人為饑餓所苦也會失去信心。可是你,受餓也能勇敢地擺脫夫婦父子之情,置正法於一切之上。輝煌顯赫的王祭和馬祭,在你這單純的待客行為的偉大犧牲之前,顯得黯然無光,毫不足道。車子在等着你們。上車吧。和你的家屬一起上天堂去吧。』說完這番話,這神秘的客人就不見了。」
鼬鼠講完了這個從前居住在俱盧戰場上靠拾穗過活的婆羅門的故事後,又接着說:
「當時我正在旁邊,聞到了小米面的香味,我的頭變成了金色。我於是跑過去,快樂得在地上打滾。那地上有一些掉下的小米麵,我身體的一邊也變成了閃亮的金色。我轉過身子來,可是已沒有小米麵了,另外的一邊仍然是原來的顏色。我希望自己能整個兒變成金色,所以凡是盛大的祭祀和苦行我都想法到場。這次,我聽到舉世聞名的堅戰王在舉行祭祀,相信那必然是第一流的,因而到來。可是我失望了。所以我說你們的盛大的馬祭比不上那位婆羅門施捨客人小米麵。」鼬鼠說完就不見了。
102.堅戰王治國
般度族殺敗了俱盧族,成了一國的絕對統治者。他們負起責任,按照正法治理國事。然而他們得不到他們所預期的勝利者的快樂。
鎮羣王問道:「般度族打了勝仗成為一國之主以後,怎樣對待持國王呢?」那朗誦廣博仙人的大史詩給國王聽的護民仙人講了以下這一段故事:
般度族對待傷心萬分的持國王非常恭敬。他們盡力使他快樂,不讓他感到委屈。堅戰王發佈命令都要徵得他的同意。失去一百個兒子像做了一場黃金夢的甘陀利得到貢蒂后像親姊妹一般的關懷和照顧。黑公主依禮對她們兩位同樣敬重,毫無差別。堅戰王在持國王的屋子裏佈置富麗的坐椅、床鋪和裝飾品,以及所有其他需要的東西。他命令御廚房為持國王預備最精美最可口的食物。慈憫大師跟持國王住在一起,陪伴他。廣博大仙講述古代的啟發人智慧的故事安慰持國王,減輕他的痛苦。在治理國事方面,堅戰王事事諮詢,讓持國王感到堅戰王是在代自己管理國事,而自己是一家之長,依然掌握最高權力。堅戰王說話十分小心,從來不允許自己說任何令那喪子的老人感到痛苦的話。到象城來的各國王子像從前一樣尊敬持國王,好像他仍然是國王似的。宮娥們也不讓甘陀利感到自[A9]己地位降低。堅戰王嚴格訓誡兄弟,不許他們有任何使喪失了所有的兒子的伯父感受絲毫痛苦的行為。弟兄們都嚴格遵守訓誡,只有怖軍可能是例外。持國王對待般度五子也很慈愛。他對他們沒有惡意,就像他們對他並無不善之念一樣。
般度五子對待年老的伯父都很小心。過了一些時候,怖軍開始觸犯持國王了。他有時會由於不耐煩而違抗了老人的吩咐。他有時讓持國王聽到這樣的話:「我們那羣橫行不法的堂兄弟遭遇死亡是自作自受。」要怖軍忘記或寬恕難敵、迦爾納和難降,簡直是不可能的。甘陀利每聽到怖軍說那些使持國王傷心的話,便感到極度痛苦。然而她是一位高尚而且聰明的人。每當她聽到怖軍的話而感到痛苦時,她看看貢蒂后,心情就平靜下來。貢蒂后是正法的化身,能使人生容忍之心。十五年就這樣過去了。
103.持國王
在堅戰王治下過了十五年,持國王感到沒法再忍受痛苦了。怖軍時常謾罵傷了他的心。他已沒有心腸再接受在堅戰王命令之下的對他的禮貌和享受了。他瞞着般度五子,偷偷絕食並修煉苦行。甘陀利也私自絕食,磨煉自己。有一天,持國王請堅戰王到來,對他說:
「孩子,我祝福你。我在你照顧之下已幸福地過了十五年。你對待我再好也沒有了。我已經祭過祖先,在這方面的願望已全部滿足。喪失愛子的甘陀利,這些年來把自己的痛苦放在一旁,一直照料我的起居飲食。我那些不法的兒子冒犯黑公主,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又侵犯了你的合法繼承權,死得毫不冤枉。可是他們作戰英勇,死在疆場,進了接待勇士的天堂。現在,我和甘陀利兩人已到了准備過人生最後階段的時候。經典怎樣規定,你是知道的。現在我該到森林裏去住了。這些袍子該脫下來,換上適合林居者的樹皮和破舊衣服。我想去森林居住,在那兒為你祈福。我要你允許我這一件事。讓我遵循先人的舊規吧。你,一國之主,會分享我修行所得的果實的。」
堅戰見了持國王,聽他說了這一番話,大為吃驚,說道:「我不知道你絕食齋戒,睡在地上,這樣折磨自己的肉體。這些事情我的兄弟也一點兒不知道。我還認為你得到了很好的照顧,很快樂。父親,你忍受過無法慰藉的痛苦。我也看不出王位和享樂有什麼好來。我是一個罪人。貪慾和野心騙我陷入罪惡。讓你的兒子樂戰做國王吧[1]。或者你選定一人去做國王吧。如果你願意,你自己治理國事,照顧百姓也好。我要到森林裏去。讓我結束這一段錯誤的歷史吧。我求你別叫我受到更重的譴責,別令我更加羞愧。我不是國王。你才是國王。你要我准許你走。我怎能准許或不准許你呢?我向你保證,我對難敵所懷的忿恨已早過去,毫無痕迹了。過去發生的事是命運安排的。我們糊裏糊塗給命運做了奴隸,無能為力。我們是你的孩子,跟難敵兄弟一樣。甘陀利和貢蒂同是我的母親。我,她們的孩子,對她們二位同樣孝順。如果你要去森林,我一定跟隨你,上那兒去侍候你。如果你隱居森林留我在這裏,那我雖居王位又有什麼樂趣?我現在跪在你面前,請求你饒恕我們過去所犯的錯誤。侍候你能使我內心寧貼,感到真正快樂。請給我這個機會,這個權利。請千萬別離開我。」
持國王深深感動,可是他說:「貢蒂的愛子啊,我已决心要去森林修行了。不那末做,我不能安心。我已經在你家裏住了這末多年了。你和所有你家的人都對我非常恭敬。現在你必須讓我了此心願,必須允許我走。」
持國王對雙手合掌,激動地站在一旁發抖的堅戰王說了這些話以後,回頭對維杜羅和慈憫大師說:
「我請你們安慰國王,讓他答應我的請求。我决心要去森林住。我已不能再說別的話了。我感到喉頭發乾。可能這是由於年老。我已說得太多。我乏了。」說完,他支持不住,靠在甘陀利身上暈過去了。
堅戰王不忍看力大如象足以把代替怖軍的鐵像擠得粉碎的偉大的老人這樣痛苦。他現在瘦得骨胳突出,失去知覺,可憐地倚在甘陀利身上,像個乞丐。
「這都是我造成的嗎?」堅戰王責備自己。「我是個卑鄙的小人,對正法無知,又缺乏智慧。我的學識該受到詛咒。」
他噴水在持國王臉上,用自己那雙柔軟的手輕輕撫摸他。老人醒過來,慈愛地緊抱住他,喃喃地說:「我親愛的孩子,你的撫摸多末甜蜜啊!我很快樂。」
這時候廣博大仙進來了。當他們稟報他發生了什麼事以後,他對堅戰王說:「讓持國王,讓俱盧族中最年長的人,稱了心願吧。讓他到森林裏去吧。他老了。所有他的兒子都先他去世了。他不能再忍受悲痛了。甘陀利有天神賜她智慧,勇敢地忍受了悲苦。別阻礙他們的願望。別讓持國王愁苦憔悴,死在這裏。讓他去生活在森林的飽含蜂蜜的花叢中間,聞那香味,置世事於度外吧。照國王的正法說,應該死於戰爭,或者晚年退隱森林。持國王統治過國家,舉行祭過祀。當你們在森林中度那十三年的時候,他曾倚仗兒子統治江山,享受榮華富貴,大量布施財物。他對你已無所求了。現在該是他去修行的時候了。讓他得到你的出自衷心的同意,讓他心頭不懷憤怒離開這裏吧。」
堅戰王說:「遵命。」
廣博大仙回自己的道院去了。
104.三位老人的死
堅戰王終於答應持國王的要求,讓他退隱森林。持國王和甘陀利回到自己的居室結束了絕食,開始進餐。貢蒂坐在甘陀利身旁一同吃飯。持國王請堅戰王坐在旁邊,給他最後的祝福。隨後老人手搭在甘陀利的肩上走出門來,慢慢地離開象城,走上去森林的道路。甘陀利為了丈夫是瞎子,立誓終身不用眼睛,臉上扎着一塊手巾。她手搭在貢蒂的肩頭,慢慢隨着她走。
貢蒂早已决定跟甘陀利一起到森林去。在路上,她對堅戰王說:「兒子,要記住,你跟偕天說話的時候語氣要溫和,萬不可帶怒氣。要懷着友愛記住那英勇地戰死疆場的迦爾納。他是我的兒子,可是我犯了錯誤,沒有告訴你們。要永遠愛黑公主。永遠不要讓怖軍、阿周那、無種和偕天感受苦惱。你要永遠記住我的話。一家的責任現在全部落在你身上了。」
堅戰一直以為貢蒂是送行,只陪伴甘陀利走一小段路。當他聽到貢蒂后這樣說,吃了一驚,半晌說不出話來。他鎮靜下來,才說:「母親,別這樣,你祝福我們,送我們去打仗。現在你丟下我們去森林居住是不對的。」
貢蒂主意堅定,堅戰的懇求毫不生效。
「我必須會見我的丈夫,不管他現在在哪裏。我要跟甘陀利一起在森林修行。我不久就可會見你的父親。別激動,回去吧。回象城去吧。願你永遠堅守正法。」貢蒂這樣祝福了她的顯赫的兒子,就分手了。
堅戰王站在那兒,默默無言。貢蒂繼續前進,不時回過頭來,望望堅戰,望望另外幾個兒子。三個老人魚貫而行,後一人的手搭在前一人的肩上。這幅三老人撇開兒子走向森林的圖畫,詩人描繪得十分生動,使讀者心裏感到悲哀,好像這分別是發生在自己家裏一樣。
三位老人在森林住了三年。全勝跟隨着他們。一天,持國王齋戒沐浴已畢,回到道院。忽然森林起了火。風勢很大,火熖蔓延各地。鹿和野豬成羣結隊東奔西竄,瘋狂地跳進水池去。持國王對全勝說:「火會把我們全包圍住的。你最好逃命去吧。」說完,瞎眼老王、用手巾遮住眼睛的甘陀利和貢蒂三個人一起坐在地上,以打坐入定的姿勢面向東方,平靜地讓自己卷進了大火。
全勝是持國王一生的唯一的光明,持國王看待他如同自己的生命。在三老人死後,他到喜馬拉雅山修行,以出家修道的生活渡過了餘年。
105.黑天逝世
俱盧戰場的大戰以後,黑天在多門城統治了三十六年。屬於黑天那部落的苾濕尼族、博遮族以及雅度族的其他支系,過的是奢侈放蕩的生活。他們已放棄了所有的禮法。
有一次,多門城來了幾位仙人。狂妄無禮的雅度族戲弄了他們。他們把一個年輕人打扮成婦女,引去見可敬的客人,對客人說:「學識豐富的人們,請告訴我們,這位太太將生男孩呢,還是女孩?」
仙人們知道這是無禮的戲弄,很是生氣,說道:「他不生男孩,也不生女孩,要生出一根鐵杵來。這鐵杵會成為你們全族的死神,毀滅你們全體。」仙人們發出這個詛咒後,就離開了。
愚蠢的雅度族看到這次玩笑的不愉快的結局,有點兒驚慌。第二天,他們大吃一驚,發見那喬裝婦女的山巴果然有了陣痛。看哪,他真的生出一根鐵杵來了!他們十分恐怖,感到末日已近,因為仙人們這樣詛咒過他們。
他們商議了很久,最後才把鐵杵磨成很細的粉末,散在大海中,認為這樣就沒有危險了。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沒有出任何事故。季節更迭,雨季來了,撒過可怕的鐵杵粉末的海岸邊忽然密密長出了燈心草。雅度族的人見了,心頭喜歡,覺得很好玩。他們已經把仙人的詛咒忘得一乾二淨了。
過了很久,有一天,雅度族的人到海岸上去野餐,他們整天飲酒跳舞,狂歡作樂,酒發生了作用。最初大家歡歡喜喜開玩笑,隨後鬥起嘴來,信口翻舊賬胡罵,為小事互相爭吵。
雅度族中,成鎧曾幫助俱盧族打仗,而善戰當時是般度族方面的戰將。
善戰說:「喂,成鎧,你說,剎帝利可以攻擊睡覺的戰士殺死他們嗎?你給我們部落帶來了永遠磨滅不了的奇耻大辱了。」善戰嘲罵成鎧,一羣喝醉了的雅度族人在旁邊喝采。成鎧受不了這樣的侮辱,高叫道:
「膽小鬼,你像屠夫一樣殺了右手已給你們砍去正在打坐入定的偉大的廣聲,你竟敢罵我。」另一羣酒鬼隨聲附和,開始嘲笑善戰的野蠻行為。
不一會兒,雅度族的人或站在善戰一邊,或站在成鎧一邊,全體加入了這場爭吵。他們最初是互相謾罵,不久又動起武來,很快就發展成了任意廝殺。善戰拔出刀來縱身向成鎧撲去,砍去了他的頭顱,大聲叫道:「瞧,這是殺死睡覺戰士的膽小鬼的結局。」
其他的人立刻拿起酒碗、酒壺以及其他手頭的東西,向善戰打去。
黑天的兒子明光也參與這場鬥爭,上前去救護善戰。兩方發生了你死我活的混戰,結果善戰和明光都被殺死了。黑天知道命定的時刻已到,就跟大家一同隨手把海邊長高了的燈心草拔起來。雅度族所有的人都學他的樣,引起了混亂的大屠殺。仙人的詛咒起了作用。
由鐵杵生出來的燈心草,被注定要死的人在瘋狂中拔出來,都變成了鐵杵。他們拿起這些鐵杵互相打擊。不多久,他們全體都死在這場酒後的毆打中了。
大力羅摩看到這情形,心生厭惡而且萬分羞愧,便在地上坐下來,在入定中離開了人世。當時他額上發出一道光芒,像一條銀色的蛇,投向大海消逝了。那羅延下凡化身為大力羅摩的史迹就這樣結束了。
黑天眼看着本族的人都如預言所說那樣自取滅亡。當他見到大力羅摩死去,便在曠野漫游,沉思默想,考慮結束自己的下凡。他自言自語道:「時候到了。我該走了。」隨即躺在地上睡着了。
在海邊樹林裏,一個獵人正在打獵。黑天躺在灌木林中地上。獵人遠遠望去,誤以為是一頭野獸。他拉開弓,對着黑天射去一箭,射中了黑天的脚心,穿過了黑天全身。偉大的黑天這樣離開了人世。
106.堅戰受到最後考驗
黑天逝世和雅度族滅亡的兇訊傳到了象城。般度五子知道了這消息以後,他們對塵世的僅有的一點依戀也喪失了。他們把激昂的兒子環住立為國王。兄弟五人帶着黑公主離開了京城。他們一路朝拜聖地,最後到了喜馬拉雅山。半路上有一條狗一直跟隨他們。六個人和一條狗爬山越領,進行最後一次的朝聖。他們千辛萬苦爬山,途中一個接着一個精疲力盡倒下死了。最年輕的最先死。黑公主、偕天和無種,一個接着一個,御下了肉身的負擔。然後是阿周那,然後那體力驚人的怖軍也死了。堅戰王看着自己的親人一個一個倒下,依然安詳地向前走,毫不悲傷;因為真理的光芒在他前面照耀,他已經明白什麼是幻想,什麼是真實了。那狗依然跟隨着他。正法以狗的形象跟隨堅戰攀登艱苦的山路,而他的兄弟,他的妻子,都先他逝去,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
最後,他到達了一處高峯。因陀羅大神坐着車現身在他面前,對他說:
「你的兄弟和黑公主已先你到達了。你拖着沉重的肉身落後了。我是來接你的。你帶着你的肉身上車來,跟我一起升天吧。」當堅戰登車就座的時候,那狗也爬上來了。
「不行,不行,」因陀羅說:「天堂上沒有狗的位置。」說着,就把狗推開了。
「那末,那兒也沒有我的位置了。」堅戰王說。他不肯撇下他的忠實的伙伴獨自上車登天。
正法之王閻摩來考驗堅戰的忠義,他很滿意兒子的行為。那狗立刻不見了。
堅戰到了天堂。看見了難敵。這位俱盧族之王坐在壯麗的寶座上,像太陽一樣放射光輝。英武女神和一羣仙女環侍在他左右。堅戰看不到自己的親兄弟以及其他的人。
堅戰很驚異。
「天堂的居民哪,我的兄弟在哪裏呢?」堅戰問。「這個貪心不足,目光短淺的人在這裏。我不願跟他在一起。這個人的妒忌和怨恨害得我們把至親好友都殺了。當年就是他,這個狼心狗肺的人,指使人當着我們把舉行過神聖婚禮許配給我們的純潔的黑公主拖進大殿加以侮辱,而我們受正法所約束,不能行動。我不願看見這個人。告訴我,我的兄弟在哪裏?我希望到他們住的地方去。」堅戰說着,目光離開了那巍然端坐的難敵。
那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天仙那羅陀對堅戰王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道:
「聲譽卓著的國王啊,你錯了。進天堂的人不懷惡意。別那末奚落難敵。英勇的難敵是由於執行了剎帝利的正法才獲得現在的地位的。凡人時代的事情不該長記心頭,否則會產生惡念的。望你聽從天意,跟難敵王一起在這兒住下吧。天堂不容許人有仇恨之心。你帶着肉身來到這裏,所以有這些不健康的感情。拋棄吧,我的孩子。」
堅戰王回答:
「大仙,難敵是一個罪人,他不明是非,他使好人受苦,他煽動仇恨和忿怒,他使無數的人死亡,他能到這個戰士的天堂來,那末,哪兒是比這更榮耀的地方呢?我那些勇敢善良的兄弟和黑公主必然是在那邊住着,我迫切想看到他們,看到迦爾納,看到所有為我戰死沙場的朋友們和王子們。這兒沒有他們。我還想重見毗羅吒、木柱王、勇旗和般遮羅國的王子束髮。我又多末想見到激昂和黑公主那些可愛的孩子啊,這兒也沒有他們。那些為了我的緣故,像聖油注入祭火似的,躍身在熊熊戰火中犧牲的人在哪兒呢?我一個也看不到。所有這些人都上哪兒去了啊?我必須跟他們住在一起。戰爭結束後,我的母親要我也為迦爾納設祭。至今我想起這件事還痛苦不堪。我不知道他是我的親哥哥,把他害死了,我也渴望見到他。我看得比我自己的生命還寶貴的怖軍,酷似因陀羅本人的阿周那,雙生子無種和偕天,還有我們的親愛的黑公主,他們都堅持正法,我渴望看到他們,跟他們大家在一起。我不希望住在天堂裏。離開了他們,我在天堂有什麼好呢?他們所在的地方對我說就是天堂。我的天堂並不在這裏。」
聽到這番話的天仙回答道:
「堅戰啊,如果你真想跟他們在一起,你立刻就走吧。不用躭擱了。」他們派了一名侍者為他引路。
使者在前面走,堅戰在後面跟。他們走着走著,周圍就黑暗了。在昏暗中隱約可以看到一些怪模怪樣的可怕的東西。他穿過一段血漿和腐肉築成的滑膩的道路。道路上滿是發臭了的屍體和骨骸,還有死人的頭髮。到處是蛆蟲在蠕蠕爬動。空氣臭不可聞。他還到處看到殘肢斷體。
堅戰很害怕,很惶惑。他向前走着,千萬種感觸折磨着他的心靈。
「我們還要走多遠啊?我的兄弟到底在哪裏呢?告訴我,我的朋友。」他痛苦極了,這樣詢問使者。
使者淡淡地回答他說:「如果你想回去,我們可以折回去。」
這惡劣的氣息實在難聞,有一剎那工夫,堅戰真想回去了。可是就在這當口,仿佛猜到了他的心事似的,四面掀起了一片哭喊聲。那些聲音,他聽來似乎熟悉,但又聽不清楚。
那一片聲音懇求他道:「堅戰啊,別回去!至少在這兒再過一會兒吧。你在這兒能使我們暫時減輕痛苦。你來的時候,帶來了一陣甜蜜新鮮的空氣,使我們的痛苦略略減輕。貢蒂的兒子呀,只要看到你,我們就能感到安慰,就能痛苦得好一些。待着吧,即使是很短的一段時間也好。別回去。你在這兒的時候,我們的痛苦能暫時消除。」
堅戰站在那裏聽到四周這一片哭喊聲,痛苦得不知所措。這一片似曾相識的慘痛的叫喊聲使他充滿了憐憫之心。他高叫道:
「唉,可憐的鬼魂啊!你們這樣痛哭哀號,到底是誰呢?你們是為了什麼上這兒來的?」
「國王,我是迦爾納。」有一個聲音這樣回答。
「我是怖軍。」另一個聲音說。
「我是阿周那。」第三個高呼的聲音。
「黑公主。」又一個聲音哀怨地哭喊。
「我是無種。」「我是偕天。」「我們是黑公主的兒子。」悲慘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接連不斷傳來。堅戰越來越痛苦,終於忍受不下去了。他哭道:
「這些人究竟犯了什麼罪呢?持國王的兒子難敵又做過了什麼好事呢?為什麼持國王的兒子難敵像因陀羅似的端坐在天堂,而這些人却要在地獄受罪?我是清醒的還是在做夢?我的頭腦昏亂了嗎?我是瘋了嗎?」
堅戰憤怒極了。他咒罵天神,痛斥正法。他回頭對天神的侍者嚴厲地說:「回到你主人那兒去。我的兄弟沒有犯別的罪,只犯了對我忠誠的罪,竟被拘留在地獄裏受苦。我也要跟他們在一起。」
使者回去,把堅戰的話報告了因陀羅。
這樣過了一天的三十分之一時間。堅戰正站在那兒悲苦,因陀羅和閻摩出現在他面前。他們一來,黑暗立即席卷而去,可怖的景象也隨之消失。罪人和他們所受的苦難也看不到了。一陣香風襲來,正法之神閻摩笑着向自己的兒子堅戰說:
「大智大慧的人,這是我第三次考驗你了。你為了弟兄願意留在地獄裏,國王和統治者都不免經歷地獄。即使時間很短也必須經過一下。所以你也注定要經歷一天的三十分之一時間的地獄之苦。卓越的阿周那和你所愛的怖軍並不真在地獄裏。正直的迦爾納和你認為在地獄受苦的其他的人,都不是真在地獄受苦。這是考驗你的幻象。這不是地獄,是天堂。你不看見那周游三界的那羅陀仙人還在那邊嗎?別悲傷了。」
閻摩對堅戰說了這一番話後,堅戰就從人的形象變成了神。凡人的形象一消失,忿怒和仇恨等感情亦隨之消逝,了無迹象了。這時堅戰看到了迦爾納和他其餘的幾個兄弟,同時也看到了持國王的兒子們,全都儀態安詳,毫無恨意,成了天神。這次重聚使堅戰終於得到了和平和真正幸福。